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一年的新年,我都喪失了鮮明的記憶。畢竟我記不清楚去年的“新年”到底是怎樣發生了。現在,我只能想起來:一月無用的見面,二月不具體的等待,以及三月突如其來的通信,其後愈來愈緊促、最終趨於破裂的脆弱聯繫。其它的一切都淪為模糊的背景。今年,大年二九,我坐着叔叔的車回了石龍,看完了半本《卡拉馬佐夫兄弟》,擡着相機站在煙花面前,和弟弟妹妹們在坪裏架起炭火燒烤。那個晚上我也是想着這些事情入睡的。除夕夜,或者初一凌晨,也就是今早兩點,我的心裏也盡是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廢料。還沒零點時,我們一家坐在電視機前,我一時興起,放下手裏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去給我關係尚可的朋友們發送新年祝福。給宋拙問好時,我看見一個紅色的感嘆號。那種感覺一定很不好吧。所以我又順手地、很輕鬆地加回了她,因為我心裏並不在意,甚至不在意她當年為何與我斷聯。 今天早晨我從睡夢里驚醒。我明明沒有夢到任何和他相關的事情;一點兒暗示都沒有;但我的思維,甚至不能說是思維,那只是一星半點的意識,就自然而然地纏繞到了那些打成死結的問題上面。在意識徹底清楚的那一瞬間,我不知為何突然有一種領悟:他真的不在意我是不是愛他。他根本沒有想這些。他的確很高興,因為他有一種近乎被救贖的感覺,那個晚上他真心實意請求我的原諒。他看見我似乎以一種踏入遺跡的方式同他說話,於是以為我們徹底是廢墟了;這使他惆悵,但也使他敞開了。但是,他不知道我心裏有燃燒着的不滅之火,他不知道我非恨即愛。因此,他真正明白我“喜歡”他,要比那天還晚得多。我太高興。我給了他所有,一次性全給了;太多、太滿;然後我刪了他。我這樣做的時候也是半夢半醒,我確信,我十分清楚這意味着什麽,但我不是做好了準備,而是要借此去放過我自己,使隱沒的傷口猙獰起來,好有一種激烈的了斷。要麽共同赴宴,然後徹底地被烈火焚燒掉吧;要麽抄起刀槍,切開我皮膚下陳舊的傷疤。殺死我,將我遺落在曠野中,讓太陽暴曬我的血管。我可以指望他來愛我嗎?不能,我甚至無法相信他不再羞辱我。所以毫無疑問一切又回歸起點:我被逼着抉擇,我被逼着自己扼殺自己的希望、自己澆滅自己的火種。一種肅殺的痛苦捲土重來。命運站在我的必經之路上。我質疑它,它卻抖抖袖子,糊上一層粉白面膏:“我可不曾用鞭子抽打你的脊背、用焰火炙烤你的皮肉。你完全可以忍受,也可以等待;你揭開了一半面紗,但還可以繼續剝落銹跡斑斑的顔料。可你選擇的是立刻終結。這是你選擇的,非我加諸于你。因此即便有罪,也是你應承擔的罪。”我罵它僞善,它卻愉悅起來。它慈眉善目,但對我頗不懷好意,因此肥頭大耳。我訶佛罵祖,它卻眉語目笑,看來好不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