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芜·平行·李方仪
日前刑部方查彻了一场陈年旧案,该案错综复杂牵涉众多,此次终能得以解决,天子因此圣心甚悦,下令参与勘案的官员一律论功行赏,故而当李洵还在返京的马车中因路途颠簸而神思混沌时,盖着御印的五色彩绸已然抵达府门。一纸诏书轻飘飘压到头顶,李洵便如此从刑部李侍郎加官成了太子少师。虽名为少师,实则倒也并非要真正承担对太子的智育职责,而是有官衔却无职事,仅作彰表之用的虚衔。李洵本是作如此考量,反倒猜不透大明宫紫宸殿上那位的意思,自己参与的那个案子,虽牵涉不少,但实在也称不上什么大案,半月余捋清线索也便顺藤摸瓜地得以解决,单单凭此便给自己连升两级,任由何人来看都能想得出那大抵不过是个由头,李洵心中疑惑,虽想不透圣意如何,却本能地感觉自己恐怕是要沾上不得了的麻烦,原想稍作休整后即日面圣,即便犯触怒天子的风险也无妨,他心中本已回转着请罪时的说辞,不想那位又先他一步,一句口谕将其召至禁中,位高者言辞切切,李洵暗忖这件差事是不得推脱了,臣子与皇室关系亲密,似乎不可不说是一种殊荣,然而李洵却实在不想与皇室产生过多的关联,至于个中缘由...那便是后话了。除升刑部侍郎之前,李洵便曾被授官太子侍讲,此番也并非不可说是重操旧业。
此刻将过了正午,暑热已褪,风拂过裸露皮肤倒也尚不至于太凉,如此气候可谓是秋高气爽,东宫便由此提议将今日教谕移至园内小亭中进行,李洵看得出只不过是太子少年心性想以此躲一时之闲,不过那倒并非何其严重的事,更何况他一向不喜太过苛刻的行事风格,故此也便不加制止,只是顺和地陪从。初秋午后日光斜照,虽已不复夏日间令人烦躁的沉闷酷热,然光线越过木质亭柱落在身上少顷仍会令人出一层薄汗。凉亭依池而建,日光下澈,为水纹割碎的光斑铺在池面,粼粼波光摇曳,视线自上略过颇有些晃眼,此时已然过了赏荷时节,故而池中仅余几支残荷叶缘微焦,临岸矗立。身子挨上光洁冰冷的石凳,丝丝凉意透过衣料渗入体内,不多时,李洵便感到腹內翻绞,起先还只是如羽毛扫过般的轻微刺痒,而后却愈发加剧,仿佛内里蓄满砂石扯着自己的脏腑不断下坠,方才背上未消的薄汗也转成了冷汗,他于桌下隐蔽中轻轻抬手,指尖触及上腹作痛处略向内抵了抵,痛感似乎随着手指下按而略有缓释,如此一来,姑且就能再忍几时了罢,想及此,即便痛意尚未全消,李洵面上强撑着浮起一抹浅笑,向与自己隔案对坐的少年东宫温声道,“殿下且先看着,若有不懂之处可随时问我。”单是吐出这句话,李洵便又觉体内仿佛如古树皮般粗粝的手掌极重的力道挤按着胃肠,而其中沙砾的棱角已然摩擦着划破胃壁,顾不得思考那位少年东宫是否回应,近乎令其发颤的痛感已夺取了他全部的心神,李洵不禁蹙眉,一时间却又无法做其他动作,只得屏息抿唇,不知过了几时,腹內疼痛方才稍得缓解。他心下浅舒一口气,在地方查案自然日夜颠倒,回京后刑部又堆积了各类大小卷宗待他查看,接连数日晚间都不得安眠,恐是激出了旧疾...但那倒是不妨事,只不过此刻精神一松,倦意便上涌,即便心中明知这等时候不得不凝神以对,却仍旧抵不过连日紧绷的神经忽而放松以致神思有些涣散,胃脘处不住传来的细密痛觉绵延不绝,李洵便于微风吹拂中任由意识被牵扯着不断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