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魔界争锋 第九十章 迎战
   狄歌受封之后，即带着恰克和老巴，搬至原来洛妲居住的族长府邸中，并把这里当作族里日常的议事地。
     原洛妲府内的一干下人和狄歌早已熟识，对这个如神临世般的男子本就心怀景仰，此次狄歌成为了这里的新主人，大家自是满心欢喜、分外亲切。只是每每忆起洛妲的憾然离世，大家还是唏嘘不已。
     洛妲不久便被隆重下葬，安息在魁煞族最显赫的墓园。狄歌亲手锁上了洛妲的卧房，让它永远维持她在世时的样子，并在庭院中栽满了她最喜爱的蓝色曼黎尔花，作为对她的缅怀。
     府内的老管家年事已高、精力不济，狄歌便给了他一笔丰厚的酬金，让他安享晚年，老管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回家去了。
     知道府邸的管家之位空出来了，凯马上毛遂自荐，要来帮狄歌打理府内的事务，狄歌岂能不知他的心意，便满足了他的愿望。凯很快收了奇珍馆的生意，带着妹妹高高兴兴地搬到了府里。
     经历过上回的迷宫之行，凯和恰克之间的关系明显融洽了许多，恰克是个喜欢热闹的人，看到大家又聚到一起来了，自是开心不已。倒是老巴越来越像个老顽童，每日不生点事就浑身不对劲，除了恰克还会按捺不住性子奋起反击之外，大家多不和他计较，由着他闹去。
     之前在魔界的传奇经历已让狄歌在魁煞族中树立起很高的威信，管理起魔族来更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府中的事情有凯为他打点，也是甚为放心。凯为了提高自己的剑技，还特地聘请了族里的顶级剑师，在闲暇之余苦练功夫。日子就在充充实实、闹闹腾腾中一天天过去。
     ……
     数日之后。
     “魔界争锋？”议事厅中，听完联盟会的信使刚刚传达的消息，狄歌的眉梢轻扬。
     “是的，纳伊撒族长。这还是魁煞族第一次获得参加魔界争锋的资格，想必您对此还不太了解，所以联盟会特地派我来做个说明。”褐发信使的神态恭敬，“您也知道，魔族联盟会是由各大魔族的代表组成，由于各方的利益差异，经常会产生意见不一致、谁也不服谁的情况。依照魔界中强者为王的原则，力量最强的魔族理应获得联盟会的支配权，所以，十年前联盟会各位大人共同商讨出举行魔界争锋竞技的决定。作为魔界的年度盛事，按照惯例，每年各族都要选派四名勇士参加魔界争锋。经过生死角逐，哪个团队中活着的人最多，其所代表的魔族就将获得来年联盟会的事务裁决权。”
     说到此处，信使的话锋一转：“不知您是否听说过魔界广为流传的预言：至尊无上的魔君加尔罗耶将重出世间，统治魔界？”
     看到狄歌点头，信使接着说道：“百年已过，但魔君的转世始终未曾出现。根据联盟会诸位大人的判断，很可能那位身负天命者尚未恢复记忆，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所以举行魔界争锋的终极目的，就是要找出那位能令上古魔剑再度出鞘、令天下臣服的救世主。魔界争锋的决胜关设在魔殿之中，谁能带着魔剑走出魔殿，谁就是预言中的魔君转世，魔界新主。”
     沉默了数秒，狄歌略一欠身：“信使的话我已了然在心，请代为转告联盟会，我族必将做好准备，迎接巅峰之战。”
     ……
     信使走后不久，狄歌府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把苏洛请进了会客厅，凯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离开。
     “看起来，我不怎么受欢迎啊。”苏洛笑意盈盈地说，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直盯着狄歌瞧。


     “联盟会的信使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到，今天我这还真是贵客盈门啊。不知大人所来何事？”
     “呵呵……数日不见，我想你了啊。”细长的冰啡色眼眸似笑非笑。
     “多谢大人挂念。”狄歌淡淡阖首。
     “你又这么见外！迷宫中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么？既是朋友，叫我的名字就好。”
     “行。既是朋友，你也不妨有话直说。”
     苏洛轻笑一声，敛了笑容：“那好。既然联盟会的信使已经来过，对于魔界争锋之事，你有何打算？”
     狄歌对他的问题似乎并不意外：“举行公平比试，挑选我族最强的四名勇士参加角逐。”
     “怎么，你不打算亲自参赛吗？”
     “怎么，你希望我亲自参赛吗？”狄歌顺着他的语气反问。
     苏洛盯了他半晌，再度笑了起来，俊美的面容充满诱惑。
     “还记得在死灵迷宫之中，你问过我，想要什么报答么？”他凑近狄歌的耳边，柔声问道。
     “要我亲自参赛，就是你的目的？”狄歌的目光冷峻。
     “聪明！”
     “为什么？”
     “因为，我等你这样的对手，已经等了很久了。”苏洛微微笑着，眼神中却难掩寂寥，“自成名以来，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那就是，在这魔界之中，法术和武力，到底哪个更强？我一直试图寻找答案，但是身为第一暗巫，放眼魔界我找不到值得较量的对手。直到你的出现。”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理想的人选？”
     “我相信我的直觉。”苏洛低声轻笑，“只有在魔界争锋的严酷环境中，你我才会倾尽全力、放手一搏。我必须找出那个问题的答案。”
     “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难道不值得吗？生命本就如浮尘，与其庸庸碌碌地活着，不如得偿所愿，死得壮烈，死亦无憾！”
     狄歌锐利的目光似要看穿他的内心：“这么说，你之前为我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这个原因？”
     苏洛的神色从容：“除了这个，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顿了一顿，故意压低了声音悠然道：“因为我喜欢你，想亲近你啊。”
     注视着狄歌的神情，苏洛再度发出轻笑：“你一点也不吃惊，想来不是第一次接受同性的告白了吧？”
     他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正色道：“别以为，我会随随便便说出这种话。迄今为止，你是唯一听到我说这些的人。如果此生我注定要死在某个人手上，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听起来，你像是在邀请我杀你。”凝视着他俊逸出尘的面容，狄歌的语气低沉。
     “呵呵！到时候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对我来说，没有比找出那个答案更重要的事了。所以，到那一天，如果要死的人是你，我不会心慈手软，也希望，你不要对我手下留情。”苏洛纯澈清冷的声音在议事厅中回响，他定定地看着狄歌，嘴角一扬，“怎么样，有胆量接受我的挑战吗？”
     “既然这是你想要的报答，我会参加魔界争锋。”
     “一言为定！”苏洛笑意盈盈，随即亲热地拍了拍狄歌的肩，“离决战之日还有不到一个月，在此之前，就让我们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如何？”


     注意到狄歌微微敛起的眼眸，苏洛笑着补充：“别想歪了，我不过是想经常来你府上坐坐，我们就像真正的好友那样无话不谈，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既是如此，我的府门随时都向你敞开。”
     ……
     在得了狄歌的许可之后，苏洛果然隔三差五地就会来府里找他，狄歌若是忙于公务，他便自己在后院悠闲地坐着，耐心等待。虽然凯总是没给他好脸色看，他依旧是那幅春风满面的样子，毫不在意。
     终于有一天，面对着坐在后院自斟自饮、一派惬意的苏洛，每次见面说话不会超过三句的凯开口了，一开口就呛人的很：“苏洛大人，您还真把自己不当外人了啊。”
     苏洛轻轻一笑，故意扇了扇鼻子：“哎呀，好大的醋味啊。”
     “你对纳伊撒纠缠不休，到底想怎样？”
     “我能怎样？”苏洛做出一幅无辜的表情，笑道，“你也看到了，每次来，我无非跟你们族长说说话，散散步，连一根手指头也不曾碰他一下。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的目的绝非这么简单。若要找一个聊天的对象，想要巴结讨好你的人多得是，想听什么听不到？”凯的语气冰冷，“就算是要找个床伴，凭你的出众外表、显赫地位，只要招呼一声，自会有人争先恐后送上门来，何苦要来钻这个牛角尖？”
     “呵呵……”苏洛低声轻笑，斜睨着凯淡淡地反问，“只怕，钻牛角尖的人，不只我一个吧？”
     “我跟你不同。”凯的语气镇静，“追随他的身边，我别无所求，而你？你敢说你接近他不是另有所图？”
     “既然连你都看出来了，像纳伊撒那样冰雪聪明的人，又怎会看不出来？既然他看出来了却并不拒绝我的接近，你又何必多此一举、白费口舌？”苏洛慢条斯理地回答，始终面带微笑。
     凯默然，半晌之后沉声道：“不管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也不管你有多么能耐，别忘了，为了纳伊撒，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说完他冷冷地看了苏洛一眼，转身离开。
     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苏洛的脑中飞快地转动着：此人如今是圣魔之泪的持有者，如果他有所行动、阻挠生事，会对我们的计划构成极大威胁……想到这里，俊美的面庞流露出阴郁神情，冰啡色的眼眸也随之危险地敛起。
     ……
     如往常一般送走苏洛之后，狄歌回到院中，却看见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灼灼。
     “凯，有事吗？”
     “纳伊撒，我不明白。”凯的神色严峻，“你明明知道苏洛心怀鬼胎，为什么还让他这样接近你？”
     狄歌淡淡一笑：“他对我察言观色，我也正好借机寻他的破绽。这种情形不会太久，半个月后的巅峰之战上，一切都将见分晓，我会跟他当面做个了断。”
     “你已经决定了，要亲自去参加魔界争锋？”
     “是，不仅如此，我还要顺应天命取回魔剑，再度统一魔界。”狄歌的语气平静。
     凯马上提议：“既然这样，参加魔界争锋的人选请算上我一个！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我的剑术已大有长进，只是缺少实战历练，这次正好是个绝佳机会。而且，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关头，我还有圣魔之泪作倚仗啊。”
     双方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个借口。凯若动用到圣魔之泪，决不会是为了自己。狄歌如何能将他推至危险的境地？然而，面对他诚挚殷切的眼神，狄歌却无法拒绝。
     “凯，如今你持有圣魔之泪，一切法术在你面前都将失效，你只需提防物理攻击。这段时间我会亲自辅导你的剑技，让你到时候足以自保。”狄歌沉声回答。
     “是！师父！”凯的笑容犹如灿烂阳光。


第四卷   魔界争锋 第九十一章 内奸
   第二天早上。
     凯从前院经过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在回廊转角一闪而过。
     “苏洛？”凯惊讶不已，再定睛一看，除了在回廊和院子里穿行的几个下人外，并无旁人。
     凯摇了摇头。从那修长身形和飘逸姿态判断，分明就是苏洛，可是以苏洛的身份，怎会不经通报就擅闯府中？更何况，府内的下人们怎么可能对苏洛这个大活人视而不见？自己一定是看花眼了！
     他自嘲地一笑，继续朝议事厅走去。却不曾注意到，胸前的圣魔之泪正在绽放出煜煜的光芒。
     ……
     老巴正在自己的房间内安静地看书。在不闹腾的时候，看书是老巴的一大乐趣。失去了记忆的他对什么都觉得新奇，最近又疯狂地迷上了魔法书，乐此不疲。
     忽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他回过头去，小眼睛警觉地向身后张望，然而，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又继续埋首看他的书。
     数秒之后，他清晰地听到了一声轻笑，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老巴一下子跳了起来，瞪着周遭的空气嚷道：“恰克你这个浑蛋！别在这装神弄鬼的！赶快给我滚出来！”
     一个悦耳的声音笑盈盈地响起：“我不是恰克。伯父，别紧张……”
     随即，一个修长的人影自空气中显现出来，俊美的脸上带着温雅笑容。因为在法术书中刚刚阅读过隐身术这一章，所以老巴对此人的突然现身并不太惊讶。
     “你叫我什么？伯父？”老巴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我哪来的这么好看的侄儿？”
     “您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如何还会记得我？”对方微笑着反问。
     “那……你倒说说，你是谁？我又是谁？”
     “我是苏洛，您是我的伯父巴龙，昔日魔界最负盛名的魔药师。”
     看到老巴面带狐疑，苏洛笑答：“如果不信我的话，那也很简单，只要我施术恢复您的记忆，自会明了一切。”
     “你要恢复我的记忆？”老巴露出戒备的神情。
     “怎么，您不想吗？”
     “纳伊撒说过，我在这世上已没有亲人，忘掉那些痛苦是好事……”
     苏洛不禁失笑：“您是老糊涂了吗？伯父，您想想看啊，如果他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不让你恢复记忆，为什么整天把你关在府里，不敢让你出去见人？实话告诉您吧，联盟会早就对他不放心，所以派我暗中调查他的底细。这两天我在府中明察暗访，正巧发现了您的踪迹。若非如此，您还不知要被他禁锢到几时！”他的眼眸一敛，沉声道，“我也不需瞒您，经过多方查证，您所信赖的这个纳伊撒，不仅是害您失去记忆的元凶，还是我们不共戴天的灭族仇人！”
     “你胡说八道！”老巴差点跳了起来，“谁是真心对我好，我会看不出来吗？纳伊撒并没有限制我的自由，只要我乐意随时都可以出去！你这样偷偷摸摸地冒出来，才是心里有鬼呢！这样挑拨我们的关系，你到底是何居心？！”
     苏洛摇头叹气道：“伯父，您中他的毒已经太深了，看到您把恨了数百年的仇人当作至交，实在是让我痛心啊。既是如此……”他的话音嘎然而止。
     “你要干什么？！”
     注视着苏洛高高举起的法杖，老巴惊慌失措。
     ……


   当天下午，恰克一如往常去找老巴打发时光，却奇怪地发现，老巴不在房内。
     “凯，你有看到老巴吗？”恰克在院子里转悠了半天，正好遇上了凯。
     “没有啊，怎么，他没跟你在一起么？”
     “真是怪事，这府邸就这么大，可是我找来找去就是找不见他……”
     “说不定，他独自出门去了。”凯提醒道。
     “出门？来这里这么久，每次拉他出门他都推三阻四的，怎么会突然一个人跑出去？不可能不可能！”
     恰克嘴里说着不可能，却眼瞅着一个人低着头，抱着一包东西从府邸的大门口钻了进来，不是老巴却是谁？！
     “喂！你上哪去了！”恰克迎了上去，一拳重重打在老巴肩头，把小老头打得一个趔趄。若是在平时，老巴早就跳起来，不依不饶了，但今天，他只是抬起头来嘿嘿一笑：“我上了趟街，顺便买了点东西。”
     “有没有搞错？想要什么吩咐下人去买不就好了吗？让我瞧瞧，是些什么宝贝！”恰克一把抢过老巴怀里的包裹，摊在了地上，凯也把目光投了过来。
     包裹里竟是些瓶瓶罐罐，还有些看上去是药剂，被分成了数个小包，上面贴着恰克看不懂的标签。
     “你搞什么名堂啊？买这些东西来做什么！”恰克不满地咕哝着。
     “嘿嘿，我最近魔法书看多了，对配制药粉很有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去买些材料回来自己操练操练。”
     “魔药粉哎～～～是不是那种可以让人变美、变苗条、变聪明的？”恰克闻言瞪大了眼睛，看到老巴点头立时来了兴致，凑上前去涎着脸道：“好大哥，咱们做了这么久的兄弟了，也算上我一份吧！”
     “那你只许看，不许动手！不然你这粗手粗脚的，非给我添乱不可。”老巴皱起了眉头强调。
     “好啊！好啊！我听你的吩咐就是了！”恰克乐不可支，随即把地上的东西用包裹一掳抱在怀里，就屁颠屁颠地往房中去了。
     “老巴，下次出门之前，记得说一声，免得大家担心。”凯微微一笑提醒道。
     “嘿嘿，好地好地，我记下啦！”老巴连声应承。
     注视着凯向内院走去的背影，老巴的眼神骤然变得阴沉冷冽。
     ……


   凌晨时分。大家都进入了梦乡。
     老巴将门锁紧，走回方桌，那上面摆着今天买回来掩人耳目的普通药剂、药材，他把糊弄恰克的那些小把戏统统扫进了垃圾桶，随即从贴身的衣襟处取出了一小袋东西，倒在桌上。步躅胆，地龙角，培艾，符毒，川银，这些都是苏洛专门派人搜集的特殊材料，也是他配制那项魔药的必需品。
     将数样材料放入容器之中，他加入了一些龙舌汁，搅拌均匀之后，嘴里念念有词。容器中骤然升腾起奇异的银色火焰，带起一股独特的异香，老巴面色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火焰，直到它完全熄灭。容器底部躺着一些晶莹剔透的细小颗粒，不近看根本难以察觉，用鼻子嗅嗅，也闻不出任何味道。直到此时，他干瘦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老巴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无色无味的颗粒装入了一个精制的小瓶，盖上了瓶塞。
     将那小瓶子揣入怀中，老巴愣了一会神，喃喃低语：“对不住了，凯。没有照洛儿说的取你性命，我已是仁至义尽了。”
     ……
     苏洛已有数日未来府中拜访。狄歌不以为意，每天忙完公务之后，正好将闲暇时间用来指点凯练剑。
     狄歌攻无不克的剑法不仅在于剑技的精绝，更在于他的神速。但那种速度实是无人能及，所以凯只能从苦练剑技上下功夫。原先老师教他的剑招好看是好看，但在实战中偏于花哨、威力有限，狄歌传授的招式则简洁质朴，劈、刺、斩、划、挑，看似平平无奇，却招招制敌，凯学得十分用心，再加上他的天资过人，自是进步飞快。
     这一日清早，两人的身影再度出现在后院。
     起雾了，在魔界之中，朦朦胧胧笼罩天地的雾景并不少见，但似这般又浓又重的雾气，却属数十年难遇。
     狄歌静静地看着凯在白雾缭绕中专注地刺击削劈，被剑锋撕裂的雾气在他的四周萦绕回旋，却无法近得身前，优美的嘴角渐渐露出一抹笑意。
     突然，凯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怎么了？”狄歌高声问。
     半晌之后，凯用剑撑地支起身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雾太大，一时迷了眼睛。”
     嘴里说着话，凯极力睁大了眼眸——黑，一片漆黑，令人窒息的黑。
     手指紧紧攫着剑柄，凯的语气柔和：“纳伊撒，今天我有点累了，就先练到这行吗？”
     “好，不要太苛求自己。你是总管，一些日常事务交待下面去做就行了。”
     “我明白，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太累的。”凯微笑着回答。说话间，眼前渐渐重放光明，景物也愈来愈清晰，就连这连绵不绝的雾气，此刻看在眼里也是分外亲切。他站起身来，收剑入鞘，暗暗舒了一口气。
     ……
     “哐当！”
     凯碰翻了书房墙角的琉璃灯架，莹白相间的晶石碎了一地。
     “管事大人！您怎么了？！”一旁正在整理书籍的侍从吓了一跳。
     “没事，不小心绊了一跤。”凯低声回答，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然而站起来之后，他缓缓挪动步伐，手依旧沿着墙壁摸索着。
     那副奇怪的样子令侍从心下疑惑，不由站到他的身侧，直盯着凯的金色眼眸瞧。拿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侍从失声道：“大人，您的眼睛？！”
     凯终于摸到了墙边的靠背椅，坐了下来：“不要紧，这只是暂时的，过一会我就能看见了。”
     “我还是去请巫祝来帮您看看吧！”
     “几天前我就找过穆汶巫祝，但他也查不出是什么原因。”
     “那……这样下去不行啊，我得禀报纳伊撒族长！”
     “不许去！”凯的语气沉着，“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族长，再过几日就是魔界争锋了，不能让他分心。”
     “但是，您这个样子，族长迟早也会发现的！”
     “能缓一天是一天……”凯低声回答，“这种情形之下我已帮不上他的忙，更不能拖他的后腿……”


第四卷   魔界争锋 第九十二章 故人
   又是一个大雾天。
     最近魔界的气候很是反常，浓雾一日连着一日。
     依照各魔族流传的说法，这种接连不断的大雾乃不祥之兆，预示着魔界将有大难降临。更有谣言风传，说魔界近百年的混乱局面令霍格慕斯女神深感失望，欲将毁灭魔界重创新世界，一时间各族人心惶惶。只有一位贤者始终持否定态度，他认为此乃吉兆，那个众生期待已久的，拨开浓雾将魔界指引回清平世界的魔君转世之人，即将出现。
     清晨，浓重的雾气中，凯归剑入鞘，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他走至狄歌身前，犹豫了一下：“纳伊撒……魔界争锋我恐怕无法参加了，请你尽快另觅人选吧。”
     “给我理由。”狄歌平静地回答。
     “最近我的状态一直不太好，只怕到时候不仅帮不了你，还会影响整个团队的进度。所以，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退出。”
     “临阵脱逃？这不是你的性格。”狄歌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锐利，“这几日来，你一直有意无意地躲着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累了，想放松一下。一想到要参加魔界争锋，就让我神经紧张，终日夜不能寐。族长大人，你不是也说过让我不要太苛求自己么？所以，这一次我决定听你的话。”凯语气轻松，面带笑意。
     狄歌沉默半晌，点了点头：“也好，巅峰之战期间，族里也少不了主持事务之人，你就留下来吧。”
     “遵命！”凯闻言咧开了嘴，如释重负，“那我先回去了！”
     目送着凯的背影，狄歌的神情若有所思。
     突然，狄歌的目光蓦地转向另一侧，随即凝固。
     在笼罩四周的浓雾中，渐渐游离出了一个仿若雾气凝聚而成的人形。
     那人形的五官样貌依稀可辨，竟是一个面容俊秀、十六、七岁的金发少年。
     那幽灵怔怔地看着狄歌，渐渐绽放出不知是喜是悲的笑颜。
     “阿狄！”
     听到那声宛若啜泣的呼喊，狄歌的全身一震。
     他震惊地望着面前如此熟悉亲切的面容——周遭的一切渐渐远去，只剩下胸口撕裂般的痛楚，头脑中更似有千刀万斧在剜割。
     尚未走远的凯也听到了那声喊，回过头去正好看见诡异的幽灵靠近了纳伊撒，数步之外，绝美面容难掩痛苦之色，颀长身影向后倒下。
     “阿狄！”
     “纳伊撒！”
     几乎是同时发出惊呼，他们扑至他的身旁，然而幽灵缥缈的手穿透了狄歌的身体，抱住狄歌的，是凯有力的臂膀。
     “滚开！”凯朝幽灵怒目而视，同时楼紧怀中的人。
     怔怔地看着魔族青年怀中人事不省的男子，泪水从幽灵虚幻的脸颊淌落。
     “对不起……为什么会这样？”幽灵的神情凄怆，似在哀哀发问，又似喃喃自语。
     看到对方不加掩饰的悲伤，凯的怒火渐渐平息。看来，这个幽灵并非有心伤害纳伊撒。
     “你到底是谁？”
     幽灵没有回答，而是低声问道：“纳伊撒？你们是这么叫他的么？”
     “不错，你认识他？”目光中仍带着戒备，凯沉声反问。


   “纳伊撒，是你吗？”感觉到了射向自己的灼人目光，凯轻声唤道。
     “我是狄歌。”蓝焰簇拥的死神声音低沉。
     “狄歌？纳伊撒，你恢复记忆了？！”
     “是，修罗的出现唤起了我今生的记忆。”绝美恶魔边回答边飘近了凯，由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息令离得很远的众人都浑身颤抖，凯却浑然不觉。
     狄歌与凯相对而立，腾跃的蓝焰舔噬着凯的身体，凯却依旧没有反应。
     凝视着那双赤诚的金色眼眸，狄歌低声却清晰地说：“杀了我！”
     “你说什么？！”凯怀疑自己听错了。
     “杀了我！”狄歌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
     “我的体内有颗创世魔石，原本我用今世的记忆将它封印，现在随着我的记忆恢复，它的力量也已复苏。过不了多久，我的理智就将完全丧失，被它所掌控。你若是不杀我，你们，包括整个魔界都将毁灭在我的手中！”
     听了狄歌的话，凯震惊不已。
     狄歌沉声补充：“作为圣魔之泪的主人，你是如今唯一不受我影响的人，只有你能杀得了我！我已护住了修罗的魂魄，等杀了我之后，请找通灵师将他送回人界去！”
     说话间，狄歌将右手幻化出的黑色长剑塞至凯的手中，厉声道：“快，这柄幽冥剑是我的克星，用它刺穿我的心脏，再砍掉我的头颅！错过了这个机会，你我都将万劫不复！”
     凯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哀伤而又欣慰。
     “对不起，纳伊撒，你所说的事我办不到了，因为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
     言毕，幽冥长剑自凯的手中滑落，他握紧胸口绽放蓝色光芒的圣魔之泪，语气斩钉截铁：“而且，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比我的生命还重要！纳伊撒，好好活下去！”
     瞬间，一道夺目异芒自圣魔之泪中迸发，迅速蔓延，将他们和修罗完全笼罩其中。
     那片光芒穿透了魔界的幽暗，直射苍茫天幕，刺得众人睁不开眼。
     沐浴在光芒中，狄歌周身的蓝焰悄然隐去，绝美面容恢复如常，身后的少年已经不见。与此同时，凯高大的身躯却从脚部开始，如泡沫般消散。
     狄歌神色一黯，蓦地伸出手去，却只抓住了凯的右臂。
     凯灿烂地微笑着，面容近在咫尺却又如此遥远：“修罗已经回到人界了，快去找她吧，她需要你！”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只可惜，我不能再看你最后一眼……”
     带着那样的笑容，凯被狄歌抓着的手臂化作了尘埃，从指缝中点点消逝。
     最后消失的是那张冬日阳光般的面容，和那双深情难释的金色眼眸。
     “纳伊撒，你一定要……幸福！”余音缭绕，盘旋不去。
     “凯！！！”
     狄歌的声音嘶哑，颓然跪地。
     殷红的血泪自他的眼眶不断滚落，洇湿了地面。


第四卷   魔界争锋 第九十四章 破印
     穿过两界间的虚空，狄歌再次站在了人界的土地上。在魔界不过短短数月光阴，人界已经三年飞逝。
     此时仍是夜晚，一轮明月高悬在繁星闪烁的夜空，清冷的月华在遍地的漆黑岩石上洒下点点光辉。
     世人如何会知道，这被喻为死亡之地的帕尔默大峡谷，实际上就是人界和魔界的交界口？
     这里原本繁茂葱郁，一片生机勃勃的美丽景象，正是因为当年自己与人界六位密印使死斗时，动用了创世之火的力量，才让此处惨遭涂炭，沦为死地。
     狄歌俯视着脚下发出阵阵轰鸣的万丈深渊，千年前的加尔罗耶就葬身在这暗涌中，难怪今世的自己每每靠近这绝壁，总会产生奇异的感觉。奥古德拉为何会在紧邻魔君长眠之地建造了一个隐秘的吸血鬼基地，是在纪念什么？还是在防备什么？
     奥古德拉……
     前世的好友、背叛者，今世的父亲。
     狄歌的目光清冷萧索，朝当年自己葬身的万丈崖底凝望了一会，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
     太阳初升之时，狄歌穿过那片静谧的黑森林，来到了耶氐族的入口。
     这次入口处没有剑拔弩张的诸多卫士，只有一左一右两名守卫。虽然时隔甚久，但远远地见到狄歌颀长的身影，两名守卫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他来。那样独一无二的绝色男子，有谁能过目即忘？
     不知狄歌这次来是敌是友，两人的神情都有些慌张，自他身上有意无意散发出来的慑人气息，更是让他们紧张得直冒冷汗。
     狄歌面色平静地走到他们面前，淡淡说了句：“我来找修罗。”
     听到他是为了修罗而来，二人顿时放下了心，其中一人连忙答道：“我去禀报一下，请稍等片刻。”
     狄歌微微阖首，那人立即进门去了。
     狄歌站在原地，转头凝望东方升起的一轮旭日。朝阳的光辉投射在他宛若雕刻而成的面庞上，为晶莹的肌肤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霞蔚，流光溢彩的紫眸令太阳都为之失色。这个男子，美得不属于凡世。剩下的那名守卫呆呆地看着他，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狄歌！”片刻之后，身后传来又惊又喜的呼唤。
     狄歌转身面向站在门口的秀丽女子：“阿加纳，好久不见。”
     “你终于来了！这么久都没有你的任何消息，我们还以为你遭遇不测了呢！”阿加纳的神情难掩激动。
     “修罗怎么样了？”狄歌沉声问。
     “自3年前回到族内之后，他就一直沉睡不醒，我们试过很多方法都没有用，原本长老断言他活不过一年，但他却坚持到了现在，这真是个奇迹！但是，他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快跟我来吧！”
     洒满阳光的卧室中央，样式简洁的小床上，金发少年沉沉睡着，原本天使般的可爱面容已消瘦不成人样，只有胸膛的轻微起伏证明他还弥留于人世。
     “修罗！”
     眼前所见令狄歌心痛不已，他瞬间掠至床边，握住了那只搁在被单上的苍白单薄的手。
     房门轻轻关上，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狄歌俯身注视着那憔悴苍白的容颜，清晰地感觉到自修罗孱弱的身体里，生命正在迅速流逝。
     “修罗，我来了……”狄歌在少年的耳边低唤。
     修罗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似在回应他的话语。
     往昔的一切历历在目。
     那朝夕相处的每分每秒，那每一个或开怀或神伤的瞬间，那翡翠色眼眸中至深的爱恋……
     “……我不会让你孤单单地一个人，再多的苦我都不在乎，我愿意承受所有的一切，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你就是我过去、现在和未来想要的全部幸福！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
     “……就算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见到了你，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
     这个执著追随着自己、无怨无悔的少年，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一颦一笑，原来早已在心头铭刻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跨越了数个世纪的情感如潮涌至。


     凝视了近在咫尺的面容数秒，狄歌低下头去，将唇覆盖上修罗毫无血色的双唇。
     这是倾注了深深爱意，满怀期盼，温柔而笃定的一吻。
     时间似乎静止了。
     然而，感受着狄歌的深情一吻，少年的身体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原本及肩的头发迅速生长，数秒之后，一头丰盈迷人的金色波浪自枕畔垂至地面。
     面部的轮廓渐趋圆润，柔媚动人的五官幻化成型，秀眉，琼鼻，樱唇，无一不美丽精致。
     被单下呈现出女性特有的曲线，玲珑浮凸。裸露在外的肌肤光洁胜雪。
     纤细修长的指尖颤动了一下，浓密睫毛覆盖着的眼眸缓缓睁开，眸子犹如浸润月华的一池碧水，波光荡漾，光彩照人。
     只望了一眼，修罗的眼眸再度沉醉地阖上。嫣唇微启，青涩而热烈地回应着狄歌的吻，玉臂也拥上了他宽阔的肩背。
     柔情的吻越来越深入。舌尖纠缠，身躯相贴，阵阵酥麻感悄然涌生，撩拨游走于四肢百骸之间，她的肌肤也变得灼热了起来。
     当修罗忍不住低吟出声之时，狄歌离开了她的唇。注视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可爱面容，他优美的嘴角扯起。
     修罗睁开的碧眸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她怔怔地看了狄歌一会，似才回过神来。
     “阿狄！”
     白皙的手臂圈上狄歌的脖子，紧贴着他微凉的面庞，修罗喜极而泣。
     狄歌紧拥着她坐了起来，感受着她似曾相识的气息，低声轻语道：“是我不好，让你等了这么久。”
     “为了这一刻，过去的一切都值得了！”修罗心满意足地笑着，更紧地楼着他。
     歌微笑着抚摸她丝缎般的柔发，紫眸中却掠过一丝怅然。
     “对了，凯呢？他有跟你一起来么？”修罗突然想起了什么，兴奋地向后张望。
     心蓦地一痛，无法言喻的哀伤充溢了狄歌的胸口。
     “怎么了？”修罗察觉了他的异样，“出什么事了吗？”
     狄歌沉默了一会，别过头去。
     “凯……死了。”
     “死了？！这怎么可能！！”修罗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望着窗外寂寥的远空，狄歌声音低沉：“他为了救我们，舍弃了自己。”


   修罗的话语哽在了喉咙口，半晌，扑簌簌的泪水落满面颊。
     无言的静默中，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修罗低声回应。
     房门被蓦地推开，惊喜交加的阿加纳出现在门口：“上神啊！修罗！！”
     “阿加纳！”透过迷蒙的泪眼，修罗看见好友朝自己飞扑了过来，两个人立时抱做一团。
     “让我好好看看你的模样！”当阿加纳看清修罗通红的眼睛和满脸泪痕，不禁诧异地笑出声来，“我的小美人，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就算高兴也没必要哭成这样呀！”瞧了瞧静立一旁的男子，她故意把脸一板，“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不关他的事。”修罗低声回答，“……我刚刚才知道，我们失去了一位挚友……”
     阿加纳闻言一愣，房内的气氛骤然变得沉闷。
     她叹了口气，柔声劝慰道：“不要太难过了，你自己的身体要紧。沉睡了这么多年，瞧你现在瘦弱不堪的样子，一阵风就能把你给刮跑咯，我看了都心疼，需好好调养才是。”
     修罗轻轻点头：“你放心吧。”
     阿加纳重展笑颜：“狄歌，既然你解开了修罗的封印，按照我们族里的规矩，就是与她缔结了婚约，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不等狄歌回答，修罗冲口而出：“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不是时候？难道还要等上一年半载，或是再等个一、两百年？”阿加纳惊诧不已，“修罗，我们耶氐人的寿命不过500年，你已经过了大半了，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既然你们两个彼此相爱，你现在又成了他名义上的妻，婚礼不过是个昭告众人的仪式而已，早点举行又有什么不好？”
     “可是……”修罗嗫嚅着，看了看狄歌。虽然与至爱的他结合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但是凯刚刚去世，他们如何能在这种时候操办喜事？
     然而，狄歌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阿加纳说的没错。”沉静的紫眸迎上修罗的目光，“从相识至今，修罗已经为我等待了数个世纪，不能让她再等下去了。6天后我得回去完成一些事情，但我会尽快赶回来。一个月后的今天，我们就在族里举行婚礼。到时候还要有劳族长夫人，依照族里的习俗为我们操办。”
     喜出望外的修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他的语气，他的眼眸，他的神情，都是那么认真笃定，由不得她不信！
     “好！”阿加纳如释重负，喜上眉梢，“这才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不枉这么多年来修罗对你痴心不改。放心吧，我一定会为你们筹备一场热闹隆重的婚礼！”


第四卷   魔界争锋 第九十五章 宿醉
   当天下午，狄歌就与阿加纳的丈夫，魁煞族长魁恩见了面。回想起当初把狄歌当作抢夺魔石之敌的那场误会，魁恩尴尬不已，狄歌却并不介怀。
     看到狄歌如此宽宏大量，魁恩打定主意要交上他这个朋友，又听阿加纳说狄歌与修罗即将举行婚礼，当即提议要大摆酒宴以示庆贺，亦是为狄歌洗尘。盛情难却，狄歌欣然应允。
     当晚，耶氐族的聚会厅内灯火通明。族内的长老和有身份的族人们悉数到场。
     “诸位！”魁恩洪亮的声音响彻大厅，“今晚的盛宴，是为了向大家介绍一位贵客。”
     看到众人都安静了下来，魁恩将手一扬：“他就是当年为我们除去逃出禁地之恶龙的勇士，来自不朽帝国萨斯曼的第一任特使——狄歌！”
     坐在上位、面容沉静的绝美男子霎时成为目光的焦点，一时间，惊叹声四起。
     魁恩满意地接着道：“今天的宴会，不仅是要为我们的勇士接风洗尘，更重要的是宣布一件喜事：一个月后，他就将正式迎娶我族女子修罗，与我族缔结不解之缘！”
     众人纷纷起身祝贺，低垂着头的修罗绯红了脸颊。借着桌子的掩护，狄歌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她搁在膝上的右手。他的手指微凉有力，感受到自他手心传递来的柔情和坚定，修罗的心中阵阵激荡，甜蜜不已。
     酒宴开始，在座之人皆大块朵颐，开怀畅饮。前来敬酒的人不少，狄歌也不推辞，嘴角一扬，干净利落地一饮而尽。修罗深知狄歌的酒量，所以一点也不担心，兀自在旁边满脸幸福地看着他。
     然而，出乎修罗的意料，那个特别的晚上，狄歌竟然喝醉了。
     喝醉了的狄歌不吵也不闹，异常安静地坐在位子上，低垂着头，眼眸却已睁不开。他被魁恩派人搀扶到了修罗房中，刚一挨到枕头，便沉沉睡去，宛若积累多日的身心疲累骤然将他淹没。
     修罗扶他在床上躺好，细心地掖好了毯子，侧身坐在了床沿上。
     借着月光，修罗眼神缱绻，深深地凝视那张完美无瑕的沉静容颜。自己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好好看过他了？面前的这个男子，倾尽半生的至爱，终于又回到了自己身边。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将永远厮守在一起，永不分离，多少的无奈，多少的失落，多少的忐忑叵测，都将成为过去……
     情到深处，她忍不住低下头去，在他酡红的面颊上印下深深一吻。
     然而，修罗的嘴唇却感到了湿润的滋味，用舌尖一舔，是咸的。
     她定睛一看，柔和的月华中，晶莹的泪水正源源不断自狄歌颤动的浓密睫毛下涌出，滑落面颊。
     数百年来，修罗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落泪。


   宿醉中的他，再不是平时那个无所畏惧、力量强大的半吸血鬼。此刻，他悄无声息，静静流着泪的面容是如此令人心碎。
     修罗心疼不已，急忙拿过手绢，想要拭干他脸上的泪水。
     “对不起……凯……”
     狄歌的眉头微蹙，难耐地转动了一下头部，翕动的唇中吐出了低语。
     虽然只有一句，修罗却听得如此真切，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过了片刻，修罗依偎在他的胸口，阖上眼眸之时，泪珠悄然从她的眼角滑落。
     ……
     “醒了么？”
     第二天上午，狄歌一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修罗笑意盈盈的面容。
     “嗯。”狄歌也微笑了起来，环顾四周，“这是你的房间……昨晚我喝醉了吗？”
     “是啊！难得看你喝醉……不过，你的酒品还是很好地，只是闷头睡觉，不吵也不闹。”
     “你就这样陪了我一夜？”狄歌诧异地盯着修罗的熊猫眼。
     “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放心你啊。不过，看美男子睡觉还真是种享受呢，不知不觉天就亮了。”修罗甜甜地笑着。
     “我……没有说什么胡话吧？”狄歌的目光闪烁，突然低声问。
     修罗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笑容依旧：“没有啦，你睡得可安静了，是个乖宝宝，呵呵……”
     “真是难为你了。”
     修罗瞪起了眼睛，“我可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不许把我当外人！”
     狄歌再度微笑起来：“说得对。现在我已经没事了，你好好睡上一会吧。我先出去走走。”
     “好，听你的！”修罗抱住狄歌重重啃了一口，这才放他下床。
     狄歌无奈地摇摇头，边笑边出了门。
     ……


   “修罗呢？”刚用完早餐，狄歌在走廊迎面碰上了春风满面的族长夫人阿加纳。
     “她还在房内休息。”
     “她的身体还很弱，你啊，要节制点，不要让她太累了。”阿加纳故意加重了语气，笑得很是暧昧。
     狄歌也不辩解，淡淡笑答：“族长夫人提醒的是。”随即话题一转，“关于三年前族里丢失的魔石，现在有眉目了吗？”
     阿加纳敛了笑容，正色道：“经过多方查证，我族的森之魔石确实落入了萨斯曼帝国法奈尔王的手中，当年盗走魔石的族人吉榭尔已经洗心革面，他进入帝国已有一段时日，伺机夺回魔石归还族里，只是还没有等到好的机会。”
     狄歌沉吟着：“法奈尔老奸巨滑，要想对付他不是件易事。这样吧，和修罗完婚之后，我会去帝国一趟，找法奈尔查个究竟。”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阿加纳欣然回答。
     ……
     当天晚上，狄歌很迟都没有回来，修罗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意全无。
     终于，房门不易察觉地一响。她回过头去，那个颀长的身影已在房内。
     “回来啦？”修罗坐起身来，波浪般的金色卷发慵懒地披散在身后。
     “还没睡吗？”狄歌走到床边坐下，紫眸在夜色中煜煜发光。
     “白天睡得太多了，这会睡不着了啊。”修罗边说边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惬意地叹了口气。
     狄歌有点好笑地看着她。虽然以男性的眼光而言，修罗的外表十分迷人，清纯而娇媚，但她说话的语气、她的一举一动，都还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个带点迷糊的少年。


第四卷   魔界争锋 第九十六章 缠绵
   狄歌靠在了床头，修罗顺势依偎进他的怀中。紧搂着他的腰，感受着那熟悉的充满诱惑的气息，聆听着自他强健胸膛上发出的平缓有力的心跳，无法言喻的满足感将修罗包围。拥有了他，就是拥有了全世界啊……
     “今天我去卡契亚村，看了稽尤和露西他们。”下颌抵着她的卷发，狄歌柔声说。
     “他们都好吗？”修罗蓦地抬起了头，眼睛发亮。
     狄歌的笑容沉静，“上回我不是跟你提过那位叫做力斯的混血儿吗？他已经和露西生活在一起了，他们共同照料着稽尤，和卡契亚村的普通人类村民一样，日子过得简单而快乐。”
     “太好了！”修罗感叹着，眼神满怀向往，“如果我们也能过上那样单纯无忧的生活，该有多好。对了，阿狄，还记得当初离开静谧村的时候，你对我发出的邀请么？”
     狄歌静静地看着她，眼眸中有她读不懂的情绪：“我没有忘记。也许有一天，我会让你过上那样的生活。”
     “应该是我们，我们过上那样的生活！”修罗纠正道。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面颊贴上了他微凉的脸庞，低声呢喃：“阿狄，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吗？”
     “成婚之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我们自然会一直在一起，永不分开。”狄歌微微一笑，语气郑重地回答。
     “嗯！”修罗开心不已。
     “好了，休息吧！时候不早了。”狄歌轻吻一下她的额头放开了她，随手从床上抓了条毯子。
     修罗看着他拿着毯子走到墙角，随意地铺在地上，顿时怔住了：“你……不在床上睡吗？”
     “你的床太小了。而且你也知道，我喜欢睡地上。”狄歌在毯子上舒展开四肢，把胳膊枕在脑袋后。
     “噢……”修罗闻言郁闷地倒回枕头上，暗暗咬住了下唇。
     这种情形，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当初他们住旅馆的时候，也总是一个睡床上，一个打地铺。
     然而，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跟过去完全不同了啊！他不是禁欲的使徒，她也并非啥都不懂的无知幼女，他们不是应该彻底地属于彼此吗？难不成，婚礼仪式之后，他也打算继续睡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