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水深静不波，长流向东，绵延不尽。自其分支无数，魏水北流，季江西去，吴溪东往。山川林木，鱼虫鸟兽，应天地灵气化形成精者无数。
魏水蜿蜒曲折，自颍山阻隔一分为二，又出颍山合二为一，魏水就如母亲一般将颍山揽入怀中，紧紧相拥。
清晨，魏水生出阵阵雾气，弥漫在颍山的林间，藏住了满山的青翠，只有山头慢慢爬上来的太阳散发出点点金光，让人得以窥探。
雾气渐渐散去，稍剩些许，只见一只火红的狐狸不知道从林间哪一处跳了出来，狐足轻点，三两下就跳到了溪边的石头上。
郭嘉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慢悠悠地打了一个哈欠，喉间发出慵懒的声音，似是还没有睡醒。
半睡半醒的朦胧之间，听见林间传来一声清脆的鹤鸣，一只墨白的鹤从远方绕山飞行，振翅而来，正是“鹤驭凌云入紫微，水盘山绕五云飞”。
荀彧在空中缓缓飞下，闻见郭嘉身上隐隐约约的酒香，语气无奈。
“奉孝，你又下山去找酒喝了。”
郭嘉翻了个身，火红的毛色在太阳的金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他并不睁开眼睛，散漫不禁地回答。
“就去喝了几口酒而已，问题不大。”
“你之前受的伤都还没好，总是下山去，如何不叫我担忧。”荀彧看着郭嘉不在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不都怪山羊公最近出事了，不然那些精怪怎么敢随意作乱。”
“如果不是你喝醉了酒去挑衅，怎么会暴起打伤你，我看，你趁早戒酒好了！”
听着荀彧的语气不像开玩笑，郭嘉立马跳了起来，嬉皮笑脸地拿他的大尾巴蹭着荀彧的翅膀。
“文若，我的好文若啊，你让我戒酒不就跟杀了我没两样嘛。”
荀彧用另一只翅膀拨开郭嘉的大尾巴，很严肃地警告。
“要是有下一次，我非把你关起来，让你三个月碰不到一滴酒。”
“好，好，好。”郭嘉一边附和一边将头伸进溪里，小口小口地啜饮溪水。
“对了，文若这次下山有碰见什么好玩的事吗？”
荀彧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幻化出人形，修长的身姿挺拔瑰立，带着墨冠，一袭白衣，像是幅山水画一样。
“我碰见山君了。”
“陆山君？”郭嘉看着荀彧有些出神的一样，眼中出现一丝迷惑。
荀彧点点头，望向远处，树梢在风中微微抖动。
“我想，离开颍山了。”荀彧的语气缓慢而坚定。
“什么？”
郭嘉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他再也坐不住，跟着幻化出人形，姿态散漫，头不饰冠，发披于肩，火红的长袍灵动艳丽。
他和荀彧坐在一起，一红一白，却并不违和。
“你想去哪里？”
“兖地，去找陆山君。”
荀彧依旧望着远方，风越来越大，离他也越来越近。
慢慢地，风的轮廓变得清晰，一个青袍，长得和荀彧有三分像的人出现在荀彧和郭嘉眼前。
“公达。”
“叔叔，你要走？”荀攸的眉头微皱。
“山羊公最近很不好，我打算和陆山君结伴去看看。”
郭嘉难得严肃起来。
“山羊公的事情，你去插手做什么呢？”
“为了，像你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荀彧指郭嘉受伤这件事，郭嘉一下子就哑口无言。
“离开，你们都想离开。”郭嘉气呼呼地。
“是啊，最近离开的人太多了。”荀攸假装没有听明白郭嘉的语气，为自家小叔转移话题，“季江和吴溪的精怪也离开了许多。”
“听说，吴溪里被遗落的古兵器刚刚成精，就拐走了江水。”
“古兵器？是那只霸王枪吧，啧啧，一只小精怪居然拐走了江水，可惜了，那可是江美郎啊！”郭嘉一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不奇怪，”荀彧微微笑道，“霸王枪还没化形的时候就常江水里浸泡，青梅竹马，自然感情深厚。”
“季江那边，南山的明月也走了。”荀攸一点一点地勾起郭嘉的兴趣。
“他怎么也走了，不是说好了要在山里清修吗！”郭嘉满脸震惊。
“听说是被桑树带走了，足足去了三次才把人带走。”
“就是楼桑那个很有名的，高五丈，如车盖那个？”
“是啊。”
“哇偶！”郭嘉更震惊了。
“也不奇怪，”荀彧继续解释，“那桑树历经风雨，树大根深，去的时候估计很不容易，明月能被打动，也在常理之中。”
“哇偶！”郭嘉持续震惊。
“等等，”郭嘉突然回神，“你们叔侄俩一唱一和，有阴谋！”
荀彧，荀攸对视一眼，荀彧笑了起来。
“我就说，瞒不住他的。”
郭嘉眯了眯眼睛，目光不断在二人身上巡视。
“你们，是想把我也拐下山？”
荀彧第二次点点头。
“我们一起走吧。”
郭嘉没有表示，反而看向荀攸。
“文若去是因为想帮山羊公，那你去是干什么？”
荀攸望向荀彧，语气自然：“自然是叔叔想去，我陪着叔叔。”
郭嘉瞬间起了一地鸡皮疙瘩，摆摆手，很嫌弃。
“去吧，去吧，你们去吧，我就不掺和了。”
“奉孝不去吗？”荀彧显然有些震惊，“为什么，一起不好吗？”
郭嘉再次变成了狐狸，用尾巴埋住头，像是再听一句就要被蛊惑一样。
“不去，颍山很好，外面很烦。”
荀彧望着郭嘉，眉眼低了下来，他知道一旦打定了主意，郭嘉就不会再改变了。
“那，我们就要告别了。”
郭嘉的头依然埋在尾巴里：“再见。”
荀彧朝荀攸点点头，荀攸就化作清风依托在荀彧身边，而荀彧借着风力，脚步轻点，很快地下山了。
郭嘉看着荀彧渐渐远去的身影，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犹豫。
“会后悔的。”
数日后，一位身着黄黑袍衣，走起路来虎虎生威的男子出现在了颍山。一手怀抱桃花枝，一手提着一坛清酒，踩着溪水缓缓向郭嘉走去。
“我是曹操。”
荀彧不知道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在山下听见了阵阵虎啸和声声狐啼，像是喝醉了在大声歌唱，虎啸伴着狐啼，声声入耳，传遍了满山。
一直持续到夜晚，狐狸火红的毛色在月光下散发着光芒，郭嘉躺在曹操的背上睡着了，而曹操则是一步步把郭嘉背下山的。
雄壮的虎躯上多了一抹红色。
数年后
颍山依旧苍翠，风和日丽，岁月静好。
依旧是那一声鹤鸣，不，是鹤唳，声声泣血。
墨白相间的鹤背上趴着一只狐狸，气息奄奄。身上隐隐约约看得见浓黑的雾气，不断侵蚀着郭嘉的身体，火红的毛色再也不见往日的油光。
荀彧落了地，化成人形，紧紧抱着狐狸。
“奉孝，回来了。”
郭嘉没有什么力气了，用舌头舔舐荀彧的手臂，要做最后的告别。
“你又是何苦啊！”荀彧眼中的悲哀太多。
“南方的疫鬼太扰人了，孟德愁了好几日，夜夜没合眼，我就去了，哪里会想到……”
荀彧眼中的悲哀化成了泪，变成自责：“该怪我，如果不是我，你又怎么会离开颍山。”
“不怪你，文若，不怪你，我们自己选的路。而且诛杀疫鬼，大功德一件，我在地下会过得很好的。”
接着，郭嘉勉强爬起身，在荀彧耳边小声说：“陆山君是山上天生的王者，山羊公太弱，制不住他的，文若，早做打算啊！”
说完，郭嘉凝聚起最后的力气，离开了荀彧的怀抱，跳到了他以前常常躺着的溪石上，看着火红的落日，闭上了眼睛。
这落日就像太阳在燃烧自己一样，一如当日的郭嘉，一席红袍光芒四射，用手中曹操送的桃花枝做剑，剑剑飞舞。
又是数年后
颍山依旧苍翠，却不再风和日丽，因为狂风席卷而来。
日光被乌云狠狠遮住，树枝在狂风中摇曳，风声烈烈，犹如怒吼。
荀攸小心翼翼地抱住怀里的鹤，不敢用一点劲。
鹤的翅膀上多了一层厚厚的纱布，纱布上时时有血渍渗出。
曹操剪断了鹤的两双翅膀。
“支公好鹤。住剡东峁山。有人遗其双鹤，少时翅长欲飞。支意惜之，乃铩其翮。”
荀彧再也不能绕山而飞，振翅高翔。
“疼，好疼，我好疼啊……”荀彧在昏迷中隐隐约约说出几个字来。
荀攸不知道，叔叔是在说自己的翅膀好疼，还是在说自己心里好疼。他只能不断地安慰道：“叔叔不疼，我陪着叔叔，攸陪着叔叔。”
荀攸在山间盖了茅草屋，日夜陪伴。
东边的吴溪波涛阵阵，高耸的浪不断拍击着岸边，渔夫们早早归家，在家中不断祈祷，他们祈求风平浪静。
路过的吴风向荀攸传来了消息。
霸王枪死了，死在了另一种兵器，弓的手上。
“世间多了荀攸，又多了周瑜。”
天空上北斗七星闪耀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却在第七天黯然失色。
荀攸望着这怪异的现象，抱起了荀彧，口中喃喃自语：“不会有事的，叔叔，不会有事的，我陪着你。”
茅草屋外吹起来一阵风，是秋风。
荀攸警惕地望着他，将荀彧抱地更紧，秋风一来，就预示着离别。
秋风则不经意地笑笑：“别紧张，我可不是来找你的，冬会来的。我只是路过，要去季江接人的。”
荀攸不说话，眼神恶狠狠盯着秋风，只要秋风敢进一步，他就和秋风拼命。
秋风耸耸肩，走了。
没一会，荀攸就看见西方的天空上，月亮在缓缓下沉。
月光也不再耀眼了，明月，明月，自从桑树被火烧死后，不再明了。
在最后一刻，收缩的月光猛然一震，光芒四放，照得夜晚似昼，月光下，群鸟乱飞，声鸣震耳。
“叔叔，你看，月亮上不是桂树，变成桑树了，叔叔，你看，好不好看？”
荀彧艰难地抬起头，望着几乎下沉到底的月亮，眼中落下一滴泪，好似是羡慕。
屋外又来人了，这一次，是冬。
荀攸慌忙地关上门，冬在外面静静地说：“没用的。”
冬挥了挥手，天空中就飘下雪花，从小变大，从缓慢变急促。
好像过了很久，整个颍山白茫茫地一片，再也没有往日的青翠。
荀攸依然在坚持，雪地上吹起了风，想要努力地吹散一地的雪。
屋外的冬神色依旧平静。
“离别是挡不住的。”
接着屋内就飘起来雪花，很快荀攸整个人身上都白了。
荀彧仰起头，看着整个人都在滴水的荀攸，一字一句地说：“攸，放弃吧。”
荀攸依旧不依不饶。
“我陪着你。”
荀彧最后一次化成人形，他已没了双臂，整个人靠在荀攸身上，想要抱住他。
荀攸慌了，紧紧抱住荀彧。
可是没有用，荀彧看着两个人头上的雪，笑着说：“攸，再见了。”
接着整个人化作了片片雪花，落在荀攸的身上。
荀攸在屋内很久不动，屋外的冬也走了。
太阳再一次爬上山头，金色的光芒笼罩在颍山，颍山依旧苍翠，风和日丽。
雪快化了，包括荀攸身上的。
荀攸化为清风，带着雪一起，就像当初那样。
鹤伴清风，绕山而行。
是谓“鹤驭凌云入紫微，水盘山绕五云飞。松杉老尽无消息，犹得千年一度归”。
魏水蜿蜒曲折，自颍山阻隔一分为二，又出颍山合二为一，魏水就如母亲一般将颍山揽入怀中，紧紧相拥。
清晨，魏水生出阵阵雾气，弥漫在颍山的林间，藏住了满山的青翠，只有山头慢慢爬上来的太阳散发出点点金光，让人得以窥探。
雾气渐渐散去，稍剩些许，只见一只火红的狐狸不知道从林间哪一处跳了出来，狐足轻点，三两下就跳到了溪边的石头上。
郭嘉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慢悠悠地打了一个哈欠，喉间发出慵懒的声音，似是还没有睡醒。
半睡半醒的朦胧之间，听见林间传来一声清脆的鹤鸣，一只墨白的鹤从远方绕山飞行，振翅而来，正是“鹤驭凌云入紫微，水盘山绕五云飞”。
荀彧在空中缓缓飞下，闻见郭嘉身上隐隐约约的酒香，语气无奈。
“奉孝，你又下山去找酒喝了。”
郭嘉翻了个身，火红的毛色在太阳的金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他并不睁开眼睛，散漫不禁地回答。
“就去喝了几口酒而已，问题不大。”
“你之前受的伤都还没好，总是下山去，如何不叫我担忧。”荀彧看着郭嘉不在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不都怪山羊公最近出事了，不然那些精怪怎么敢随意作乱。”
“如果不是你喝醉了酒去挑衅，怎么会暴起打伤你，我看，你趁早戒酒好了！”
听着荀彧的语气不像开玩笑，郭嘉立马跳了起来，嬉皮笑脸地拿他的大尾巴蹭着荀彧的翅膀。
“文若，我的好文若啊，你让我戒酒不就跟杀了我没两样嘛。”
荀彧用另一只翅膀拨开郭嘉的大尾巴，很严肃地警告。
“要是有下一次，我非把你关起来，让你三个月碰不到一滴酒。”
“好，好，好。”郭嘉一边附和一边将头伸进溪里，小口小口地啜饮溪水。
“对了，文若这次下山有碰见什么好玩的事吗？”
荀彧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幻化出人形，修长的身姿挺拔瑰立，带着墨冠，一袭白衣，像是幅山水画一样。
“我碰见山君了。”
“陆山君？”郭嘉看着荀彧有些出神的一样，眼中出现一丝迷惑。
荀彧点点头，望向远处，树梢在风中微微抖动。
“我想，离开颍山了。”荀彧的语气缓慢而坚定。
“什么？”
郭嘉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他再也坐不住，跟着幻化出人形，姿态散漫，头不饰冠，发披于肩，火红的长袍灵动艳丽。
他和荀彧坐在一起，一红一白，却并不违和。
“你想去哪里？”
“兖地，去找陆山君。”
荀彧依旧望着远方，风越来越大，离他也越来越近。
慢慢地，风的轮廓变得清晰，一个青袍，长得和荀彧有三分像的人出现在荀彧和郭嘉眼前。
“公达。”
“叔叔，你要走？”荀攸的眉头微皱。
“山羊公最近很不好，我打算和陆山君结伴去看看。”
郭嘉难得严肃起来。
“山羊公的事情，你去插手做什么呢？”
“为了，像你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荀彧指郭嘉受伤这件事，郭嘉一下子就哑口无言。
“离开，你们都想离开。”郭嘉气呼呼地。
“是啊，最近离开的人太多了。”荀攸假装没有听明白郭嘉的语气，为自家小叔转移话题，“季江和吴溪的精怪也离开了许多。”
“听说，吴溪里被遗落的古兵器刚刚成精，就拐走了江水。”
“古兵器？是那只霸王枪吧，啧啧，一只小精怪居然拐走了江水，可惜了，那可是江美郎啊！”郭嘉一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不奇怪，”荀彧微微笑道，“霸王枪还没化形的时候就常江水里浸泡，青梅竹马，自然感情深厚。”
“季江那边，南山的明月也走了。”荀攸一点一点地勾起郭嘉的兴趣。
“他怎么也走了，不是说好了要在山里清修吗！”郭嘉满脸震惊。
“听说是被桑树带走了，足足去了三次才把人带走。”
“就是楼桑那个很有名的，高五丈，如车盖那个？”
“是啊。”
“哇偶！”郭嘉更震惊了。
“也不奇怪，”荀彧继续解释，“那桑树历经风雨，树大根深，去的时候估计很不容易，明月能被打动，也在常理之中。”
“哇偶！”郭嘉持续震惊。
“等等，”郭嘉突然回神，“你们叔侄俩一唱一和，有阴谋！”
荀彧，荀攸对视一眼，荀彧笑了起来。
“我就说，瞒不住他的。”
郭嘉眯了眯眼睛，目光不断在二人身上巡视。
“你们，是想把我也拐下山？”
荀彧第二次点点头。
“我们一起走吧。”
郭嘉没有表示，反而看向荀攸。
“文若去是因为想帮山羊公，那你去是干什么？”
荀攸望向荀彧，语气自然：“自然是叔叔想去，我陪着叔叔。”
郭嘉瞬间起了一地鸡皮疙瘩，摆摆手，很嫌弃。
“去吧，去吧，你们去吧，我就不掺和了。”
“奉孝不去吗？”荀彧显然有些震惊，“为什么，一起不好吗？”
郭嘉再次变成了狐狸，用尾巴埋住头，像是再听一句就要被蛊惑一样。
“不去，颍山很好，外面很烦。”
荀彧望着郭嘉，眉眼低了下来，他知道一旦打定了主意，郭嘉就不会再改变了。
“那，我们就要告别了。”
郭嘉的头依然埋在尾巴里：“再见。”
荀彧朝荀攸点点头，荀攸就化作清风依托在荀彧身边，而荀彧借着风力，脚步轻点，很快地下山了。
郭嘉看着荀彧渐渐远去的身影，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犹豫。
“会后悔的。”
数日后，一位身着黄黑袍衣，走起路来虎虎生威的男子出现在了颍山。一手怀抱桃花枝，一手提着一坛清酒，踩着溪水缓缓向郭嘉走去。
“我是曹操。”
荀彧不知道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在山下听见了阵阵虎啸和声声狐啼，像是喝醉了在大声歌唱，虎啸伴着狐啼，声声入耳，传遍了满山。
一直持续到夜晚，狐狸火红的毛色在月光下散发着光芒，郭嘉躺在曹操的背上睡着了，而曹操则是一步步把郭嘉背下山的。
雄壮的虎躯上多了一抹红色。
数年后
颍山依旧苍翠，风和日丽，岁月静好。
依旧是那一声鹤鸣，不，是鹤唳，声声泣血。
墨白相间的鹤背上趴着一只狐狸，气息奄奄。身上隐隐约约看得见浓黑的雾气，不断侵蚀着郭嘉的身体，火红的毛色再也不见往日的油光。
荀彧落了地，化成人形，紧紧抱着狐狸。
“奉孝，回来了。”
郭嘉没有什么力气了，用舌头舔舐荀彧的手臂，要做最后的告别。
“你又是何苦啊！”荀彧眼中的悲哀太多。
“南方的疫鬼太扰人了，孟德愁了好几日，夜夜没合眼，我就去了，哪里会想到……”
荀彧眼中的悲哀化成了泪，变成自责：“该怪我，如果不是我，你又怎么会离开颍山。”
“不怪你，文若，不怪你，我们自己选的路。而且诛杀疫鬼，大功德一件，我在地下会过得很好的。”
接着，郭嘉勉强爬起身，在荀彧耳边小声说：“陆山君是山上天生的王者，山羊公太弱，制不住他的，文若，早做打算啊！”
说完，郭嘉凝聚起最后的力气，离开了荀彧的怀抱，跳到了他以前常常躺着的溪石上，看着火红的落日，闭上了眼睛。
这落日就像太阳在燃烧自己一样，一如当日的郭嘉，一席红袍光芒四射，用手中曹操送的桃花枝做剑，剑剑飞舞。
又是数年后
颍山依旧苍翠，却不再风和日丽，因为狂风席卷而来。
日光被乌云狠狠遮住，树枝在狂风中摇曳，风声烈烈，犹如怒吼。
荀攸小心翼翼地抱住怀里的鹤，不敢用一点劲。
鹤的翅膀上多了一层厚厚的纱布，纱布上时时有血渍渗出。
曹操剪断了鹤的两双翅膀。
“支公好鹤。住剡东峁山。有人遗其双鹤，少时翅长欲飞。支意惜之，乃铩其翮。”
荀彧再也不能绕山而飞，振翅高翔。
“疼，好疼，我好疼啊……”荀彧在昏迷中隐隐约约说出几个字来。
荀攸不知道，叔叔是在说自己的翅膀好疼，还是在说自己心里好疼。他只能不断地安慰道：“叔叔不疼，我陪着叔叔，攸陪着叔叔。”
荀攸在山间盖了茅草屋，日夜陪伴。
东边的吴溪波涛阵阵，高耸的浪不断拍击着岸边，渔夫们早早归家，在家中不断祈祷，他们祈求风平浪静。
路过的吴风向荀攸传来了消息。
霸王枪死了，死在了另一种兵器，弓的手上。
“世间多了荀攸，又多了周瑜。”
天空上北斗七星闪耀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却在第七天黯然失色。
荀攸望着这怪异的现象，抱起了荀彧，口中喃喃自语：“不会有事的，叔叔，不会有事的，我陪着你。”
茅草屋外吹起来一阵风，是秋风。
荀攸警惕地望着他，将荀彧抱地更紧，秋风一来，就预示着离别。
秋风则不经意地笑笑：“别紧张，我可不是来找你的，冬会来的。我只是路过，要去季江接人的。”
荀攸不说话，眼神恶狠狠盯着秋风，只要秋风敢进一步，他就和秋风拼命。
秋风耸耸肩，走了。
没一会，荀攸就看见西方的天空上，月亮在缓缓下沉。
月光也不再耀眼了，明月，明月，自从桑树被火烧死后，不再明了。
在最后一刻，收缩的月光猛然一震，光芒四放，照得夜晚似昼，月光下，群鸟乱飞，声鸣震耳。
“叔叔，你看，月亮上不是桂树，变成桑树了，叔叔，你看，好不好看？”
荀彧艰难地抬起头，望着几乎下沉到底的月亮，眼中落下一滴泪，好似是羡慕。
屋外又来人了，这一次，是冬。
荀攸慌忙地关上门，冬在外面静静地说：“没用的。”
冬挥了挥手，天空中就飘下雪花，从小变大，从缓慢变急促。
好像过了很久，整个颍山白茫茫地一片，再也没有往日的青翠。
荀攸依然在坚持，雪地上吹起了风，想要努力地吹散一地的雪。
屋外的冬神色依旧平静。
“离别是挡不住的。”
接着屋内就飘起来雪花，很快荀攸整个人身上都白了。
荀彧仰起头，看着整个人都在滴水的荀攸，一字一句地说：“攸，放弃吧。”
荀攸依旧不依不饶。
“我陪着你。”
荀彧最后一次化成人形，他已没了双臂，整个人靠在荀攸身上，想要抱住他。
荀攸慌了，紧紧抱住荀彧。
可是没有用，荀彧看着两个人头上的雪，笑着说：“攸，再见了。”
接着整个人化作了片片雪花，落在荀攸的身上。
荀攸在屋内很久不动，屋外的冬也走了。
太阳再一次爬上山头，金色的光芒笼罩在颍山，颍山依旧苍翠，风和日丽。
雪快化了，包括荀攸身上的。
荀攸化为清风，带着雪一起，就像当初那样。
鹤伴清风，绕山而行。
是谓“鹤驭凌云入紫微，水盘山绕五云飞。松杉老尽无消息，犹得千年一度归”。
郭奉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