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冷淡的冬风总不肯吹彻紫禁，哪怕有坤宁高广的檐廊挡住一程风霜——仍有皑皑的簌雪飘落至行人的肩头。无论多么浓烈的姝色，总要被此无息的烦恼掩去色彩。 ）
（ 左右早早备下银炉，熄了明火的兽炭由热转温，暖袖之中尚且留的一丝热意，而殿前又有铜炉正燃，引人围聚，才与周贵人说话儿。 ）
：风霜沾衣，不妨离檐下近些

昨夜窗钩失忆，未合到挂舌上去，于是教大势的冷风吹了半寝，时至今晨破晓才由侍婢关了窗，一夜风冻，此刻站在檐下，鬓颞也是突突地跳痛。众姝丽罗于堂前，或杏眼半垂，或狭目斜睇，或抱臂作上观，也都各生风姿。只是寒风一卷，再苹粉的腮颊也渌渌结霜，日前又生腌臜事，任是坤宁座下再如何慈航普度，十八般的好耐心也要被这些刁奴折耗了。
真到论功行赏的时刻，云影却翳翳地掩在脚边，我松动了身子，向阴凉里小挪。于是与全贵妃也挨在一处，她耳屏边的步摇熠熠折着金闪，声音极轻缓地向我说话。
“欸，谢娘娘。”我答。嗅到她身上的暖香，彼时只在定省时匆匆一面的因缘，此刻在近在眼前招摇、活色生香。
我竟感到头痛都稍解。
“昨夜招了凉，害得头痛呢……”一顿，又轻叹：“想必中宫忧心此事许久，真论头痛，怕是更甚。”

（ 清霜化作的冬花正绽枝头，来时，尚见墙隙间有红影一晃，而绕过影壁，却又一应失了踪影。恰逢铜炉撞入一片风雪，微秒‘噼啪’声引人瞩目，偏偏如方才红隙——只可见一瞬，此刻自然也无迹可寻。 ）
（ 世间无迹之物良多，如这铜炉中的风雪、墙隙中的红花，此番来去，又多一件禁中内府的隐约腌臜，纵不必通传，事关文妃的蜚语早已飞过六宫，论及贡女，她是否也无从启口？ ）
（ 然此刻的心不在焉已轻易叫人打散，周贵人细细叙来昨夜招凉，微垂的半目瞧来确确有一点儿无精打采，于此，仍要记挂坤极所忧，眉峰轻轻一皱，竟有一程动魄英姿，很快又随眼波流去轻焚的青烟之中。 ）
：这样天景，可是奴才们不曾仔细，夜中开窗了呢？
（ 容我权做无心的宽慰与追究——那是她夜中的秘事，不由人追问，反倒论及坤极一句，才可有一二。 ）
：此事涉及贡女，倒更麻烦一些——于此禁中，周贵人可有要好些的？

“是这个道理。万邦来朝，贡女皆为远客，最应当仔细的。”
严月的夜色特别漫长，到了此刻都尚且未完全脱去眛旦的昏昏，日光不足，侍婢便擎着长烛到殿内上灯。烛泪早泣满了，我心思也飞远去，她一揭竹笼绢纸，细肘半斜，蜡汤便颤巍巍地欲泫。几次险些淌到女婢的伶仃纤掌上，心里亦随着烛影忽明忽灭。
“若论要好点的，妾与罗常在是旧相识了。前夜就是与她秉烛小叙，才忘了关窗。”
二人说话近前了，但她的小山眉却远得仿佛隔我几重。坤宁事务她并无过多评判，我会心，同她一笑。
“娘娘散了定省，要往何处去呢？”

“是这个道理。万/邦来/朝，贡女皆为远客，最应当仔细的。”
严月的夜色特别漫长，到了此刻都尚且未完全脱去眛旦的昏昏，日光不足，侍婢便擎着长烛到殿内上灯。烛泪早泣满了，我心思也飞远去，她一揭竹笼绢纸，细肘半斜，蜡汤便颤巍巍地欲泫。几次险些淌到女婢的伶仃纤掌上，心里亦随着烛影忽明忽灭。
“若论要好些的，妾与罗常在是旧相识了。前夜就是与她秉烛小叙，才忘了关窗。”
二人说话近前了，但伊的小山眉却远得仿佛隔我几重。坤宁事务她并无过多评判，我会心，同她一笑。
“娘娘散了定省，要往何处去呢？”

（ 我有意问询她与贡女之中的亲密关系，却只得一盏残卷，不见少闻又稀奇的名号——大抵是没有的用意。于是此话暂歇，我与她皆没有累及周身的警醒与慎思，聆她说来一会儿的去处，又论秉烛小叙，反倒生出稍许野游的雅趣。 ）
（ 与她说来： ）御园之中有夜昙花，听闻近日来将开放，倘若能守在落钥前往御园，夤夜观花，或可见夜昙绽开的景致？
（ 料她或许喜欢，又说—— ）若要观夜昙，需提一盏竹骨的花灯，才不负奇色

“是嚒？这样的奇景倒真该去瞧瞧。”
红粉钗裙中时有窃窃私语，大概都是如我们一般闲谈的。坤宁前站了多时，说不清是日头升上来了，还是烛影熏得红墙翠檐也显得熠熠生辉，光亮像一尾银鱼，咬着紫禁城的城墙，一寸寸从混沌里脱出。光升起来，就显得世界明晃晃地似霜，我将下巴一缩，颔颏收在团绒围聚的窄领里。
“佛语讲优昙钵罗生瑞相，迦叶便生于此花中。”我向她说个故事，极轻快地絮语。
“当然，这是讨个好意头的志异传说了，皆为幼年听奶姆讲的故事罢了。”

（ 夤夜观昙，无疑是风雅趣事，然这等风雅趣事里原来还有佛陀的因缘旧果，如说伽蓝——倒显得这难得一见的夜花原来也有沉重的檀音。 ）
：原来还有这样深远的渊源——难怪御园尚有这一簇夜昙，也不为人欣赏
（ 既然如此，少不得引来佛音，有此一问。 ）
：若非信奉佛法，只怕不能知晓这等卷中的轶事，我瞧你——倒不像沾染佛音的人，可见你奶嬷虽诵佛偈，并不曾影响你

闻言向她微笑，轻轻点了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测。
“是，奶姆元是蒙人。记忆里她似乎有一对健硕的臂膀，和虬干似的五指。我曾以为是劳作令她的指纹变得粗粝难辨，后来才知道，她总在夜里日复一日的将自己的手指置于燃香上。”
风兀自掀动着廊下的晒帘，我们自檐下的雪聊到佛陀。
“燃指敬佛，也是莫大的勇气。我总很佩服她的勇气，但我并不相信这一套，娘娘。”坤宁的朱门洞开了，女官来请诸妃入内。纱屏后的宝相留下一道绣满秋菊的金影，我侧身向全贵妃，示意让她先行，话语却未滞：
“信仰是寄托，信仰也令人盲目、疯狂，妾并没有那么宏大的愿望。”

（ 我私以为能聆得一个虔诚信徒如何敬佛的嘉闻，果然——这‘嘉闻’却有些骇人，将手指放在燃香之上以示对佛陀的虔心，称为‘燃指敬佛’，却无异于引火自焚。 ）
（ 既心中如此做想，面上不由泛出一点儿不很认同的异色来。 ）
：我常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儒说，圣人尚且因父母所赐而不剪甲，纵又有什么天大的虔心，非要燃指相敬？
（ 或是锦衣玉食中将养出的‘无求’，叫人哪怕敬拜佛陀之心也不再那样虔诚，我能从那金箔贴身的泥胎之中获得的什么呢？‘阿弥陀佛’的偈唱，已然是全部。）
：佛说‘普渡’，偏有人要安排疾苦与忍痛作为修行，实在枉费禅机里相诱的极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