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档】季夏之夜

序
小暑
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闷热的气氛让人心中莫名地烦躁。
一把纸伞，一袭白衣，杨戬默默地侧立于道路的一侧，望向零星赶雨的人。
久久伫立，未曾挪动分毫。
氤氲的水雾笼罩着村镇，看不清风景。
微风拂过，敲得飞檐上的风铃叮叮作响。
猛一抬眼，才发现雾气已经弥漫到了眼前，就连对面的商铺也早已看不清楚。
轻阖眼，杨戬并不想开启天眼，而是用身体去感觉那微弱的气息。
身处在迷雾之中，任是谁也无法把握住方向。
即使迷了路，跌了跟头，却也怨不得这场细雨。
杨戬缓缓地前行着。纵使看不清，但远处的山脉还是依稀可见，方向总是不会错的。
仿佛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到了圣母庙门前。
叹息了一声，他还是敲了敲那扇门。
“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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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婵一脸埋怨地望着杨戬，取走了他手中的纸伞。
“二哥，你也真是的。大雨天的，干嘛要弄成这样。”
杨戬撇了一眼杨婵倒上的热茶，随意地敲着桌面。
“哥，你的伤还没好呢。”杨婵走过来，坐在了杨戬身旁，搂着他的肩，想要为他带去些温暖。
杨戬愣了一下，“三妹……”
“二哥，你就在我这住几天吧，也好好管管沉香，免得他再到处闯祸。你看看他，到现在有点不知道上哪儿野去了…”
杨戬笑而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哪，你是答应了？”杨婵欣喜地看着他，像个得到了夸奖的孩子。
杨戬还没来得及点头，门就被“砰”地一声撞开了。
满身淌着水的沉香一脸尴尬，“舅舅，您来了”。身后的小玉更是羞红了脸。
抖了抖身上的水，捻了个法诀蒸干了衣裳，沉香这才走过来，咧开嘴吐了吐舌头。
杨婵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还知道回来啊。倒是杨戬端起了茶，一手递给了他。
“谢谢舅舅。”
沉香想也没想便喝了下去，微热的液体顺着喉咙下咽，说不出地舒畅。
杨戬也不看他，又倒了一杯递给小玉。
“你舅舅啊从今天起就住下了，我让他好好管管你。”杨婵自顾自地说着，换了个姿势靠在了杨戬身上。
“别呀舅舅…”沉香开始埋怨了起来…
杨戬看了看他那副窘样，挑了挑眉。
“不欢迎我？”
小玉一听，便急急忙忙地红着脸辩解，“舅舅，他不是这个意思…”
“哦？”
……这下好了，连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尴尬地气氛闷得人透不过气。
最后还得是杨婵出来打圆场，“诶呀，二哥你别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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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雨便停了。
不顾沉香的埋怨，杨戬在圣母庙里住下了。
倒是小玉一脸兴奋，似是在期待什么。
任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夏天的最后一个月中，他们会有如此回忆。
TBC


一、出梅
“舅舅…”小玉看着杨戬独自站在庭院中央，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
“怎么还没睡？”月光下杨戬的身影更加地柔和。
“我…我睡不着…”小玉拽了拽披在身上的外衣，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杨戬见她如此，也不好问。
“有事么？”他的语气很柔和，听起来并不像是能够威震三军的战神。
“娘说…”小玉又把头埋了埋，“娘说…您曾经……”
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未曾说出口。而杨戬却已经明白了她所指的事情。
他走上前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你曾经是我认的女儿…是不是这件事？”
霎时间，泪水便花了脸，“那…那…”断断续续的语句已经让人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可现在不也是一样的么？”杨戬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莫名地让人安心。
小玉猛的一抬头，对上了他深邃的双眼。
“您…您能讲讲我娘亲的事么？”随即，她又低下了头，生怕眼前的人拒绝她的要求。
杨戬宠爱地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今天么？”
小玉咬了咬嘴唇，又摇了摇头，“不是的，什么时候都可以…我只是有些睡不着而已。”
见杨戬不语，她又说道，“以前姥姥总是给我讲故事，您能给我讲个么？”
杨戬转身坐在了石凳上，翻起了墨扇，“你大概不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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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杨戬都不是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
三千年的过往，爱也好，恨也罢，不过都是过眼云烟，他从不想去回忆，也没有闲暇去回忆。
如今小玉一问，他倒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为何，首先浮现在脑海中的，是那个帝王在夕阳下的背影。
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场景。
他被囚禁在钧台，破落不堪，却丝毫无法隐藏他那种浑然天成的气势。
他就那样咧着嘴，毫不在意地告诉他他的名字。
他说，他是汤。
那时候，杨戬的九转玄功才只是小成而已，抛不下放不开的又有太多，而凡人于他而言却又太过弱小，所以他并不曾在意那个落魄的男人，甚至不曾看他一眼。
他却丝毫不在意，放声地笑着，“嘛，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记住，让天下记住我的名字，汤。”
大概是时间太久远了，连杨戬也记不得他当时反映。
只是那一双深邃的眼睛，让还年少的他，瞬时间热血沸腾。
就连激动的原因也说不出来，不知道该怎样用语言去描述那种感觉。
仅是凭着直觉他便相信，他说的话一定会实现，而埋藏更深的，却是他难以名状的痛苦。
夕阳之下，金辉为他蒙上了一层细纱，耀眼灿烂。
后来的几年里，杨戬都在潜心修炼。大概是救母失败的惨痛让他不得不如此来麻痹自己。
而那个叫做汤的人，在他未曾留意的时光里，打下了鸣条。
凡间的传闻不曾中断过。
祝融相助也好，天子下凡也罢，他知道，他不过就是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而已。
高高在上的那位陛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帮助他这样一个凡人的。
所谓正义，所谓荣耀，不过都是牺牲所换来的。
而这条道路上，却是洒满了鲜血，有那个帝王的，更多的却是无辜的百姓。
杨戬很清楚，没有牺牲是换不来任何事物的，但那些逝去的生命却依旧让他感到无比心痛。
成河的血早已经凝固，黑色的土地上渗透着黑色的血。狂风吹过，就连那份温热也一同散去，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那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啊。
站在夏邑的城墙之上，他亲眼看见了他如何夺下了这座城池。
亲眼看见了不带一丝温度的铁器如何被血液温暖。
亲眼看见了那起火的宫殿，染红了天际。
托他的福，他第一次经历了战争。
他曾经听过对桀的咒骂，也亲眼看见过那个如花般的女子下场如何。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那是人心中最深的愤恨。
而那个胜利的帝王，并没有活过多久。至少在他看来。
杨戬觉得很悲哀，为那个流放而死的桀，为那个痴情的妹喜，也为那个得到了天下的汤。
究竟是谁失去的更多呢？任是谁也无法说清。
还记得胜利过后，他再次见到了他。
他用依旧高傲的语气告诉他，“我是商汤。”
大概从那一刻起，杨戬真的把他当做了朋友。
他也笑着说，“在下杨戬。”
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被记住了。并且永远也不会忘记。
就算他不在了。就算世人忘记了他。他也会记得。
三千年过去了，他的面容早已经模糊在他的脑海中，而他所教给他，却深深地烙在了他的灵魂之中。
那是他学会的第一件事。
所谓胜利，所谓荣耀，不过都是牺牲所换来的。
不要想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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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那么早就死了？您没去找过他的转世么？”小玉的双眼已经肿成了泪包，却还是想要继续听。
杨戬轻轻擦了擦她的面颊上的泪滴，“记忆不在了，人也不是原来的人了，又何必去呢？”
“可是….”不知不觉，小玉已经近乎喊出来，“他不是…您的朋友么？”
说完后，她便有些后悔，近乎是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啊。”杨戬笑着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望了望那轮明月。
“早点睡吧。”
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小玉一个人发呆。
“您…您明天还能再给我讲一个么？”微小的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
杨戬没有回头，就这样消失在了夜幕中。
“二哥……”角落中蜷缩的人影，依稀可见。
TBC


大概过了四五百年的时间吧？
时间太过久远，模糊的记忆让杨戬有些烦躁，语气也有些生硬。
历史竟是惊人似地重复。只是这一次，无情的不再是帝王。
换做另一个她，放开了他的手。
那个名叫妲己的人，有着魅惑三界的美貌。
饶是杨戬钦佩她的刚烈，也不得不承认，她几乎是他所见过的最为任性的女子——当然，除了寸心。
她任性地要得到纣的一切，他的江山，他的臣，他的心。
以至于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时，她宁愿一死，也要让他永远地记住她。
她确实是做到了。
他为她自焚摘星楼，为她狂怒为她流泪，甚至在他抚红布为凡人道喜时，耳边响起的依旧是她的声音。
辛……
杨戬挑了挑眉，用墨扇掀起了珠帘，不去理会独自伤感的他，走出了主掌喜庆的天禧宫。
他想，她大概是值了吧？
一如用冷漠包裹自己的桀，永远地让妹喜记住了他。
他冲着树下娇艳的花笑了笑，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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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笨蛋啊，多无聊，我才不会做这种傻事呢。”沉香不屑地撇了撇嘴，拉住了小玉的手。“到死都不能让人明白自己的心意…真是无可救药了……”
杨戬用冰冷的眼神回了他一眼，吓得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那啥…今晚有庙会，我们先去看烟花了哈……舅舅您早点歇息。”说完便拉起小玉
的手，逃了出去。丝毫未曾注意到小玉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清楚地听到了她的低语，“纣就是桀么？”
杨戬什么也没说，再次望了望那晃动的光影。
只不过这一次由金光换作了银辉。
那个故事，他并没有说完。
又是一千年后，他来到了万窟山。
面对那个未曾得到幸福的女子，他已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怀中婴儿的哭声分明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大概故事永远不会有终结的一天。
当女婴长大了，少年也已迈出脚步。
他们再次不期而遇。
这一次，又是谁伤了谁？
杨戬知道，担心的不仅是他一个人。
担心最终成了多余，所有的一切都被她的鲜血洗刷。
而她的生命，也成了这条路上他唯一沾染的温度。
妹喜再次见到了杨戬，却已失了从前的那份美丽，一起凋零的，还有那颗放不下的心。
“呐？死之前能明白他的心意，我是不是很幸福？”
他为她阖上了眼，埋葬了所有的一切。
树后的他听着对白，满带笑意的离去。
“老狐狸，你可别怪我们不客气，老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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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声，夜空中的烟花绽放却又消失不见。
为谁留下了记忆？
TBC


沉香挨罚了，所以今天没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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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廿九
“三妹……”
杨戬回过身，看着杨婵为他披上外衣，有些不知所措。
“刚过了梅雨，还凉着呢，二哥你伤还没好，干嘛自己找罪受？”
杨婵低下头，不去看他的眼睛。“沉香昨个又野到半夜才回来，我罚他写字去了。”
杨戬忍不住笑了笑，轻轻抚摸这她的发丝。
“你呀……”
而后，她便匆匆地离开了，不愿去看他的笑颜。
在她跨进屋内的那一霎，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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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本来应该是个三界同喜的日子。
没错，对于杨婵来说，那的确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时刻。毕竟，二十年的禁闭终于得以结束，久别的丈夫，成熟的儿子，终于能够一家团聚。
世间本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
巧的很，也是在这一天，他的哥哥差点丧命，并失去了能够失去的所有。
而这一切的起因，也是因为她。
因为她自私的愿望，为了她那小的不能再小的梦想。
仅仅是想要一个家而已。她不过就是想要一个家。
但，这份心愿却是违背了那不可违背的天条，触怒了那不可触怒的天威。
她早就应该明白的。对她这样的妖孽来说，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
既然如此，为什么上天还要带给她期待，还要带给她希望？
既然不能够相守，为什么还要相遇？
杨婵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哪一个落地书生，并没有太多的心思。他甚至有一些木讷，有些迂腐。
而正是他的青涩，毫无疑问地打动了她的心。
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带给她的不仅仅是感动，更多的，还有初动的情。
所以她甘愿为这份感情付出所有一切，哪怕是逆天，哪怕是要面对他。
红纱缠绕的那一夜，她咬紧了嘴唇，却还是下定决心扑入了另一个人的怀抱。
“对不起，二哥，原谅我任性这一次……”
二十年后再次相遇，她的他苍老了许多，面露喜色；他依旧俊美，却已身心疲惫。
为何事实就是如此残酷？
后来她赶到了华山下那一片幽暗的林木中，见到了他。
紧闭的双眼，抹不开的眉头，让她猛地颤抖。
握住他冰冷的手，刹那间，她差一点以为她会永远地失去他，她的二哥。
或许是上苍怜悯，他终于还是睁开了眼。
她终究还是有弥补的机会。
咬紧了嘴唇，二十年前未曾出口的道歉，如今依旧不曾出口。
泪水就这样滑落，滴在了他的心上。一如那时的情景。
他轻轻擦去了她的眼泪，强露笑意。“别哭了，都三千多岁了。”
原来，他从来没有怪过她。
想到这里，杨婵的泪水更是不停地流，任凭怎样努力都止不住。
好在，家还在。
是啊，纵使破碎，它也还在，人还在。
沉香成亲的前一夜，杨婵本打算亲自向老君道谢，请他下凡。
老君却只是紧闭双目，不曾理睬她的言语。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恭敬地侧立一旁。
没有想到，一个小童急匆匆地禀报，他来了。
杨戬来了兜率宫。
也许是那二十年来本能的恐惧与躲避，让她下意识地躲在了层层的帷幕之后。
那位不曾动过的道祖几乎是冲向了他。
而后便是脱口而出的话。
“凭你现在的状况，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杨戬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苦笑。“随缘吧。”
大概是杨婵太过震惊，以至于后面的对白她一个字都未曾听清，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强忍着等到他离开，她立刻冲了出来。
“老君，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后来的她落魄地离开了兜率，跌跌撞撞的，几乎要撞到了门前的石灯上。
是啊，怎么也不曾想到，原来从一开始，这一切都注定无可挽回了。
无可挽回。
匆匆离去的她，没有发觉另一侧延伸出的黑影，随着墨扇来回摆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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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出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第一次如此犹豫不决。
二十年的囚禁，斩断的不仅仅是亲情，更在他与所有人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无法跨越，更无法破除。
即便如此，只要他们能够幸福，他依然乐意如此。
而如今，杨婵却已经…..
于他，于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世事无常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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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初一
“……”
刘彦昌刚刚进门，见到的便是杨戬挺拔的背影。
杨戬似是感觉到了他的来到，回头颔首示意。
自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杨戬会回过头对他轻笑，就那么一瞬，他愣住了。
扔下了手中的包袱，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想了许久，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他，最终还是挤出了几个字。
“哥，来了哈……”
杨戬也不与他计较，径直走向前去，礼节性地回应了一个，“恩”。
看着他越来越近，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呆滞地立在门旁。
等到他与他擦身而过，他方才发觉他已离开，连忙慌慌张张地追了几步。
“哥，那个…”待他出门，早已不见了杨戬的踪迹。
刘彦昌只好回到屋中，拾起包袱。
“彦昌，回来了。”杨婵把他手中的包袱拿去，为他倒了一杯茶。
“嗯，那个，咳咳，哥他…”刘彦昌拿起茶杯，猛地一灌，不小心被呛到了。
“二哥他只是小住几日，倒是你，不是去游黄山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杨婵一边问，一边打开包袱，取出衣物。
“没什么，就是碰到了沉香他那个师傅，就把我送回来了。”刘彦昌抚了抚胸口，尽量让呼吸平静下来。
“赶明得去谢谢孙大圣，他没难为你吧？”她整理着衣物，问句脱口而出。
“没，恩？他为什么要难为我？”刘彦昌不解地看着杨婵，后者却只是避而不答。
“没，随口问问。今儿个初一，晚上一起去逛庙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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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沉香和小玉兴冲冲地来到杨戬屋前，急切地敲着门。
嗯，总算有点礼貌了。
杨戬一挥墨扇，打开了门。
“舅舅，今晚上有庙会，大家一起去吧。”沉香一脸兴奋，显然是前几日没玩的尽兴。
杨戬近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舅舅，您好不容易才下来一趟……”小玉走过去，坐在杨戬身旁哀求。
“是啊，您看，爹也回来了。”沉香在一旁附和。
杨戬不动声色地抽出手，阖上了双眼。
“你娘好些个日子没见着他了……”
这话一出口，把气氛弄得颇为尴尬。
“那……爹和娘去吧，我们听您讲故事。”小玉灿烂地笑了笑，不经意间便让人放松了下来。
“是啊，舅舅，您等等我们啊，我们这就去和爹娘说…”
说完，这两个孩子又是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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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记得那个名为政的人。
凡间的事迹不是没有耳闻，而真正见到他时，杨戬才真正觉得，他是个不可替代的王。
强/权，专/政，暴虐，这些都是后世给他的评价。
但无论如何，他都结束了那战乱的局面。赢得了一时的太平，虽然这太平很短很短。
诚然，他没有做到仁义，礼法，可他所遵从的力量至上在那个时代并不是没有道理。
至少，他结束了长达五百五十年的战火。
单凭这一点，无论是之前的楚王还是之后的曹校尉都没有做到。
五百五十年，并不是个很短的时间。
于天上众神，也是一年多的漫长光阴，更何况是宛若蜉蝣的凡人。
那是一个鲜血弥漫的时代，任何一家向上数三代，几乎每一代都是因战乱而不得善终。
那也确实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诸子百家，家家都有治世能臣。
七国争雄，所能关注的只有那些权谋与手段。
苍生？只怕是谁都不在意吧。何况正值王母扶植力量的关键时期，谁又会傻到去操那份心？
可杨戬还是关注了秦，不是因为它的强大，只是因为一个渺小的太守。
李冰。
寸心曾经一度想要赶走那个秦国太守，装神弄鬼，托梦恐吓，她也不是没干过。
可后来她便停手了，再杨戬制止她之前。
只是因为那个凡人实在过于执着，执着的令人感动。谁知道是不是让她想起了他。
千年的婚姻中，那一段时光真是难得的平静。
她偶尔向他问起李冰，他当时惊讶地以为她终于能够理解——只是过后他才明白，只不过是一种共鸣而已。


向来都不会有妖怪敢在灌江口撒野，仙家也是一样。
且不说那明里的一千二百草头神和那些暗中扶植起的霸道精怪，单是杨戬的名号放在那里，也没几个有胆量如此放肆。
可灌江口还是有水患，并非是什么作怪，和弱水无关，也和玉帝无关，而是从大禹那时起就存在的灾祸，单纯的天灾而已。
本来只要杨戬下个令，改造改造地形，也就没什么；偏偏在那之前，那个凡人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来对抗这一切。
难得有这么一个人在自家地盘上大张旗鼓地改造，杨戬也起了兴致，甚至寸心一起化作凡人去参与着。
后来，年迈的李冰真的做到了。
可真正让他吃惊的还是他的心，他说，“我这么做也不为了什么，但愿从此蜀中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那是个乱世啊，乱世之时，连忙着争斗都来不及，还有几个人去管百姓的死活？
那一夜，他独自在月下饮酒，不能安眠。
修堰时他见到了很多的孤儿，一如当初的治水，让他再次泛起了那种心痛的感觉。
这大概也是后来他上天的原因之一。
这件事情过去没多久，秦国便强大起来。那时，他有种很强烈的愿望，希望这场乱世早些结束。
而结束它的，便是政。
凭着秦的勇猛和强悍，他赢了天下。
曾经有很多人想要杀他，也曾经有很多人不屑地骂他。
他们说，“赵政，你该死！”
他笑了，颇有些自嘲，“我确实是该死。”
杨戬看着夺下天下后的他，鬓角已经有些花白，却仍有一双明亮的双眼。
那时的他问他，你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赵政并没有回答他什么，或许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少年争权夺利，生活在尔虞我诈之中，最渴望的就是一个家。
可没有人能给他。
后来他想要天下太平，可乱世，就必先以武力取胜。
再后来呢？他什么都有了却独独得不到那个家。
天下是太平了，可他又不想了。
他不是一个明君，能夺天下却不能治天下。
始皇之心，自以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那是后人给他的评述，那时政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毕竟，他得到了天下，还有什么事不能的得到的呢？
后来他修长城，修栈道，修皇陵，寻仙药，做了他想做的一切。
可他也不过就是转瞬的浮云而已，甚至没能如李冰一般，留下的只是永远的唾骂。
杨戬不屑这样的人，太过可悲，随便什么时候都会有很多，只是政恰好是个帝王而已。
只是他恰好结束了五百五十年的战争而已，他死后战火便再次燃起。
实在是一个巧合。
但不得否认，他带来的太平，足以让苍生休养生息，如此足以。
凡是能够带来太平的人，百姓都不会忘记。
至少，历史以一种独特的方式，铭记了赵政，尽管留下的是骂名。
———————————
“这种人啊，实在是没什么意义，要是当初…..”
“沉香，历史永远没有假如。”杨戬顿了顿，“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能够天下太平就好。”说完，他抬头望了望窗外那轮明月。
娘娘，也是如此吧？
TBC


十、初六
杨婵想着几天前的事，有些心神不宁。
是她又一次地对杨戬用了宝莲灯，又一次啊。
可她也不过是想要出去，想替他分担而已。
所以，二哥，别怪我。
请你就这样睡下去吧，等你醒来时，也许我已经走了，也算是弥补这些年来我的过失。
所以，请你，安心地睡吧，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你不会有事的。
杨婵这样想着，将他鬓角的头发向后捋了捋，又轻轻地为他盖上了被子。
随后，她便轻轻地离开了，仿佛不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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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些事情，是杨婵不愿去回忆的。
譬如狐妹的死，譬如杨戬的和离，譬如华山的离散。
可总有些人和事，是拼命想忘记却无法忘记的，对此，杨婵总是其他事情来让自己尽量无视。
展昭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她是在出山后不久见到的他，就是在离现在不远的先前。
惊鸿一瞥，让她深深地记住了那个少年。
他与那个白衣少年仗剑，让她猛地想起了年少时的梦。
娘亲讲的故事中，有嫦娥奔月这种神话，也不乏民间传奇，惩恶扬善的。
她以为，那种人不过就只是存在在故事中而已。
后来的家变，逃亡，让她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小女儿的心事。
再后来呢？再后来自己已经是神仙了。
可笑么？
不经意间，所有的一切都已变了模样，猛一回头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有这种心性。
杨婵笑了笑，上前去与他搭了几句话。
从他的谈吐间不难看出，他并不适合这个位子，至少在她看来。
杨婵就这样对他说。
他只是笑了笑，说他不过就是为守一方青天。
她有些愣住了，理想么？自己有多久没有理想了呢？
他们并没有聊多少，可她相信，她已经很了解他了。
他和她的二哥一样，深沉，内敛，却有着不同的温润和青涩。
她不希望他和她的二哥一样，所以她给了忠告。
他只是笑了笑，说了句告辞便离开了，仿佛丝毫都不放在心上。
后来，她为此专门去了开封，去看他，虽然只是在暗处。
一次次的受伤和误解让她发现，他并不是不在乎。
大概是好奇，或是太过担心，杨婵有很长时间都在关注着他，以至于刘彦昌出游都不知道，当然，这都是后话。
许许多多的人来到了开封府，许许多多的人离开了开封府。
他就这样看着发生的一切，丝毫没有动摇当初的信念，当初的理想，不论如何地艰苦，如何受误解。
杨婵想了想，还是回了华山。
只是没有必要再看下去了，她知道，他会一直这样坚持下去。
又有多少人，能够穷尽一生，只为理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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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放心，我会坚持自己的理想的。”沉香有些不好意思，一旁的小玉拄着下巴看他。
杨婵笑了笑，“你们以后的路还很长。”
窗外，是一片泼洒的月光，空灵澄澈。
TBC


SF

初七
吕洞宾挥了挥衣袖，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小玉和沉香在前厅疯闹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来人冰冷的脸色。
双手抱剑，连看都未曾看得清楚，吕洞宾便已到了人前。
沉香只是略显惊讶地笑了笑，随即便换上了顽皮的笑容。
“娘说您要是来了，就到厢房去找她。”
不知道是因为喘息还是害羞，小玉的红着脸站到了一侧。
吕洞宾回身望了望厢房，随即淡然的一笑，“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打搅了。还烦劳你转告她，”他微微地停顿了一下，看了沉香一眼，“算了，已经没必要了。”
他转身离去，却又在夺门而出的刹那间停下了脚步，“谁让你这么做的？”
沉香露出一脸无害的笑容，“舅舅说，他不在的时候，我得保护好爹娘。”
听了这话，他不由得失神了一瞬，你还是没变啊。
他不由得玩味的一笑，回身看着沉香，一挑剑眉，气势逼人，“所以你就把你娘关起来了？”
“不是的…是…”小玉急急地辩解着，原本就红透的脸更加地动人。
“不管怎么说，我得谢谢你帮了我这个忙。”他打断了她的话，“你还知道些什么？”
“舅.舅.根.本.不.在.家”一字一顿，坚毅地表情几乎让吕洞宾怀疑他究竟是不是沉香。
再次瞥了瞥厢房，却连他也怀疑了起来，他不就在那里么？
“舅舅不在家，娘又已经睡了，”沉香再次笑了笑，“叔叔，您……”
吕洞宾听闻不由得感慨，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啊。他坐了下来，倒了杯茶，开始了他的故事。


初八
沉香和小玉一向起的很晚，圣母庙里自然便是没什么人。吕洞宾一个人在前厅端坐，久久地沉思。静谧的空气让人不忍心打破。
刘彦昌自从回来后，便是一个人困在屋中，他人不问，自己也不想出去。
谁都知道，早先就已存在的隔阂，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这场团聚而加深了。
刘彦昌自己也明白，他和杨婵，无论如何都回不到那三个月的时光。
究竟应该怪谁呢？杨戬？玉帝？还是…他自己？
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呢。
可他们，毕竟还是夫妻。
就算曾经的感觉不在，遗留下来的担忧和关心，还是有的。
他隐隐地感觉到将要发生些什么，就像沉香十六岁生日的那天。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法力，没有权术，甚至连一个能帮他的人都没有，或者说，没人愿意帮他。
因为他什么也不是。
什么也不是。
总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问题总还是要解决的。
他想和杨婵好好谈谈。
可他却找不到她，再想找杨戬，也一样找不到。
沉香他不想找，父辈之间的事情，他不希望因此伤到他。
他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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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洞宾久久地端坐着，深邃的双眼让人无法读懂。
他查过气息了，可真的没有杨戬的气息，只有杨婵一个人在厢房。
那他，究竟在哪里？
按理说他已经在周围设下了结界，凭他那样虚弱的法力和体质，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否则也不用说困住杨婵了。
圣母庙内还有三个人，沉香，小玉，刘彦昌。
刘彦昌就不用说了，看昨天沉香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杨婵自是不可能还能帮他出去的，就只有宝莲灯了。
可那一下后便被杨婵封了起来，凭他剩下的法力是解不开封印的。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除非……
除非他并没有出去。
他不愿去想那种可能。
反正，这庙内除了他和刘彦昌外，所有的人都在沉睡着。
这要这样过了廿十四就行了。
过了廿十四，杨戬，我送你走。
TBC


初九
王母走在天河旁，望向下界，脑中是挥之不去的影像。
走到这一步，恐怕是连他也不曾想到的吧？
是啊，该死的未死，未死的将死。
那天他站在她的面前，面带笑意。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关于杨婵的。
她不愿去看他的双眸。
新天条出世后，她心中莫名的痛。
为了什么？
天条？威严？亦或是他？她不知道。
她知道，她留不住他了。
新天条既已出世，自是不再需要他这样欺上瞒下的手段。更何况，她本就不是不同事理的人，懂得什么应该怎样做。
更何况还有个杨婵在等着他。
可她舍不得。
那日老君来告诉她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会怎样选择。
所以，这大概是永别了吧？
她抬起头，对视着他平静的双眸，强扯出了一个笑容。
“你可知罪？”
他依旧平静，不带丝毫的温度。
“杨戬自会受因果报应，娘娘又何必气坏了身子？”
她握紧了拳，什么也没说。
我是气啊，气不过你总是这样选择。
她只是个局外人，看着他开始，看着他结束，什么也做不了。
刚刚她就感觉到了他气息的消失，他大概已经走了吧？
天庭没么能留住你的，所以，这一次，请你自由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