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写在前面
我出生在一个大家庭里，父母、哥哥、姐姐、妹妹共九口人。父亲忠厚老实，性格内向，当过老师，很有写字天赋。村东桥头刻的字、村里墙上的标语全出自他的手。字写得苍劲有力、工整大方。因某种原因，神经受到刺激。母亲聪明、貌美，很爱干净。父亲得病后，家庭重担全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因生活难以维持，我出生三个月就送人了。（三姐也送了人，当年她已满七岁）母亲为了供大哥上学，去北京当了奶娘。
大哥得知消息后，从采育中学背起被卷步行回到家里。大哥学习刻苦，是学校团支部书记。校长杨子哲了解情况后，给大哥写信劝其返校，并资助大哥上完中学。后来大哥考上中专，专业学的是兽医。一九五八年毕业，分配到汉沽农场工作。

我被送到本村一个烈属家，姓宁。三姐被送到段家务一个军属家里。
三姐被送时是二姐陪着去的，骗三姐去那里玩，二姐回家了，三姐却留在了那里，那家姓张。与三姐相比我算是幸运多了。三姐到那家后，她下边又多了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为了帮大人看孩子，她只上了小学四年级。她养母很厉害，三姐受了很多苦。而我下边只有一个弟弟，我的养母虽然也厉害，但只会骂人，却很少打我。
我从小就知惜命，从不吃别人家东西，怕被毒死。长大后父母对我说，我小时记性就好，村里的大个子（胡凤鸣的绰号）跟我开过一次玩笑，说他家饼子里有囟（即毒药吃了会死）从那以后我一直不吃别人家东西。长大后当看到别人好吃的东西，心里也想吃，这时母亲便开口说；我家闺女从来不吃人家东西，于是无论人家怎么让，就是不吃。父母认为我从小就为大人长脸，对我多了几分偏爱。弟弟与我相反，见了人家好吃的，不看人家脸色，非吃必可，为此弟弟没少挨打。
但我却很任性，下雨天都不愿在屋里，父母只能打着伞抱我到雨地去站着，若不依我，哭起来就没完。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养母体弱多病，脾气急躁。养父温和而又严厉，他虽然喜欢我，宠我，但我从小时就很怕他。

夏天的晚上，妈妈常带我和弟弟到房子南边的上马石去玩，大人们聊天，我和弟弟一会上马石一会下马石，玩得可开心了。我家隔壁是磨坊，里边只有一个大碾子，爸爸经常带我们去那里砸花生饼吃，花生饼可厚了，大人砸着都费力，当我嘴里含上一块花生饼时，可知足了，认为自己吃到了最香的东西。
磨坊南边住着一户，别人都管那户的老爷子叫“老道”，他会湖风筝，那里也是我和弟弟经常玩的地方，若干年后“老道”的儿子成了我弟弟学木匠的师傅，缘分啊！
我小时也喜欢花，看到别人家房前屋后开了各种颜色的花，总磨着大人帮我去摘，并戴在头上，可爱美了。后来我家房前也出了一颗花，我把它当成宝贝，每天用瓢给花浇水，直到一九六二年花还活着，由原来的一颗变成了数颗，我还带着同学去采摘，去分享我的劳动果实。

爸爸去密云当民工后，我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妈妈身体不好，脾气暴躁，我时常挨骂。一次半夜，妈妈胸口疼，想吃药没有开水，我眯眯糊糊的起来，用铁勺在柴火上廖水，水开了，当母亲发现水少时，开口就骂。不知有多少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妈妈一犯病，我就独自去村里请奶奶。因此，村里的人都说我胆大。其实，我心里明白，不胆大也没办法呀。
那时候，我家很穷，可是还有比我家更穷的。那就是邻居家。赵家的老婆骗了我好几次。
一次，是在我家房东边，让弟弟穿着自己的鞋再套上我的鞋试试，妈妈回家后发现少了饭票。我遭到一顿骂。
还有一次，是在我家房西边的土坡上挖黑老婆儿(一种类似七星瓢虫的黑色带盖昆虫）赵三儿（即：赵家的三儿子）哄我和弟弟玩，结果又被他家偷走了吃的东西。
家里东西屡次被偷，妈妈就不止骂我了。开始大声对着东边院子骂。这样，西边大声骂，东边小声骂，后来东院的两个儿子窜出来把妈妈给打了。爸爸不在家，没人撑腰，妈妈心里很窝火。

一天，是榆垡集。早饭时，妈妈对我和弟弟大声说：“我今天去赶集。”又小声对我俩说：“你俩去嘎子家玩，”让我锁上门，把她锁在屋里，锁是坏的，不用钥匙一拽就能开。并再三叮嘱我俩，别竟顾玩，往家看着点，听到我喊你们，马上回来！
妈妈在炕上放好饭桌，并摆好几个窝头。大声对我和弟弟说：“你俩好好看家，我赶集去了。”安排好后，妈妈躲在屋内窗户底下纳鞋底。
过了一段时间，东院的老大，跑到我家。一拽锁就开了，他又跑回自己家。可能是向其母汇报，一会儿功夫老大又返回我家，拽开锁推门而入。当腿刚跨进我家里屋时，一下被妈妈堵在屋里了。
我一直在嘎子家张望，听到妈妈的喊叫声，我和弟弟飞速跑回家。院子里招了很多人，只见赵三妈拿着条毛巾，假惺惺的抽她的大儿子，嘴里还骂道：“打死你现眼的玩意儿”。从此，赵家就再也不敢偷我家东西了。与此同时，妈妈也告诫我和弟弟：不许跟赵家的孩子在一起玩儿，否则非打死我们不可。”
因住处离村子远些，我的伙伴只有弟弟。后来，小姑、（比我小一岁）小叔（与弟弟同岁）到我家来玩儿了。

一年夏天，天空下着瓢泼大雨，我家外屋漏水了。我和小姑、小叔、弟弟四人在外边挖泥堵屋里漏水的地方。忽然，妈妈慌慌张张的跑进院子。因满院子全是水，一下迈进萝卜坑里，进屋没顾得换衣服（也没有可换的衣服）找到一根较粗的绳子，抄起一把用竹子做的油纸雨伞调头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说，雷劈着燕林了。
傍晚，我们去燕林家，人在笸箩里，只看到双脚露在外边，很白，一点血色都没有，人已经死了。他年仅十六岁。
死者是用席卷着埋葬我家北边大约二百米处。他的母亲和亲戚在我家房西边路上烧的纸。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亲眼看到几个妇女一边哭一边念叨：坑人来的，你就这么走了......
从那儿以后，我就非常害怕下雨天打雷了。

小时侯我虽然胆子不小但就怕生人，上幼儿园时，从来不敢自己拿吃的东西。
每当开饭时，贴饼子刚端出来，小朋友们就一窝蜂似地围过去抢吃的，唯独我一个人站在旁边看着。闻到刚出锅香喷喷的棒子面饼子味道，心里想吃就是不敢自己去拿，总等着阿姨把吃的东西亲手递给我。因此，幼儿园阿姨喜欢我，跟妈妈夸我最老实。
爸爸从密云出工回来了 ，给我和弟弟带回一袋儿我们从没有吃过的蜜枣，有爸爸在家没人再敢欺负妈妈，我感到很温暖。
一九六一年 大年初一，父母带着弟弟去村里拜年，我独自一人看家。邻居家赵三找我来玩，他手里拿着一个女孩的发卡与我兑换男孩玩的小球，见我家大人不在，就在我家玩了起来。快中午了，我往远处一望，见父母拜年回来了，他们已到井旁边。我赶紧催赵三回家，恐怕被父母发现。父母回到家里，仿佛发现什么，问我谁来过？我回答道：谁也没来。他们不相信，围着我家房子转了一圈，当没发现脚印时又问了我一次：到底谁来过？我怕说实话挨打，一口咬定没人来。父母小声嘀咕了几句，就没再追问。
第二天，奶奶家就传出我见到鬼了，没几天功夫，村里许多人都知道了，说我命大，见到了被雷击死的燕林。我不能跟任何人解释，任其谣传。父母真的害怕了，说不能在西庙住了，于是便操持在街里盖房的事。

一九六二春天，天气还很寒冷，我家就准备盖房了。
我们临时搬到童文贵家里。住在西厢房，没有炕，地上铺了许多稻草，我们一家就睡在上边。妈妈的棉被破了一个大洞，用我的棉袄恰巧堵严。于是，每天晚上睡觉我都把自己的棉袄盖在妈妈被的破洞处，爸爸夸我从小就会心疼人，又添了几分对我的疼爱。
爸爸虽然喜欢我，却从来不娇生惯养。盖房那年我还不满八岁，就跟爸爸扶剧破木板，用手攥煤球。
一天，我正在院子里攥煤球，生母接我回家吃饺子。得到父母允许后，我随生母走了。当生母发现我双手冻得裂了蚂蚱口并流出血，悔恨当初不该把我们送人。可能是血缘关系吧？虽然从小与生母不生活在一起，但每当接触都会感到身体里涌动着一股暖流。
我家的房子盖成了，用的全是拆旧房的半头砖，因老房基地东西短，盖了三间西厢房。乡亲们都是义务帮忙，连饭都没管。邻居家姓韩，非常巧合，这家的主人也是讨饭落到此处的。（童年时代完）

三、我的学生时代
一九六二年我上小学一年级了。学校离我幼儿时居住地很近。（都是地主刘贯三解放前的房子）我们是复式班，即一、二、四年级在一起。王英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郭毅老师教算术。郭毅是我生父的学生，一次下课后他问我：“你经常回家吗？”我没有回答。由于认生，刚上学时我很怕老师。
上学后，别的同学都有学名，唯独我只有小名。放学后我跟妈妈说了，妈妈不加考虑，随口说出：就叫宁志荣吧。
第二天，课堂上老师提问题时继续叫我的小名，我不答应。老师对着我又叫了一遍，我说：我不叫这个名。老师问：你叫什么名字？宁志荣！我回答道。话音刚落，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上学才几天，父亲就要求我背会乘法口诀，父亲的话就像命令，我必须不打折扣的执行。
一天星期日，刮大风。我在村里砖垛背风处，向二年级的宁三求教，一天就背会了乘法口诀。爸爸很满意。
一次课堂上，老师讲爱惜铅笔那篇课文。提问谁爱惜铅笔？请举手。有几个同学举手回答问题，都说自己爱惜铅笔。老师否认地说：你们谁也不如宁志荣爱惜铅笔。并举例说明我的铅笔头儿掉在地上都捡起来用。老师说的全是实话，我的铅笔何时用的没法握了，再用纸卷住接着用，一直到没法用为止，贫困的生活使我从小学会了节俭。
当语文课讲完第十篇课文后，老师提问十篇课文生字，我不加思索地举起手。老师一看全班只我一个人举手，开玩笑地说：这才是英雄。我被老师叫到教室前，在黑板上听写。一篇课文只听写一个字，共十个字我全写对了，只是一行字斜着向上，老师鼓励我说：这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心里美滋滋的。
“ 六一”儿童节即将到了，我心里盼望节日的到来，所有同学“六一”那天不用上课到另外一所学校看节目。
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觉得双腿走路费力，于是便坐在地上，歇一会儿继续往前走，途中歇了四五次才终于到家。回到家里父亲发现我头很烫，背起我就向医院赶去。医院离我家七八里路。看完病回家的路上，天上已经布满星星。
我的病是出疹子。在家歇假时书娥找我玩儿，结果把她也招上了。盼望已久的“六一”儿童节到来了，可自己又不能参加，心里七上八下的。

真是一泼未平一泼又起！
一次母亲来学校找我拿钥匙，站在教室外喊我的小名， 我没应声。老师听到后，问班里同学：喊谁呢？同学们的视线转向我，我感到很尴尬，便对老师说：叫我呢。得到老师允许，我把钥匙送给了母亲。回到教室，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即批评了我也批评了母亲。没过几天我在班里的学习委员职务被撤掉。他对我心灵造成的伤害一辈子也忘不了。

批“三家村、四家店”开始了，从此拉开了文化大格命的序幕。
小学四年级的我们，在学校老师的带领下首先投身到批“三家村”“四家店”运动当中。以笔作刀枪，一张张大字报铺天盖地，学校的墙壁上除了大字报就是漫画。学校开始停课，许多同学不上学了。
一次父亲问我:“你还想念书吗？”我立即回答：“想念。”父亲面带笑容对我说：“那你就接着念吧，不过有话在先，你以后结婚家里就不陪送嫁妆了“行”我毫不犹豫的回答。父亲对我的宠爱，使我的性格发生着变化。
文格时校园里不是“讲用会”就是“批判会”，从来没有作业。相反我们的业余生活却丰富多彩。村里有几个小伙伴有的与我不是同一个年级却天天长在一起。中午从来不睡午觉。赵大成家房后有十几颗梨树只开花不结果，那里记录着我少年时代的快乐时光！每天中午我们有六七个人都去树上捉迷藏。在树上玩有树叶遮凉，像猴子一样从这个树杈跳到另一个树杈。脚下的树杈折了，我们非常敏捷地抓住上面的树杈脚悬在半空，玩得既惊险又快活！

小时候我们就在这样的梨树上玩“摸瞎鱼”即；捉迷藏。

玩耍主要利用午休和晚上时间，为家庭增加收入才是我们的主要任务。
那时生产队都养牲畜，每年冬天收干草二分钱一斤。村子里无论大人和孩子都到地里割草，家家门口有一个草垛，路上晒满了草，户与户之间留有界限。
本村地里割草的人多了就没多少草了。于是我们结伴去苇塘里割，苇塘里长的大多数是万根草，这种草牲畜不爱吃，但水分少晒草出数，每当我在苇塘里发现一片草时心里的高兴劲就别提了。有时手破了，有时脚被扎了，一次我的大腿被苇子拉了足有三公分的大口子，没觉得怎么疼就过去了。苇塘里找不到草了，我们开始过天堂河，去大沙滩割。沙滩上有树阴凉，到处是蒺藜狗子，光脚必得挨扎，穿鞋又往鞋里进沙子，尽管这样我们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一次打草回来，身上背着满满一框草足有七八十斤。路过苇 塘时，由于刚下过雨路滑，我摔到在地，小拇指被镰刀割了一个三角口子，鲜血直流。只觉得眼前发黑心里发慌便顺势坐在地上，伙伴们用草叶帮我裹好手止住了血。回家后用块干净布换掉草叶就处理完毕，打破伤风针从来都没听说过，更甭说去医院了。至今我的右手小拇指还留一块伤疤。若干年后才懂得自己有晕血症。那时农村的孩子凡是割过草的几乎没有手上脚上不带伤疤的，只是轻重不同罢了。我背草的肩膀和后背开始疼，后来变得麻木了。一次，父亲看见我的后背磨出的包，心疼对母亲说，你看小英后背都出老茧了。
年终生产队分红了，一天晚上父母从生产队回来，脸上挂满笑容。进屋就对我说分了八十多块钱。往年不但没分过钱一直欠生产队钱。所分的钱就是卖草的收入，那一年我十二岁。

苇塘里记载着我童年的劳动艰辛（割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