一
    灰锡时代我一个人跑到了海南。那个时候天空飘着纷纷扬扬的尘埃，我钻进计程车，它们也紧随我而入。在阳光下它们的飞舞显得肆无忌惮。
    如果你伸出舌头，不用在空气中停留很久，就可以在空气中吃到一舌头灰尘，但这并不是对付饥饿的法子。当然，尘埃并不难吃，微咸，带有芝麻的香味，咬起来吱嘎吱嘎，就像老鼠磨牙。
    我皱着眉头钻入尘舞，来到了海南大学。我跨进校门的第一眼，就看见一个小男孩冲着一棵高大的椰子树撒尿。尿水形成的弧线在太阳照耀下金光璀璨，直射在树干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那小男孩趾高气扬的神态一度让我担忧那椰子树会轰然倒下。

    其实满天的尘埃只属于我一个人。也就是说，它们都是我想像出来的。海南的空气质量远比其他省份要好很多，正如后来的以为老师说的，海南是让人活的地方。我想像的丰富造成了尘埃的丰富，它们在我的意识中铺天盖地。飘在空中的落到地上，铺在地上的又飞到空中，尘埃永远无法落定。它们响一场倾盆大雨让我狼狈不堪。只不过，雨点是自由落体运动，尘埃是布朗运动。有时候我就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甚至确定它们的颜色。比如说人的思想，那是乳白色的；比如说人的欲望，那是橘黄色的；比如这遍布四周的空气，它们因并不存在的尘埃而存在，现实出黯淡的灰色。

    很早的时候，我表哥说过一句话：尘埃是生命的本原。我估计这是他这辈子说过的最有哲理也最莫名其妙的话。《圣经》中神说：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我表哥是好青年，无神论者，没看过《圣经》，很显然，他已有神的内涵。
    突然间提到我表哥 因为，我觉得我表哥是灰锡时代最典型的青年（青年代表），他个子比文化程度高一点点，在家待业，和所有这个时代的青年一样，活得自在，却又失败。
    关于我的表哥，还有必要补充如下：表哥刚追到的一个女朋友很是漂亮。在他们第一次约会前，我就断定这段姻缘注定夭折，结果却大出乎我的意料。原来表哥在那个略带凉意的秋夜，和那女孩坐在公园一条石凳上，沐浴着皎洁的月光时说，如此良辰美景，真让我想吟诗一首。字也没认识几个的表哥居然澳吟诗真让我喷饭。只听我表哥朗声道：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这十二个字一出口，那女孩就愣在那里，接着又像一个蝈蝈般笑了起来。后来她居然从中看出了我表哥的三个优点：文雅，幽默，还有爱惜粮食。就和表哥建立了可持续发展关系。
    对于这件事，表哥总要说是他那朗诵时富有磁性的嗓音打动了对方，并以小学时参加过乐团为证。但是我明明记得他在乐团里是敲大鼓的，和嗓子似乎没多大关系。更合适的解释应该为：灰锡时代需要多一种途径来靠近快乐。

    我老家在浙江的一个小乡镇，离海不远。家乡的海只给我滩涂的印象，即使我涨潮，那水也像痨病鬼一样疲软无力。退潮后，那些黑色的淤泥成了小孩玩耍的天地。我们把裤脚挽到大腿，赤着脚走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