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十九
正月初的某个早上，徐嘉与不好意思地递给我一袋砂糖橘。
这是他妈妈让他送给我的，可惜小孩把他忘在书包里，有几个可怜的橘子甚至被压成了橘子饼，橙色的汁水四溅。
还好，至少还在没有变质，受到这袋橘子的启发，我打算去超市买点水果，上次一心想着生活用品和零食，把重要的东西忘记了。
正月过几天，街上的一切开始回复往日热闹的样子，地上的红纸屑也被清理干净，空气中硝石的气息渐渐消散。除了学生，一切恢复到正常的秩序。
小孩子可喜欢去超市，徐嘉与随着我到城中心，一楼是县里的菜市场，商场在二楼，需要乘着手扶梯往上，我和小孩站在手扶梯上，他突然牵上我的手。
“老师，咱们一会儿多坐几趟好不好？”
还没进商场，就喜欢上了坐扶梯。
“以后吧，今天人多，你想多坐几趟还要排队呢。”
“噢。”
徐嘉与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声，但是并没有放开我的手，直到扶梯尽头。超市的入口摆着一排购物车，虽然说是一排，但由于客人太多，已经没剩下几辆。
“快去抢一辆。”
我小声对身旁孩子说着，他突然放开我的手，冲进人堆里，再出来时已经推着一辆红色的小车，脸上写满得意，像个得胜归来的大将。
“真厉害。”
“那当然。”
若是骄傲能把鼻子变长，小孩的鼻子应该再高上几尺，我看着身边来来往往，也有不少带着孩子一起购物的男人女人，他们把孩子放在购物车里，我看向徐嘉与，突然笑出来。
“你要坐进去吗？”
我指了指那辆购物车，小孩就比购物车高上一点，放进去应该不成问题。
“不要，那是小宝宝才坐的。”
他拒绝的很干脆，不带一丝犹豫，但转过头便看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坐在购物车的篮子里。
我向他伸手，作势要抱他，他也没有拒绝，而是自己迎上来。我推着购物车，里面坐着个小孩子。

芜湖～新鲜的

“苹果吃吗？”
“吃。”
“香蕉呢？”
“吃。”
不管我说什么，小孩只管点头，来者不拒，我也每一样货品买一点，毕竟我没有吃水果的习惯，这些多还需要小孩解决。
“老师，他们在干什么。”
小孩挪挪身子，换了个姿势，让了些位置给那些上过秤的水果，随后小心地指了指菜区的人堆，虽然超市人头攒动，但那群挤在一起的人却异常明显。
走近些，我和小孩都探头观望，是一群年过半百的老人在哄抢超市的打折鸡蛋，地上还有几摊鸡蛋液，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我只能庆幸我不会做饭，否则也要加入到这个行列中。
购物车里的东西要把徐嘉与淹没了，除了水果，还多买了几包零食，想着小孩在长身体，又提了一箱牛奶。
我庆幸自己有一辆电动车，否则我不知道该怎么把这打包小包的搬回家中。公寓的六楼又是一个坎，还好徐嘉与有些力气，也帮着提着些东西艰难地往上走。

“啊，好累啊。”
小孩喘/着/粗/气，呵哧呵哧地把最后一袋商品慢慢放到地板上，随后走上两步，躺倒在叠好放在地上的被子里，翻了个身，把身子摆成大字，放松地闭上眼睛。
“仓鼠一号吃饭了么？”
小孩像是应/激了一般，突然坐起来一拍脑袋，从袋子中拿出已经挂彩的砂糖橘，仔细把橘瓤剥出来，放到仓鼠跟前，虽然仓鼠并不是很感兴趣，但还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

徐嘉与蹲着，用手撑着脑袋，看着仓鼠进食，我也站到他的身后和小孩一起端详，小孩注意到我，便把重心向后倒，靠在我的腿上。
他身子轻，若是要靠就靠着吧。小孩却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
“今天琴还没练呢。”
“现在是午休的时间，练琴会吵到邻居的。”
这栋楼里住着的基本都是教师，我也不清楚他们是否有午休的习惯，但总归不能在这个时间发出什么大响声。
去购物一趟，我买了不少消遣的东西，其中就有画本和水彩笔，我从购物袋里找出来，递给徐嘉与。
“你可以画画。”
他对画画的热情并没有那么高，只是接过纸笔，拿着坐上电脑椅，趴在桌子上一笔一笔地画起来。
也不怪他不喜欢画画，我从没进过如此令人难以启齿的画作，草比树高上几丈，兔子和大象长出了第五条腿，我就算违心，也找不出一处地方可以夸奖的。
“颜色上的不错。”
我微微颔首表示肯定，但徐嘉与并没有抬起头来，只是慢慢用彩笔描着。
“这个人…有三只手吗？”
“这是围巾。”
小孩一脸幽怨地看着我，我急着解释。
“哦哦哦，是我看错了。”
徐嘉与没说什么，只是用手臂向纸张上虚挡着，埋头继续画画，我也不再在一旁围观，而是自己找些事情做，害怕再看下去，要把小孩的自信心磨干净了。
不到二十分钟，徐嘉与便哭丧着脸，把画本放在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作业。宁愿做题，也不愿意再画画了。
我有些心疼，但这是无可争议的事情，没有人生而完美无缺，漫漫长路总少不了些许遗憾，我想让徐嘉与自己明白，他拥有令人羡慕的音乐与共情能力，自然也会有不如人的一面，不必为其烦恼。
“老师。”
我还沉在自己的思考之中，小孩一声把我拽出来。
“这题。”
他举着作业本，脸上已经没有了那愤愤的样子，一如往常。
“这个…题目问你体会到什么情感，上课说过，要把文章里相应的语句划起来，不能只写一个喜爱之情….”
题目老生常谈，但这篇文章是一首现代诗歌，对于情感的把握的确会比较困难些。徐嘉与照着我说的写，铅笔头与纸张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我发现小孩的字好看了不少。

我没有规定他需要如何完成寒假作业，只是觉得他心里大概会有自己的计划，果不其然，在小孩无聊的时候，都会拿出作业写上两笔。
晚上则是照例出门，只不过天气愈发寒冷，我把小孩的围巾为他裹上，红棕色的围巾，像只小狐狸慵懒地趴在徐嘉与的肩上。
我让小孩想个好玩儿的地方，以免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徐嘉与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接着看向我。
“老师，我们去广场吧。”
广场在小城中心，平时没什么人，但过年却格外热闹，小商贩趁着年关，把游乐设施和小孩子会感兴趣的小玩具摆出来，收割孩子们的红包钱。
广场人多，形形色色的攒动，我对着徐嘉与伸出手，他立刻自觉地牵上来，今年又多了些新花样，电动小车，蹦床，淘气堡，一群孩子和疯了似的不亦乐乎，徐嘉与看着眼馋，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小手却紧紧地攥着。
“想玩么？”
好像正在期待着这句话，小孩立刻点点头。游乐项目太多，我便让他按着喜好挑一个，看着他的眼神不断在几个场景之间游走，我才发现自己又抛给他一个艰难的选题。
“去淘气堡吧。”
这样的选择题只能由我给出答案，徐嘉与自然也是同意的，一个人二十元，不得不说，这些商贩都很会赚钱，特地挑着父母不好拒绝孩子的时间，定了个不上不下的价格。
我手里抱着小孩的外套，扶在淘气堡的充气护栏上，看着小孩自由地在里面乱窜，我也想进去陪陪他，可里面最高的孩子不过五尺，让我一个大人怎么好意思加入进去。
看着徐嘉与从城堡顶上滑下来，又爬上去，接着滑下来，反反复复，虽然在重复一件事，但每次下落的动作都差很多，我从口袋里摸出相机，抓准时机为他找了一张相片。
“老板，买水吗。”
一个跛脚的小贩被这个木头箱子，在我身后叫我一声。他的货物很丰富，花生瓜子，酒水饮品，应有尽有。
“买，水一瓶多少钱。”
“三块。”
“三…”
瓶装水一元的价格，背上广场身价立刻涨了两倍。我真是佩服这些小贩，简直把宰客两个字写在脸上。
“饮料呢？”
“五块。”
我轻轻啧声，四元的饮料涨一元，看来他不打断买多少水，而是在买饮料，真是拿捏人心啊。
我回头看看满头大汗的徐嘉与，从兜里掏出五块钱递给小商贩，而那小贩说了声谢谢惠顾，我便得到了那价格不菲的饮料。

“小鱼！”
公共场合，我不习惯叫他的名字，便用小名称呼他。徐嘉与听到我在唤他，和刚认识的朋友分开，一蹦一跳地朝着我过来。
“都是汗，拿去。”
我用纸巾擦擦他脸上的汗水，可根本擦不完，刚刚拭去的，又冒出几滴来。小孩面红耳赤，和着火了似的，也是渴极了，接过饮料，咕咚咕咚地喝下三分之一。
“慢点慢点，别呛着了。”
我此刻真像个忧愁的老妈子。
他含着瓶口点点头，但还是把饮料喝的只剩一半。
“都说慢点…”
我接过他递回的水瓶，正在低头拧着瓶盖，突然脸上被“啵叽”亲了一下，只是一瞬，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传遍全身。
“老师我去玩了！”
徐嘉与笑嘻嘻地跑开，继续和那群小孩打闹在一起，而我却愣在原地，一丝甜腻的气味钻入我的鼻腔，可能是这饮料的味道，也可能是我面颊上残存的气息。
我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小孩，二十元的淘气堡，或者是五元一瓶的饮料，此刻是那么的廉价，我的心脏狂跳，带动着血液疯了似的流转，从脚底冲到头顶，每一个细胞无限地膨胀，收缩，又膨胀，简直要把我的心，我的脑和身体撑爆。
这样澎湃的新生感仅仅几分钟，平静的寂寞冲洗全身，但不知怎的，我也开始冒汗，颤抖。
直到淘气堡的主人准备收摊，徐嘉与才肯罢休，其实只要我喊他一声，他一定会乖乖的和我回家，但我没忍心打断他，让他玩个尽兴。

嘉与洗了个澡，吹干头发，便早早舒服地躺在床上，我坐在木椅上，看着小孩，灯还没关，他半蒙着被子，也笑着看我，小孩总能把自己看害羞了，于是背过身去，把整个人缩到被子里，裹成一个小团子，我在玄关把灯熄灭，屋内遁入黑暗。我没有立刻躺到床上，而是打开阳台的门。
“老师，你不睡觉吗？”
“你先睡吧，我就在阳台，不用害怕。”
徐嘉与“噢”了一声，躺下裹紧被子，我看着阳台之外，万家灯火只剩几盏孤寂地亮着，如水的月色沁润这片黑暗的大地，冬风是情愫的余波，一阵阵灌在我蜉蝣般的躯壳上，我切实地感受到寒冷，但心境却依旧火热。
我回到屋内，看着已经熟睡的孩子，可能因为玩的太疯，小孩的鼻息声有些重，我俯在孩子身前，朱砂色的双唇微张，眉眼中凝出安睡，那干净的样子要把我的魂灵勾走。我的心脏迅速地泵血，我颤抖着用手缓慢小心地掀开一角棉被，我看到了孩子玉雕似的小手放松地舒展着，轻轻用指尖点在他的手心上，小孩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翻了个身，我的手顺着被箍在他的臂弯与腰之间。
我的手犹如放进一盆温水，缱绻的热量不断传递，温暖我冰冷的躯体，酥麻感愈发强烈，但我还是忍着把手慢慢挪出来。
我是他的班主任，语文老师，是一个弹琴厉害的大哥哥，他的好友，甚至能触及到他的亲人的位置，我看着那份熟睡的面庞，才温热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我能做很多事，但我什么都不能做。
也许是冬天的太阳没有那么残忍，小孩变白了许多。我重新帮他盖上被拱开些的被子，又把枕头倚在棱角分明的茶几腿上，抱着褥子，一个人躺进卧室的床上，在黑暗与寂寥中沉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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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奋的鸭鸭

又到了沦陷与救赎纠缠的时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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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

其三十
徐嘉与的父母赶明儿就要回来了，也就是说，今天是徐嘉与在我家中的最后一天。
早晨睁眼的时候，我看到身旁的被子里鼓囊着，上边儿还露出个小脑袋，看着我，似乎在等我清醒，小孩难得早上不离开被子。
“怎么了？”
我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被传染了，身旁的孩子也跟着打了个哈欠，然后突然笑出来。
“到底怎么了？”
我一头雾水，虽然徐嘉与有时候会做出一些让我看不明白的事情，但今天这傻傻的毫无目的的样子，我也是首次观摩。我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温度算是正常。
“老师，你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什么？”
我被问到有些发蒙，大早上谁知道小孩给我来这么一出。他在棉被里捣鼓什么，然后从一侧把什么本子似的东西塞到我的被子里，我拿出那本子，上面还带着温热，应该是在怀里揣了很久了。
本子里是小孩自己写的日历，依旧有一条小鱼画在角落，今天被特别圈出来，下面写着“元肖节”。
我教了几年语文，对于错别字很敏/感，看着那个缺了宝盖头的宵，我真想帮他改过来。
“字都写错咯。”
“啊？”
他从被子里钻出来，捧着那本宝石蓝的小本子，光着脚“啪嗒啪嗒”跑到桌边的书包里一通乱翻，找出一本新华字典。把本子和字典放在腿上，一页一页细细对过去。
“噢！”
小孩拿起铅笔为肖加上了部首，才又把本子放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