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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悲歌哀别离 天鹅遗音念赛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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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雀喻”)
1953年4月,由丁赛君领衔的天鹅越艺社在长江剧场上演《孔雀东南飞》,连演近半年,营业盛极一时。在丁赛君故去的几十年中,当时的老观众仍念念不忘此剧,向笔者这样的后辈描述演出时的场景,令人遐想,神往。可喜的是我们寻觅到了1953年“雀离”一折的实况录音,在该剧上演整整70年后的今天,也是丁赛君逝世将近40周年之际,分享给大家,使之不再是一个传说。
天鹅的《孔雀》沿用了南薇于1950年创作的剧本,并由南薇、朱铿导演,连波作曲,郑传鑑担任技导。丁赛君也亲自参与研究创作,探讨整个舞台的设计和艺术处理等,该剧在各个方面都创出了独特的艺术风格。
从整出戏来讲,在舞台处理方面,全剧通过幕后合唱来推进剧情发展和描述人物内心,使剧情紧凑连贯,台上演员的情感一气呵成,犹如运用电影艺术上的蒙太奇手法,把人物间、场景间的转换衔接流畅完美。例如“雀离”的开头,大段的重复旁白,表达了焦母对兰芝的不满,紧接着的合唱“七出之条犯一生……”,唱出了她对兰芝的绝情,接下又是旁白“焦家大不幸,乌鸦飞进门,焦家大不幸,乌鸦飞进门……”这几句重复的旁白由重至轻,焦母冷酷的语气愈发使人心惊胆寒。又如兰芝拜辞婆母那段合唱:
“这一旁,嫂嫂将离家,
那边厢,婆婆已出房。
但只见一个深深地拜在地,
一个淡淡地面向梁。
一个是抽抽噎噎泪满眶,
一个是躲在一旁,毫无声响,
有话难说,有口难张,
痴痴呆呆意彷徨。”
生动地描述出每个人物的动作、神态和心理,即便只是录音,也能让听者脑海里浮现出当时舞台上的画面。
音乐方面,天鹅的这段“雀离”,没有旋律优美、音乐性较强的主题音乐,但是乐队擅用一些短乐汇甚至单音符来烘托人物情绪,强化氛围。比如仲卿回到家中,见兰芝情绪低落便心生疑虑,表示要问明缘由不让妻子委屈,乐队以弦乐紧拉和单音弹拨来烘托两人的对话,特别强化出仲卿内心的犹疑。气氛逐渐紧张,兰芝直言“你怎敢?”音乐强收煞停,使焦母这个人物还未出场,肃杀的气息就已经开始笼罩舞台。在仲卿支支吾吾且委婉地问道“天明你能否回转娘家”时,焦母急切切补了一刀“仲卿将你休了”,随着小姑的哭喊,乐队一记重锤,如同一个霹雳砸在每个人心上。同样的手法,还出现在焦母逼迫仲卿言明休妻后与兰芝的对话中,焦母表示要回房小歇,芝兰“送婆母”,仲卿“送母亲”,渐强的音乐营造出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夫妻俩在母亲面前压抑的情绪终于有机会释放,为后面两人宣泄性的唱段打开了缺口。当时虽然没有旋律优美的背景音乐,但是在加强人物语气、带动观众情绪方面,这种听似简单的乐队衬托,起到了恰到好处的助推作用。
对新婚的回忆和产生的幻觉,是这折戏的又一个特色。兰芝回房收拾行装,恍惚中的仲卿面对着空房,这时响起了合唱声“先拜天,再拜地,夫妻行过交拜礼”,新婚的场景再次展现在眼前。这里,叠入了河东大娘和焦母的对话“就不是凤凰,至少也是一对孔雀”“比孔雀还是不妥”,紧接一句“今宵孔雀共双栖,他年孔雀东南飞!”,斩钉截铁的合唱,直击仲卿心坎,悲切地道出:“兰芝,兰芝,想不到你我夫妻一场,竟断送在这一纸休书上也”。远远传来兰芝在洞房之夜的心声:“我和你结发共甘苦,贫富安危随君度,不求同生求……但求不把我辜负。”唱声由远及近,由轻而重,犹如空谷回声,渗透到了仲卿的心里:“啊!兰芝,仲卿岂愿负你啊,怎奈我母亲……”根据看过该剧的老戏迷回忆,此时舞台利用灯光的变化,使仲卿犹如回到了新婚的梦幻之中,“顺手取过银红照……”,合唱紧接唱出仲卿的心声“娘子,你生得美也”,此时的仲卿,顿然回到现实中来,情不自禁地痛哭失声。这一小段的新房梦幻和残酷现实融合紧密、节奏起伏转换自然,也是运用了电影中声、情、影交融叠化等一系列的技巧和手法,使感情升华,使剧情深化,起到了戏剧性的催化作用。

(1953年“雀盟”)
从人物角度而言,焦母蓄谋已久,早就成竹在胸,无论你们如何辩驳反抗,她都不会改变主意。所以焦母的语气始终都很笃定沉稳,污蔑兰芝时恶言恶语顺口而出,兰芝拜别以后她也是淡漠地:“去吧。”正是这样一种不咸不淡的漠然,更显出她的冷血,并没有把儿子媳妇当作有独立思想的人来看待,婚姻在她看来也是可以随意推翻重来的。应菊芬当时在天鹅任二肩旦,但已有多年的舞台经验,她的焦母没有通常意义上老旦的衰迈之感,倒是多了一份不怒自威,闻之不寒而栗。
兰芝从日常生活和小姑口中也对婆母下一步的决定有了数,心里已经料到了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她忐忑的同时,心理做好了一定的建设。筱月英的兰芝好在没有过多的哭哭啼啼,只有仲卿追问她缘由的时候委屈哭泣,因为在仲卿面前可以不加掩饰,而在婆母面前啼哭只会徒增屈辱。兰芝出堂与婆母的那段对话从容不迫,不卑不亢,两人的对白对唱节奏也是以紧凑为主,这一点在整折“雀离”中多有体现。面对小姑的痛哭,兰芝反过来安慰道“事已如此,哭亦无益”,深深地把自己的苦楚埋到心底,否则眼前的妹妹会愈加伤心。最后与婆母告别的一段唱“兰芝生在穷僻乡”,讽刺得丝毫没有犹豫的意味,这是她对婆母最后的嘲弄和不屑,语气坚毅,节奏快,以至于婆母只能说“你可知天色已明亮,但请及早回故乡”。转而与仲卿告别时,兰芝的语气顿趋缓和、不舍,因为她是真心不愿与仲卿分开,但也只能接受眼前的现实。兰芝有一句唱词:“我要把我的妆奁带”,现在上越流传的版本已经改为“我把妆奁全留下”。俞振飞曾撰文表示赞同后者,因为和原文的意思相符。这里我有一点个人的看法,婆母嫌弃兰芝妆奁薄,辱了焦家门楣,那么从兰芝的角度讲,既然你这样鄙夷,那我自己要爱惜娘家给的东西,留下必定是不会被善待的,赠与新人更是没有必要,带走才是自尊自爱的表现。虽然这样和原文的意思背道而驰,但是对于今天的观众来讲,能够有几分解气之感吧。如果把兰芝塑造成一个纯粹的逆来顺受的小媳妇,这个角色就毫无可取之处,但是表现过硬又不符合这个人物的基本性格,筱月英的兰芝恰到好处,倒有一种无为而为的境界。
对变故最为意外的是仲卿。他常年忙碌不着家,对婆媳之间的矛盾有些许觉察,但是在他看来,只要夫妻恩爱,并对母亲忍让几分,这种矛盾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至于要逼他休妻另娶是想不到的,这完全是一场事变。所以仲卿的感情起伏较大,戏的节奏也是由这个角色在拉动。丁赛君的仲卿胜在对兰芝爱得真切、诚挚,回到家中与兰芝嘘寒问暖,语言很简单,但是语气中充满温存怜爱,又带一丝自责无奈的意味。在把兰芝问哭以后,心急慌忙地解释“好兰芝我不是说你呀,我几曾说过你来”,语速之快,似乎恨不得一口气讲完,接着语速又放缓,劝慰道“我你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你有什么话不能与我说,我有什么事却要如此说”,面对这样真心诚意的询问,兰芝自然是和盘托出。在兰芝的每一句唱后面,仲卿都有相应的反应,而且是层层递进的。“你我结发二三年”这段唱,节奏也是拉快的,听上去他比兰芝还着急,而且觉得自己一定有这个把握说动老母。与母亲辩理的这段戏,丁的演唱很有层次,始而恭敬,语气缓和,继而晓之以理,据理力争,随着焦母话越说越明,仲卿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节奏开始催快,并冲动地打了妹妹,矛盾正式激化。对于焦母凤凰乌鸦的尖锐比喻,丁并没有急着去反驳,而是稍稍停顿,轻轻地笑了一下“呵……母亲,此言差矣”,在他看来这种说法简直是无中生有,荒唐可笑的,接着两人是大段的清板对唱,这部分对唱应该说是焦仲卿反抗最集中的地方,丁的对抗并不是要跟母亲吵架,还是重于明理,自始至终没有脱离到情理之外。两位演员对于语气和节奏的驾驭可以说是精准自如,同样的唱段,这方面即使是很细微的差别,也能使效果大大不同。最后仲卿敌不过焦母寻死觅活的杀手锏,也只能“进退两难认了错”,这段戏的台词富含多重意思,既要让母亲听着满意,又不想让兰芝伤心难过:
“婆母觉得你待她不好,你实是待她不好,待我虽然尽心,
尽心也还不好。小姑不好……你待小姑也不好。
兰芝,我,我就要与你说明了,我要说了,说了,说了……
你听了也不用难受,难受也无用,原是自己不好。就在天明……
天明……天明我想……我想你……你能否回转娘家?”
丁用了很多重复和停顿来表现说违心话的艰难,进一步怕伤了兰芝,退一步怕触怒了母亲,就一直在这种进退维谷中吞吞吐吐语无伦次地把话讲了出来,没有背台词的机械感,就是焦仲卿在讲话。话摊开来讲明之后,他能做的就只有哭,对兰芝吐露心声时哭,哀求母亲时哭,与兰芝告别时也是哭。这种毫无掩饰的哭告无门,恰恰和焦母的冷酷、兰芝的冷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夹在中间进退两难,不知所措的窘迫和无助。丁赛君的哭没有歇斯底里的嚎啕,更多的是由自然呼吸带出来的抽泣声,甚至常有静音留白的地方,声断但情绪不断,用无声来反衬内心的痛不欲生,竭尽全力却仍然走投无路,这种绝望和心力交瘁能感染到剧场里的每一个人。最后在妹妹的提醒下猛然醒悟,前去追赶兰芝,压抑的情绪集中爆发在那句“来人,与我带马!”让人对这个角色少了几分怨恨,多了几分谅解和同情。虽然我们看不到当时演出的影像资料,但是这段录音足以让我们感受到她的投入,以声传情、声情并茂这种话大家似乎常常挂在嘴边,但是真正能落实到表演中的人却是为数不多。丁赛君的表演以朴素自然为主,用现在通俗的讲法来说就是走心,唱就如同讲话一样自然,并且唱念转换自如,她的声音随人物情绪的变化而有不同的层次,比如剧中多次呼唤“兰芝”,回家嘘寒问暖时是温存体贴的,休妻后是内疚心痛的,告别时是伤心欲绝的,听上去不是在演,就是焦仲卿本人。
剧中的小姑由初出茅庐的孟莉英扮演,她原在国光随姚水娟等老艺人演剧,后因国光去杭州,她准备留在上海之际,由丁赛君和朱铿偶然间发掘,受邀加盟天鹅。当时孟莉英还不到20岁,声音稚嫩(特别喊的几声“娘”),有一种乳莺出谷之感,和小姑的年龄倒是大致相仿,听上去非常本色。这个角色戏份不多,但是小姑很重情义,孟的唱清丽婉转,形象也可爱讨喜,为该剧增色不少。
独木难成林,一部好的戏无论大小角色都应该认真到位,当时天鹅的这些演员都只有二十多岁,今天看来是非常非常年轻的,但是她们能用最质朴的表演把一出复杂的戏演绎得如此有感染力,依托的是整个剧组的通力合作,演员间的相互激发,乐队和合唱的衬托,以及主要演员的个人魅力。
上世纪80年代丁赛君曾欲两度复排此剧,但是由于种种原因,都未能如愿,她本人也表示过遗憾,55年之前的演出没有录音留存。1982年丁筱二人在筱家花园拍了一组孔雀的照片,以作留念。非常巧的是,笔者撰文期间,在网上偶然发现了两张1953年丁赛君、筱月英《孔雀东南飞》的剧照,小生俊朗,花旦秀美,布景精致,今天看来实属珍贵,元旦之日与这段录音一并分享给大家,想来也足以告慰逝者了。

(1953年“雀盟”)


IP属地:江苏1楼2023-02-24 21:23回复
    看到了,很珍贵的资料。赞一个


    IP属地:上海2楼2023-02-24 2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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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段文字,称55年前没有录音留存,但链接却是录音?


      IP属地:江苏3楼2023-02-25 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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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丁老组织的天鹅越艺社是一个培养了很多优秀越剧明星演员的剧团。这在当时的演出票房就可以看出。天鹅演出《孔雀》一剧时,卡尔登的门口排起了长队。邻居的亲戚为我们里弄的几家人一起去排队,清早六点来钟就到剧场大门,但是队伍已排得很长,开票前,滑稽大师杨华生和戚雅仙去卡尔登开会,从三轮车上下来,杨认识我们的邻居亲戚,上前打了一下她的头"ta”说:“小鬼,侬喇做啥?”邻居一看就笑了,说“我在买《孔雀》。”杨华生和戚进去后不一会,戚雅仙出来对邻居说,杨先生请你帮他带几张。戚离开后,排队的人问邻居,刚出来的人侬认得的啊?邻居说,杨华生啊。又问,女的是谁,邻居说“不认得”,排队的观众说她,“戆大,戚雅仙啊勿认得。”,回来以后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言归正传。数一数当时的天鹅阵容:丁筱两位自不用说,应菊芬是雪声、东山的二肩花旦,当时张云霞老师还是雪声的三肩,这一点袁老曾在介绍张老的节目中谈到过应,只是七彩戏剧频道做这档节目时,添加的字母把应菊芬写成了“俞菊芬”这已是现在媒体中习以为常的错误了,一开始在介绍《越剧精华》中《双看相》的演员筱水招写成了竺水招,后来纠正了。但应老的名字至今未改回来。另外天鹅当时的小生花旦还有安素芳(尹派)和张琴娟(傅派),后来都是浙江一些主要剧团的台柱(网上有介绍)。王玉春后来成了天鹅的主要小生。陈琦也曾在天鹅任头肩小生。还有两位小花旦,就是孟莉英(上越二团)和葛玉卿(上越一团),分别成为上越的重点培养对象,主演过《渔船花烛》、《断桥》(孟)、《挑女婿》、《送花楼会》(葛)她两人在《孔雀》中的唱段都很吸引观众,再加上她们演出了角色的真情,常获得观众们的啧啧赞叹。


        IP属地:上海5楼2023-03-06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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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8年,杭州越剧团演出《春留人间》,导演罗建中,舞美设计陈天问,作曲贺世忠。张琴娟饰春姑,安素芳饰高巾方,邢素芳饰瘟神。次年9月,参加杭州市戏剧会演,获优秀剧本奖、优秀演出奖。张琴娟、安素芳获优秀表演奖。


          IP属地:上海6楼2023-03-08 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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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素芳与张琴娟剧照


            IP属地:上海7楼2023-03-10 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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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范傅的早期录音资料没有,估计这是最接近的版本了。
              以前听过丁和金彩凤的这场录音和人去楼空。
              筱月英很可惜,和范派的三大弟子都合演过,和陈琦听到过第一场的片段,另外有段和毕春芳的雀盟录音。如果有个好的搭档,估计也会是个流派的。奇怪的是,当时怎么没有随团去北京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3-03-14 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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