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尘尘事，窗中梦梦身”

【珠流璧转，日居月诸。来不及细究宸京与姑苏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别，昔日客居戒幢律寺的善光居士，已然被封为属于这座丹陛瑶阶的贵人，成为景治二年第一场白雪镶红墙、嵌黄瓦的见证者。】
【既已越过罗裙绮丽、珠佩精明的殿选，宫壸绝大多数时惟余肃穆与静閟，任由璧阴随着水法钟的金针亹亹，悄无声息地分走每一位女郎的年青鲜活。我在御苑间的驯鸽游鳞看见了相类的一生——长久周旋歠醨于乾闼尘寰，跳脱不出六世轮回。】
【朱门金殿，人人怀却刀斧意，诪张为幻，数磨白圭。向佛者，当破执扫相。虽如今已易作宫规典籍，我的掌下也曾洛诵数部贝叶灵文。观音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道安、善光，皆为温和之词，所以不夷不惠。在静候女侍的通传时，我逡巡于小珠格贵人的寝殿前，也算应验了“巡玉”一词，捃拾藏在这砌砖搭石的岁曶时冉。见到慕明的第一句寒暄，我很可耻地成为了我所鄙夷的儇媚众兆。】
虽说钟粹与储秀远了些，走来才发觉不过如此。
【真是如此么？分殿时，我不止一次忐忑于与慕明的相处，又庆幸与慕明分居于东西两宫，免去珠格府时同居一屋檐的尴尬。】
【香瑗雕盘，一双璧影投在珠箔下，珠格姊妹围坐茶炉边，是自参选后的第一面，注定盈满窘迫、与无言。】
小妹，【此话一脱口，端持妃嫱懿范的珠格长女心中油然生起千万般猜度：伊会因这声“可笑且笨拙”的称呼而辩驳我么？原来同冠珠格之姓，相连血脉也同星月玄妙，至高至远。无意与她伸剖旧事，生出诸如慰藉情怀；转而换做疏淡的口吻，了作一番劝诫。】尘事既已落定，切莫忘记写家书，否则嫡福晋兴许因挂念你而寝食难安。

【未迨绛帻报晓筹，我在清曙中已起身，未扰醒守夜小娥，独自打量着垂华馆并不真切的种种。隔着朦胧的窗纸，我终于参悟偈颂里的“窗外尘尘事，窗中梦梦身”。】
【阴云遮去天光，遶着连绵不尽丹墙、越过千万重阍踽踽前行。皈佛讲究清简，我已有很久没有装点过珠花、金簪这些俗物，然而，这在宫仆眼中，是值得无限神思与向往的作为主子的象征。即使对于饰以金银的旗头是很不耐的，但欲融入三千珠翠，学做一位合格的妃御，首先须从这些细枝末节开始“东施效颦、亦步亦趋”。】
【彤廷宸宫如一棵长楙之树，延伸出的枝桠，便依次诞落出世家华阀们的白玉堂。同届秀女中，他们可倚仗家世攀援，宸京风物是最适宜的谈资，我却很可悲地不入流，在偌大的京城也寻不出一位“交心好友”。于是，只余下我的小妹，从前珠格府备受燕溺的慕格格，如今这座巡玉馆的新主，即便我深知伊并非是一位值得剖心的知己。】
也不全是，宫中这般多楼阁臺榭，一花一树，一砖一瓦，都值得细说盈亏、阅历今古。
【很轻的一声回答，伴随着窗外飂戾风声，究竟会雪落碧檐，或是压倒梅枝，谁知呢。】
京中的天，总是这样冷吗？
【烟煴从青瓷壶嘴里潆洄，奚女忙破新橙，若话止此时，也可称久违的和乐。长居姑苏的珠格道安，发表起管窥蠡测的、老学究式的陈见，展露可勘的痴愚。】
还有一桩。【大小珠格的间隙攜離，终如纤手中的并刀如水，我再指摘其眚。】因着雪天路滑，可免往慈宁问安的壸仪，但待明日、后日雪化，你若还起不来，该如何是好？

【此方琁池碧粱间，钟粹本便有汇华精粹之意，殿中明窗式样乃是有扶摇直上之意的步步锦样式。虽我只是“初度”兰掖，却稔知禁籞的戒律与法则——推测与揣摩慈恩、宸衷本就是雪刃丛中游戏，诜诜兰玉得受嬖宠原不在作椒桂或诗筩，只须生得像慕格格这样一张芙蓉面，足矣。】
【斯须妙言入耳，温顺的媵女有感于珠格姊妹的绸缪情笃，我却在熇熇炭火窥得隐于小珠格心膺内的一丝怪罪的意味，继而转作责己的戃怳，一遍遍扪心自问：慕格格会同远赴姑苏大闹一场的二妹妹一般，亦对长姊怀以“既能渡一切苦厄，何不渡我”的觖望么？菩萨畏因，众生畏果。梵呗殿宇，我长跪于神仏宝相前，很想探究诞为长女，接连母亲病故、远投姑苏是因，为何会引至孑然入宫的果报。】
姑苏虽乐，不是久居。
【好一番廋辞隐语，想当然地不提初至阖阊爱吟的“此心安处是吾乡”，缘由是辗转过姑苏，再归已是别番天地的京中珠格府，皆不可称心乡，唯一可归处，便是妃陵长眠、又或是史官舐墨写下一行承载数年风雨的“珠格氏”。】
【前言不啻鐾刀，势必一石激起千层浪。直至提起梦，这又是我的另一桩心事了——我想起偶尔梦中也有亡故数载的母亲身影，伴随着时过境迁而愈发朦胧，甚至捉不住她的手。下意识地朝腕上摸去，并非是小叶紫檀珠串，而是略带凉意的金镯，无声地告诫：善光居士已成不可追的过往。】
少眠且多梦想必是你离家未久，忧思难解，不妨抄写《心/经》；若能参悟其中之“空”，可渡你离苦得乐，也有益于你安眠。
【半晌，直至一缕光从窗前镂下，我痴痴絮言。】
雪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