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坊丨兖国公主府

【立于院中的奴婢们并不全是俯首帖耳、畏缩胆怯的模样，他们有的从容，有的机警，甚至有几个颇为大胆的婢女，在察觉到公主目光时，抬眼露出谦恭而自得的笑容，亟待两位公主发觉他们的出众。从前的李鉴参厌嫌太过聪明、善于察言观色的仆婢，可既然康国的王庭里注定要有这样伶俐的耳目，那他们最好是李唐公主的忠臣，自己的心腹】
【永兴坊曾为名臣魏郑公所居，河渠和土壤中蕴藏着清潔，松竹亦较怀贞坊更盛。兖国于一载前再降，彼时因已远嫁康国，并未亲眼得见昏礼的盛况，亦错过她闻名于长安的故事，总之，今日借于她宝邸挑选即将带回康国的奴婢，自然有南谧州而来的玉璧为礼，以弥补于宫中为姊妹时的情分单薄】
倘若不经历些考验比试，怎知他们是否忠良可用？长史口说为凭，不如效仿金殿取士，为我们做一回朱衣使者
【言罢，眼神从躬腰奉命的长史移向兖国，问道】阿知想要选怎样的下人？

李鉴参的妙目较之从前，多了一丝冷冽。
就像是带刺的牡丹，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唔，要求不高。漂亮就行”
仿佛在说笑一般。
可我的确是这个想法：聪明的未必忠心、愚蠢的你需要费心，丑陋的你会伤心，那索性挑一些养眼的小妮子，好教人顺心一点呢？
李鉴参从康居国回来只是探亲，不日又将启程去西域。从前在大明宫的花间姊妹，都被这有形的迢迢路拦住。
她问我的时候，我在出神，在想、如今的她。
眸波冷冷，玉指剥开了江南道新进的绿盈甘珍。
奴婢的选用我一向不太上心，自有公主府的人打理过问。且驸马平日留在宅子的时间也不长，的确不需担心他真的“好女色”，故而也未在这项上多有留意。
作为任由公主殿下们挑选的物品，她们表现的很特别。
“我有一计，第一关。嗯——”
“不如，让他们各自说自己的一个缺点，一个其他人的优点呢？”
二桃杀三士的游戏，亘古通今。

攻心为上，阿知好计谋，我并不信你会喜欢徒有其表的摆设
【长史做惯买卖奴婢的中人，亦不是首次做皇家的生意，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刁钻的考验，遂朝婢主一使眼色，后者便从身侧扥出个身量最小的女奴，朝前一推。那女孩显然不知所措，被长史催促几声，低着头支吾难言。她的声音细的好像未经磨砺的丝线，更显得刻下的安静分外漫长。公主命侍女卷起纱帘，以便更清晰地观察众人各异的神态，侧首邀她起身，一并前去】端茶奉水的仆役已够多了，我今日只想选堪用的聪明人
【那跪在地上的女孩受不住煎熬，一吐口，便是自己本应严守的秘辛。公主垂眼望着她瑟缩的双肩，不无怜悯地说道】你的左耳紧张时听不到声音，而她们一个擅长写字，一个学过柳腰软舞，你认为谁会被留下？长使，这个奴婢的身钱，你是赚不得了，可也别太苛责这只替罪羊
【兖国的话问得突然，若非拉出这个怯懦的女郎垫背，怕要换婢主的得意人失态。转而一指】既会写字，你便去将自己的名字写上十遍。你们有谁觉得自己的字堪与她相比，也可去写好呈上

“嗯，谢谢阿姊相信我。”甜甜的应她。
其实，越是美丽的皮囊才越让人担心，因为上天总是公平的。
没有谁能独自享受一切的好。
我们正在挑选一件物品。
在帝国公主的眼里，庶民、奴婢从来都是廉价的玩物。帝女们拥有着世人无比羡慕的荣华权势，能登高楼揽月、能挥斥八方。可以理所应当的将这些少女视为草芥、浮萍。
我甚至没有在听清她在说什么？
袖稍放下遮掩着腕上的淤青，未抬眸再问。
“应该是写本殿的名字才对”
“是不是呢阿姊？”
纤指递去晶莹的葡萄，娴熟同阿姊撒娇。
在公主们的游戏里，堂下的女孩都不过是棋子。
所以我将眸波投去时，也能见到诸多不一的神情。畏惧、敬仰、甚至还有着不屑？这是头一回，遇见了不恭谨、不顺从的人。我「好心的」没有点出婀娜的女郎，因为她会有自己的命数。
在那一瞬间，畴昔旧籍里的骄奢淫逸，我方才第一次悟了。
黑曜石般明亮的一双眼，又好美丽的一张脸。

【比西河年幼的皇女本就不多，加之她性情孤僻，阿姊这样亲切的称呼很是陌生。然而这位眼角带笑、擅作嗔痴的皇妹于众仆役而言，却并非春风风人的仁慈主家。公主朝那杏花潭水似的眼间一望，便知暗流的深奥，继而慢声为仍在迟疑的奴婢们揭开谜题】公主尊讳，潦草落笔便是失敬，但若写得太好，岂非包藏祸心、有意僭越
【想来是兖国的权势与「好脾气」在长安早已闻名，中人不敢糊弄，带来的奴婢中确有几个会写字的，虽还不至于成为书法，到底工整。与他们身后观摩些许，示意长使将其中一个青色衣裳的女孩领上前来，以她举至眉心的手掌作案，以自己的双眼作尺，丈量着这个婢子的城府，露出一瞬满意的笑容】你写的不错，后几遍时，仍能心平气和如初。可愿随我到康国去？
【见她面露惧色，仍吩咐秦歌前去买下她的身契】只是一问，便叫他们对离国充满恐惧了。看来昔日我出降时，宫侍匠人们争相归从的传闻也属杜撰。我曾听译官说，康国的仆役之所以对主人忠心耿耿，是因为王室占据了大漠中仅有的绿洲，四向强敌和猛兽环伺，弱者只能选择依附强者
【眼神流转过兖国的鬓角和发髻，平淡而神秘地复问】阿知你说，长安的荒漠和绿洲又在何处？

她的问话里陷阱很多，阿姊是擅长围猎的。
西河公主的那句“可愿随她去康国”，将少女们原本就鲜有红晕的脸颊突显得更为苍白。背井离乡，谁愿意？至于下句，我却未提。
懵然一答。
“嗯？”
长安的荒漠和绿洲。
那么长安的强者在何处呢，我的答案是：大明宫。
这个一举结束几百载分裂乱世的王朝，众族敬仰可望的天可汗，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那么，他就强者。而荒漠则是隐藏在一百零八坊的每一个人。无论是自矜门第的五姓七望，还是迢迢千里而来的他乡人。愈是繁华、才能遮住繁华下的真实的腐烂现象。
“阿姊。你说呢？咱们都有答案”
“他们的忠心是因为生命被人攥住，心不甘情不愿的，没劲儿”
“我喜欢，主动送死的”
一声轻笑，不似有假。
“好啦，咱们还是不要吓唬人的好，否则真的就挑不出了。”
我们各自的话里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只有自己清楚。

【国朝买卖奴婢，以长使为鉴，以身契为凭，而后死生祸福悉从主家。除此一纸书凭和在离国的权威外，公主未有仁而下士的厚德，亦难求侯嬴冯谖。兖国衔露而生，养尊处优，因而她渴望新奇殊异的遭遇，不惮和野心等夷的臣下交锋。对此付之一笑，拢了拢袖】
财帛和权势虽然尘俗，却是收服人心最快的法子。幸好我同阿知并非同道中人，否则，若是不巧看中了同一个奴婢，难免有相争之祸
【如是几番且擒且纵，早令堂下诸人胆寒，识趣些的，收起崭露头角的念头，不敢出奇逾矩】
也好。此处是兖国公主府，是由长使出面，还是再寻其他的法子择选，依你便是

我(๑´ㅂ`๑)好饿
“一个奴婢而已，如果阿姊喜欢就先挑，也没什么好相争的。”
可见在皇家权力之前，人命薄如草芥。
同道中人？我和她当真不是。
大明宫里的帝女秉续着阿耶的血脉，向往着平阳昭公主的能力与手腕。从太原起兵、直至今日震于九州寰宇，李唐的旗帜是当今世界的独一份。而令人绮想的宫闱里，女儿家丝毫不输男儿郎，龙有九子百女、皆不同。
长使识趣的将话题接过，挑选着令她称心的少女。
“让她们下去吧。”
命运的齿轮，从人的诞生开始就早已注定。
李弗知的未来里并没有什么波澜，只能在平淡又无趣的日子里，寻找着一丝新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