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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旷《永忆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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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0-07-19 18:01回复
    一 千里横刀颜中望
    当铁锅上的白汽和运河上的薄雾遥相呼应之时,都一泡的伙计们纷纷起身劳作了。
    大桶清水拖地,洗刷浴池,摆放盛衣的柳条筐,在活括竹筒里兑上皂荚水……晨风吹着湿漉漉的空气,让人愉悦清爽。在都一泡做工永远不会觉得乏味,谁也不知道,那千里浩浩的大运河会把谁送上门来。
    “开饭!开饭!”袁三当家的亲力亲为,挑着大桶饭菜走了进来,一路喊着,“兄弟们来来,饱食战饭,然后干活!”
    伙计们轰的一阵欢笑应和,纷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下手里的活计,围拢在长凳拼成的临时木桌前,啧啧称赞——
    “三哥就你这手艺,御膳房的师傅也比不上!”
    “嘿哟,今儿有卤牛肉!”
    “等等,等等,小苏呢?”
    “出去练拳了吧?人家小伙子多勤奋呐——小苏,小苏,吃饭啦,过会儿牛肉就没了啊?诶诶,给人家留两块,半大的小子正长身体呐。”
    苏旷赤着上身,一条牛犊短裤已经被汗水浸湿大半,匆匆跑进来,到屋角拎了桶冷水当头泼下,扯下条布巾,边走边擦着脸上的水,他才不过十三四岁,还没有长成为成年男子的身材,但是结实,灵活,未褪青涩的面孔上已经隐约透露出英气勃勃。他边跑边伸头看木桶里的饭菜——几块上好的牛肉还留在那儿——苏旷微笑起来:“谢谢各位大哥。”又特地冲袁三点点头:“谢谢三叔。”
    在三位当家的里面,袁三是个神奇的存在,他好像只有送饭的时候才一阵风地出现,笑眯眯地看着大家伙吃完,然后立即消失。两个多月了,苏旷有一半功夫是用来研究怎么和袁三叔相处的——不能不理他,不能太搭理他,袁三叔喜欢讽刺人几句,但是没什么恶意,他好像天生就是那种嘴上长着刺的人,不扎谁两下,心里不舒坦;但若一旦真的伤了人,袁三反倒比谁都过意不去,当然,他身为当家的不好意思道歉,但是第二天的菜色往往丰盛得让人大吃一惊。
    这里多半都是年轻人,对一个好厨师的需求远远大过一位良师益友,比如桌子就曾经说过,只要每天能吃到袁三当家的卤牛肉,就算被他指着脊梁骂祖宗八代也没关系。
    问题是,人家毕竟是当家的不是厨子,送饭仅仅是一种爱好,雪泥鸿爪,率性而为,哪天不乐意了,大家就得吃大厨房那毫无创意可言的饭菜——苏旷的到来,则彻底改变了这一切,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沉默而聪慧的青涩少年更有趣的聊天对象了——于是大家吃得其乐融融,袁三当家跑得乐此不疲,
    袁三捧着饭碗走过去:“小苏啊,初入江湖,何所见?何所思?”
    苏旷悠然道:“观烟花三月之扬州,我心中有猛虎轻嗅蔷薇。”
    袁三一巴掌抡在他脑门上:“我心中有流氓痛打你们这群文人。”
    顿时间哄堂大笑,实在是无法接受袁三这样大盗风格,苏旷紧紧抿着嘴唇,再也不多说一句。
    他这一沉默,袁三反倒第一个不好意思起来:“小苏,嘿,你三叔这是跟你开玩笑来着,这不是拿着你当自己人?”
    两个月来不停气的拿我逗乐,这就是自己人?苏旷摇头:“我想交的是朋友。”
    “霍!这可就为难喽。”袁三笑眯眯地看着他:“咱们这些个市井粗人,比不得彬彬有礼的君子,什么坐而论道的好朋友,你回京城找找,这儿怕是没有。”
    “坐而论道?不是的。”苏旷眼里闪过一丝温暖而憧憬的光:“师父常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江湖上最有趣的就是能结交许多好兄弟,得意时候可以喝彩,失意时候为你拔刀。”
    “得了得了。”袁三被逗乐了:“我算是明白铁大人怎么混到今天还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就你们这世代相传的硬邦邦态度,不得罪人就挺好了,我说小苏啊,就算是买菜,还得出门讨价还价咧,你当交朋友是捡垃圾,东张西望伸手就来?什么一见如故肝胆相照,那根本就是——唉,罢了,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是信的。”
    苏旷瞪大眼睛:“三叔,你现在,不信了么?”
    袁三咽了口吐沫,让他在这样的年纪说一些真诚而朴素的话未免太为难了,但让他在某些答案上说谎,不仅为难,而且要命,他讪讪笑起来:“少废话,干活干活,桌子,愣着干嘛,放水!”
    


    4楼2010-07-19 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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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子欢快地答应一声,跳上大厅正中的木桌,拉动了手柄,五六口大锅中的热水一起从大开的闸门中涌了出来,浴池中特有的蒸腾的雾气立即弥漫开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开张咯——尊客请——里面兄弟动作快起来——”迎门伙计一声招呼,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上门了。
      这人脑子没毛病吧?刚吃完早饭就来泡澡。苏旷一溜小跑地去抓手巾,三步并两布窜到过道,正要递上,就听见一个冰冷如刀锋的声音:“不行。”
      那个年轻人也不过二十三四岁,长脸,长身,长手长脚,腰畔还带了把长刀,他按着刀柄,摇头:“我的刀,从不离身。”
      “这位少侠”,桌子的绰号之所以叫桌子,意思是什么都能搁,性子随和,不肯解刀的客人他也见得多了,只陪笑:“您恐怕还不大清楚咱们老泡,老泡您想干嘛都行,但是进大池子一不能带刀,二不能带姑娘,您想,您一带刀,那别的客人也得带刀不是?这大家伙都带刀,稍微有个不痛快,还不得打起来?”
      那位“少侠”坚决摇头:“我不管别人。”
      桌子继续陪笑:“少侠您这可就难为我了……要不怎么着?您后院雅间请,爱带什么带什么,清净没人打扰,我们有金丝楠竹大桶,有——”
      那位“少侠”这回连头都懒得摇:“我没钱。”
      桌子一时词穷,只好苦笑:“那您……换一家得了。”
      该少侠理直气壮:“其他家没开门,我要洗澡。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别的客人,你们让开。”
      这未免过分了,饿极了抢粮食的还算常见,脏极了抢澡堂的,该大爷还真是破天荒第一位,老泡怎么说也是江湖上的混堂,开门做生意是一回事,规矩不能破是另一回事,桌子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这位少侠,我们着实是不方便让,您要是不嫌寒碜,我借您一桶热水,外头院子您冲冲得了,实在不行,河里水多着呢,万里长江做澡盆,多气势。”
      年轻人的脸色顿时白得可怕,他一把抓住桌子的衣领——“你说什么?”
      苏旷早在一边看得怒火中烧,忍不住开口讽刺:“他说,没钱就不要充大爷。”
      “混帐东西!”年轻人甩开桌子,反手带着苏旷左手手腕一甩,这一招实在精巧迅猛,苏旷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巨力带起,方向正是身后大池子——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池子里还没加冷水,真扔进去还不得烫掉一层皮?
      只是苏旷身在半空,硬生生拧转过腰,凌空变横为直,双足稳稳落地,整个人离水池才不过二尺,他又惊又怒:“被我说中,恼羞成怒?”
      年轻人先是懊恼,又是惊讶,但很快面上再度寒冰一块:“久闻都一泡卧虎藏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颜中望”,身后袁三早不耐烦:“你既然要找事,我陪你走两路就是了,上手找个小孩子,真是英雄。”


      5楼2010-07-19 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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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三点头赞许,但还是拉着苏旷:“小苏,不要多管闲事。”
        苏旷咬咬嘴唇,又一次拉着颜中望:“你……你这么走不成,开个雅间吧,我,我请你。”
        他一边说,一边拼命向袁三使眼色,意思是你放心我一定给你银子。
        袁三想要阻止,但不知为什么,还是叹了口气,“行了,大家伙干活吧。”
        颜中望回头,看着苏旷急切甚至求恳的目光,缓缓点头:“谢了。”
        “嘶……”进入温水的刹那,颜中望痛得哼出声来。
        他胸口膻中穴上,不偏不倚地嵌着一粒眼眸大小的木珠,木珠周遭的肌肤已经淤黑一片——膻中是人身气海的大穴,轻触即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留下一条命来。只是他好像已经不管不顾,扯着布巾擦起身子,双手每一动作,木珠周围立即就有淤血涌出。“什么人!”颜中望忽然抬头,伸手紧紧握住了水下的刀柄。
        “你不必这么紧张”,屏风外那人根本没有进来的意思:“老泡有老泡的规矩,既然让你进来了,自然就不会赶你出去。”
        “是况先生?”颜中望略略缓了口气。
        “我知道你的来头,也猜得出你的仇家,颜中望,今天的花销我请了。明日清晨,我希望你离开。”那人好像想起什么,声音带了些笑意:“叫我老泡就好,我们兄弟三个,都不想再提过去那档子事了。”
        “谢了,我明白。”颜中望第二次道谢。
        老泡说完话就立即离开,团花袍子,富贵不到头的员外巾,他看上去果然就是个一团和气的当家老板,怀里抱着一大捆卷轴,四下打量着显眼又合适的地方:“老三,这个挂这儿。”
        那面大书“洗尽红尘”的手卷上,落款是昆仑剑派的掌门。接着一张张一幅幅,从中堂到尺方,尽是几十家武林名宿的手迹。不多时已经没有空挡,袁三回头:“大哥,差不多了?”
        老泡眼里露出恶狠狠的光:“挂上,一个不落全给我挂上。”
        袁三失笑:“你这哪里是挂字画,根本就是贴符驱鬼吧?”
        老泡撩袍子踢了他一脚:“凡事小心为上,这几十张符咒能不能镇住那群……哼哼,还两说着呢。去,把不相干的都给我摘了,喏,那个《张翰思鲈帖》,还有那个杜牧的《张好好诗》。”
        这真是怎一个焚琴煮鹤了得,江湖人任怎么附庸风雅,那手字毕竟上不得大台面,老泡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用崆峒掌门惨不忍睹的手迹替换了杨凝式的行书尺牍《韭花帖》,那边袁三回头:“老泡,还差两个。”
        老泡不耐烦起来:“这还用问?不能打的都撤了。”
        两人好像都觉得有趣,相视哈哈而笑,无论如何,平安过了今日就好。
        “三叔,泡叔。”苏旷跑了进来,他冲着老泡袁三点点头,满脸兴奋得意,就要冲进颜中望的屋子。
        袁三一把拉住他:“干什么去?”
        “送药”,苏旷拍拍脑袋:“哦,对了,这是那个人的房钱,三叔你收着。”
        他急急忙忙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往袁三手心一搁,又急急忙忙向前。
        袁三第二次扯住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你从哪儿弄的钱?”
        苏旷笑笑,也不说话。
        


        7楼2010-07-19 1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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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三怒极,一手打飞了苏旷手中的药匣子:“说!”
          苏旷从未见过袁三发这样大火,一时有些惴惴:“三……三叔,我做错什么了么?不是……不是有银子,他就可以留下养伤了?”
          “不必再问了”,老泡走过来,一手掀开苏旷腰上衣服——右肋处碗口大的淤青,显然是新伤,老泡目光也严峻起来:“你去运河舟擂了?是不是?你才多大?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霍,苏少侠做事真是有担当,嗯?我和你袁三叔缺你这十两银子了?”
          苏旷眼里有灵光一动:“泡叔……是不是颜中望得罪了什么咱们惹不起的人物了?”
          “罢了,你自己进去问吧。”袁三俯身捡起药匣子,拍进苏旷手心,声音提高了些:“小苏,人在江湖是要多交朋友,也要记着,防人之心不可无。”
          苏旷点头,匆匆转过回廊,进了颜中望屋子。
          袁三一脸的不屑:“他脸皮还真是厚,我这么说居然都不出来。”
          但苏旷已经远远惊呼:“泡叔——三叔——快来!”
          颜中望一条腿搭在桶外,整个人已经晕倒在热水中,苏旷若是再晚来半刻,恐怕他就要成为第一个淹死在澡盆里的江湖客了。
          “地上很大一片水,想必他听见你说话,急怒攻心,要跳出木桶,反而一跤跌了回去。”老泡搭着颜中望脉搏,颜中望伤得比想象中更重,俨然已是强弩之末,连区区一个木桶都挣扎不出来,老泡回头看了看袁三:“放他进门还情有可原,毕竟客人给了银子,咱们要做生意,若是给他治伤……若是给他治伤……娘的,老三小苏,搭把手。”老泡发了狠一样,生怕再过片刻,自己就没有了决断的勇气。
          袁三伸手抱起了颜中望,自嘲:“我们哥儿仨真TM的衰啊。”
          “这粒是佛珠?少林?”苏旷连忙去拿白布温水伤药,又是惊叹又是兴奋,喃喃。
          少林,这两个字实在有太大的威慑力。自从有江湖以来,从未有过一个门派有着少林的声望地位,它不仅是权威和正统,也是武林的源头与滥觞,数百年来几经风雨屹立如初,早已不是一人一时一事可以撼动比拟的。近五十年来,少林群僧闭门修行,任由江湖传说日渐一日地将他们推上更高的神坛,即使是最轻狂倨傲的侠客,也从未想过要和少林为敌——这大概也就是颜中望的伤势拖到今天都无人敢下手医治的原因。
          若是少林高僧动手伤他,那必然是有正当的原因。
          “泡叔,我……”苏旷讷讷。
          “不妨事,他若真的罪大恶极,我们再杀了他就是。”老泡出手如风,封住颜中望胸口十余处大穴,小心护住他心脉,袁三配合极是默契,手如羽扇经风,已经将那粒佛珠吸在掌心,二人对望一眼,一个压一个提,“破”的一声轻响,那粒佛珠已然离体,无数黑紫淤血夹着浓液喷了出来。
          “是达字辈高僧的法珠。”老泡的手有些轻微颤抖,“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慈悲为怀,千万保佑你手下那群高僧莫要难为我们……”
          然后就听门外有声音——
          “二先生,二先生,老板吩咐,任谁都不能进去——”
          “怎么?”脚步停下了,略顿:“大哥,三弟,有什么事情是小苏能知道的,我不能?”
          老泡做无语问苍天状,咬牙切齿:“谁给他走的风声!”但转眼便高声道:“自然不是,快,快进来。”
          


          8楼2010-07-19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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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权大是好奇,也顺便瞥了一眼,胸中一口真气恼得险些走岔——远远的,乌篷船上桃花艳艳,绿衣的姑娘好像极其关切,扶着船橹探头遥望,苏旷也不管人家能不能看见自己面容,就温柔款款含笑致意,在百忙之中抽空点了点头,一张清秀面孔满是绯红。
            罢了,终究是看走了眼。慧权变拳为爪,扣住他肩头:“小施主,颜中望在哪里?”
            苏旷回过神来,但是半边身子已经在慧权掌握之中,哪里还能挣扎,他咬牙:“我……我不知道。”
            慧权摇头:“小施主,此事与你无关,颜中望盗我少林刀谱,伤我同门,这是门派恩怨,你担待不起,带我去。”
            他这番话可谓光明磊落,本来此中内情根本不需要告知一个陌路少年,但出语诚恳,似乎是在解释自己动机。
            苏旷挺胸抬头,理直气壮:“既然与我无关,三位大师自己找他就是,我打我的擂,你们找你们的人,井水不犯河水。”
            慧权叹了口气:“小施主欺我眼盲不成?你不认得颜中望,这破月七式,是什么人教你?”
            “若不是你们抓他妹子,颜大哥何必和你们为难?”苏旷恼道:“他伤成那样,你们非要他性命不可么?”
            他这句话喊得又急又响,底下看客一片哗然。
            “胡说八道!”舟中老僧再也坐不住,也跃上大船来,面沉如水:“少林百年清欲,岂容你信口胡说?那女娃儿女扮男装偷窥我少林绝技,颜中望持刀伤人强抢刀谱,我若放任他二人离去,少林颜面何存?慧权,你还罗嗦什么,押他带路。”
            慧权轻轻推了推苏旷,小声道:“莫要逞强,我师叔疾恶如仇,脾气火暴,你少说两句。”
            苏旷根本就不是少说两句的年纪,一口气反而上来了:“颜小望也不过就是多看了几眼你们的刀谱,至于就要废了人家小姑娘武功么?颜大哥已经口头赔罪,你们不依不饶,要他怎么办?我听说禅宗弟子讲究心性不起不动,离念离相,大师你满眼门户之见,动辄赶尽杀绝,依我看少林也——唔!”
            他话音未落,被慧权一把捂住嘴。
            老僧渐渐动了真怒:“慧权,你又擅自做主——放开他,我倒要听听,小施主,依你看,我少林如何?”
            苏旷嘻嘻一笑:“一直被血洗,依然是泰山。”
            这一下,众看客连“哗然”都不敢,满场鸦雀无声,唯有滔滔河水翻滚南下,夕阳中运河如血练,春风已冷,肃肃如秋。
            三个僧人一起变了颜色——数百年来,少林是江湖中最倒霉的门派,但凡有邪魔外道要染指天下,必定拿少林开刀,大小战上百次,败多胜少,死伤无数,说是“一直被血洗”倒也没有冤枉了他们。但是这种伤疤,又有哪个门派不是深以为耻的?也就是这种初生牛犊敢随随便便说出来。
            慧权第一个反应过来,翻身跪下:“师叔息怒,童言妇语,百无禁忌。”一边回头:“还不快认错。”
            苏旷也明白自己一时失言,但是要他跪下认错,实在抹不下面子,一时嗫嚅:“大师我我……”
            老僧脸色极是难看,但他总不好当真难为一个半大孩子——他伸掌在苏旷肩头一按:“跪下。”
            无论是身份、礼数、情景……最好是识时务为俊杰,苏旷也不是那么不懂事,但是不知怎么,今天就是拼命想要逞英雄,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走上众人注目的中心,第一次有姑娘眺望——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崇拜的目光——总而言之,他有血在烧,只觉得有豪情万丈,宁死也绝不丢人。
            肩头似乎有千斤之力,苏旷只觉得浑身骨骼快要碎裂,再也支撑不住,想也没想,一腿斜飞出去,老僧闷哼一声,忽然就蹲下了——这一脚踢得不大是地方,大师们虽然清心寡欲,该痛还是会痛的。
            苏旷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
            堪堪跑到船舷边,正要往下跳,身后破空之声迅疾,不知什么向背后双膝打来,苏旷腾空一跃躲过下盘暗器,但是另一粒无论如何也闪不过——他咬牙听天由命,但是身后“夺”的一声响,回头看时,一枝毛笔已将一枚佛珠钉在甲板上。苏旷向左侧一望,大惊:“袁三叔?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袁三摸着唇边细细胡须:“怎么了?你泡叔能开澡堂,你三叔就不能做点小本生意?小苏啊小苏,袁三叔是怕了你了,怎么在家想听你说句笑话这么难,跑外头来就敢给我开这么大玩笑?”他回头,一躬到地:“达能大师是戒律院首座,德高望众,何必和一个黄口小子计较?稍后我命他叩头赔罪,要杀要打,不争一时。颜中望就在我处,还请移步都一泡,咱们万事好商量。”
            


            11楼2010-07-19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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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能大师勉勉强强站直了腰,似是要从袁三一张精明油滑的老脸上寻出些昔日影迹:“你是……袁不愠?想不到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都一泡是——”
              “是我们兄弟三人的容身所在,说来还是托了大师的福。”袁三摇着脑袋,好像要把当年一些不愉快的东西摇去一样。
              达能合十,轻宣一声佛号:“罢了,看在你和况公子的面上,请吧。”
              “都一泡就在那边,一盏茶功夫就到,大师请。”
              扬州城里水道纵横,河网密布,他们正沿着条青石小街向都一泡走去,身边就是条小河,船橹吱呀,伴着些轻快的笑声,过日子的抱怨声,平静而悠然的生活如同落在水面的落花,打着卷儿奔向远方。
              苏旷走得有些发急,拉着袁三的袖子:“三叔你怎么?”
              袁三递给他一纸公文:“小苏,交朋友是件好事,只是结交须谨慎,你当兄弟是白菜,满大街都是?”
              扬州府的公文,上书颜中望杀人越货,强抢漕银五万两,悬赏天下,有告知者即予花红五千两云云。
              公文上的时间已经是半个月前,那时候颜中望应该是在离开少室山,一路逃向扬州的路途之中。
              “不会……不会是真的。”苏旷手心开始冒冷汗。
              “不会是真的?”袁三意味深长地笑笑:“运河官船上死了十三条人命,这事情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小少爷,你也关心些民生疾苦才好。”
              “我……”这两个多月恍如隔世,苏旷已经快要忘记他是从哪里来的了——他是天下第一名捕的弟子,再过几个月,就要进神捕营,成为一个公门之人。
              “此事惊动不小,令师铁敖已经离京南下,此时恐怕到了扬州四五天了。”袁三晃晃脑袋:“走吧走吧,别想这么多,既来之则安之。”
              苏旷梗过头去,咬着嘴唇,只觉得心中酸甜苦辣说不清道不白——袁三叔早就到了,偏要看这么一出好戏才压轴登台;这五六日下来颜中望已经知道他的师承,知道他日后必定是神捕营中人,偏偏藏起这么一桩事情不和自己交代。他做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状,这些长辈们偏要教自己敞开心扉;到了他欢欢喜喜敞开心扉的时候,那些教导他的人又说,你真幼稚,做人要谨慎防范些才好。
              “你们,你们什么都知道?”苏旷的眼里有了一丝冰凉,手被袁三扯着,但已经不知道走向哪里。
              “开门做生意,总不能连窝藏了要犯都不知道,万一掉了脑袋,岂不是很冤枉?”袁三笑嘻嘻道:“更何况本府的总捕头萧之龙萧大人,隔三差五地来盘问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想不知道都难哪。”
              “我,我想不通,颜大哥那时候已经伤得很重,又怎么会节外生枝去劫什么漕银?但漕银若不是他劫的,公文上为什么指名是他?三叔你们要是真的都知道,为什么冒风险出手救他?”离都一泡越来越近,苏旷苦思不得其解,他开始怀念师父,师父要是在这里,一定会告诉他些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这么些为什么?”袁三悠然,目光里透出丝狡猾来:“小苏啊,我只问你,如果这件事真是颜中望做的,你怎么办?”
              “不会的。”苏旷斩钉截铁:“五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颜大哥就算有本事劫下来,就凭他一个人,也没法子带走,更何况以我师父的速度,真要找他,早就到了都一泡,迟迟没有举动,其中必有蹊跷……三叔,你不明白,我和颜大哥是兄弟,我,反正我信得过他。”
              这句话说的连达能都苦笑起来,袁三“嗤”了一声:“就你一个人知道什么叫义气?小苏,我知道兄弟两个字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练拳呢。”
              


              12楼2010-07-19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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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兄弟二字当下酒
                数日前。
                ……都一泡的后院,几许深深,已经是后半夜了,四周不见灯火,只有断月刀拽着月光纵横。小小阁楼上,兄弟三人都负手而立,看着院子里的一大一小两个人。
                “你休息一下吧。”苏旷不忍,回头对颜中望道:“我去打擂,其实也是好玩,颜大侠,你不欠我什么,真的。”
                “少废话。”颜中望驻刀喘息几口,接着道:“破月七式,招招都是虚着,又招招都在实处,如羚羊挂角,流水浮灯,无迹可寻,宛如月圆月亏,往复流转,你看月光千变万化,其实月不曾变。这一式浮云蔽月力出三分,藏有十九个变化,可进可退,视敌人后手引而待发,你仔细看——”
                “住手,你不要命了!”苏旷见颜中望胸口伤势又被牵动,一急之下伸手想去夺刀,颜中望笑笑,身形只是微动,却在苏旷疾风暴雨般的进招中游刃有余:“来得好,小兄弟,你看仔细,我此时内伤颇重,气力远不如你,但是你想要近身夺刀,依旧万万不能,这就是破月七式的变化之道。”
                袁三远远叹了口气:“没想到颜中望已经抱了死志,我倒是小看他了。”
                老泡抱着双手:“我看倒未必,焉知不是以退为进,想要激我们三个替他出手?”
                他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妥,这话分明透出了自己已经有了多管闲事的打算,柳二袁三一起笑出声来,果然是自家兄弟,那笑声轻,慢,然而坚定,似乎彼此都已经知道了对方的默契一般,良久,柳二才道:“若是当年有人替我们伸把手,我们兄弟何至于此。”
                袁三转头:“二哥,怎么,你觉得我们这样不好么?”
                柳二单手指了指院中的松树梅枝:“盛世太平,笙歌宴舞,自然没什么不好,只可惜要在桃红李白之中找出岁寒三友,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这些年来,老泡和袁三都已经其乐融融,唯有他胸中块垒杯酒难消,宁可扮作盲眼先生说些闲话野史,自嘲茫茫人海,无处可以青眼相待,索性做个睁眼瞎罢了。
                袁三知道他心意,点头:“我就知道,颜中望的事情,二哥不知道便罢,只要知道,咱们这都一泡,也差不多到了关门大吉的时候了。”
                柳二疑惑:“哦?”
                袁三笑得发狠:“二哥,来的是达能,嘿嘿,这回算是冤家路窄。”
                远处已经听见颜中望畅快大笑:“好好好,小苏你果然学得不慢,明日擂台上要小心琢磨变化之道,等回来我传你第七式,这破月七式,你就算是学全了。”
                苏旷为难道:“颜大侠,明日我还是去替你抓药吧,这擂台不上也罢,我自己练练——”
                “胡说!不比不成武,不练不成招,天下有什么功夫是你能自己比划出来的?”颜中望气力已经不逮,席地而坐:“惜乎无酒。”
                苏旷一拍脑袋:“稍等,我知道二先生床下藏的有好酒,我去去就来——”
                老泡也不回头,冷笑:“当年是什么人戒酒,要我们哥俩一起陪着?”
                柳二低头推诿:“又不是我一个人,老三也早就破了戒,我们只是顾惜大哥你的身体……”他一脚踢在袁三膝弯:“还愣着干什么?看不见大哥的眼色?拿酒!”
                楼下苏旷抱了两个酒坛蹦蹦跳跳跑了过来:“颜大侠,我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酒,随意拿了两坛,你看看?”
                柳二骂了无数遍“引狼入室”,一口气无处发作,回头冲着一溜烟窜上楼的袁三骂:“你还没一个小孩子跑得快。”
                “好酒!好酒!想不到柳二先生居然是我的知音。”颜中望啧啧赞叹:“小兄弟,你会喝么?”
                “会。”
                “醉过么?”
                “这倒没有”,苏旷看颜中望已经举起酒坛就要往嘴里倒,连忙拉住:“颜大侠,空腹饮酒恐怕伤身子,你等我找两样下酒菜来。”
                “小小年纪婆婆妈妈。”颜中望斜眼瞥他。
                苏旷被他激得血气上涌:“好,颜大侠,我陪你。”
                “去去去,把大侠那两个字给我省了。”颜中望苦笑:“我如今哪,侠名有亏,当不起这两个字了。小兄弟,你记着,将来千万不要徒慕虚名,大侠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千辛万苦,别人当你分内之事;你一旦行差做错,立即就人人皆可诛之。”
                


                13楼2010-07-19 1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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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说的深得我心,大侠还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楼上的袁三也收拾起嬉皮笑脸,好像想起什么旧事。
                  “是。颜大哥,我敬你。”苏旷举起酒坛,闭着眼睛就灌。
                  “好!我生平幸事,就是有个好妹子;生平乐事,就是交了你这个好兄弟。”颜中望哈哈一笑:“幕天席地,你我就以兄弟二字下酒,快哉!”
                  柳二先生指节在窗台上轻轻一扣:“好!我们兄弟拿他们兄弟下酒,不亦快哉!”
                  他们已经老了,不会再象楼下那对年轻兄弟一样碰杯高叫,只是各自静静吞下一大口酒,举碗,遥祝,难言的默契,像是在敬彼此的少年时节。
                  “颜大哥……你的酒量……好像也不怎么样?”苏旷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急酒,声音已经不知不觉大了起来。
                  颜中望重伤之下酒量本来就比平日浅了许多,敲着坛子一字字拖长了腔调:“非余好酒,唯恨别肠。”
                  苏旷歪头:“别肠?什么别肠?什么人要离别?你要去哪里?”
                  “江湖人本来就是如此,小苏,你日后就会明白,人世无常,邂逅跟着邂逅,离别跟着离别,说什么后会有期,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来来来,喝酒,酒是好东西,大醉尽兴,再无遗憾,痛饮从来别有肠。”颜中望醉眼已经迷离:“日后你去东海还袖崖看看我妹子小朔,这丫头恐怕还在胆战心惊等我责罚她,嘿嘿,我平生之憾,就是不能见她得觅如意郎君……咦,小苏,你怎么了?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
                  苏旷的眼睛微微红了,只是泪水转了两转,又硬生生逼了回去,他已经明白颜中望的意思,举起酒坛一饮而尽,微笑:“颜大哥,婆婆妈妈的是你不是我,你妹子爱嫁谁嫁谁去,丫头的事情我才不掺合。那些人来的时候,我陪你打一架就是了。”
                  “你敢。”颜中望沉下脸:“小孩子懂什么?”
                  “不就是区区一个少林么?慢说你是得罪了少林派,就算是……这个就算是……”苏旷挠挠头,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比少林更威风的门派来,啪得一扔酒坛:“我管你得罪谁呢,总而言之天下之大,还少了两条性命不成?”
                  袁三楼上赞道:“好小子,可惜入了公门,不然十年后江湖上又多一条汉子。”
                  老泡回头:“老三,你少乱来,我再说一遍,颜中望的事情,等我查清楚咱们再插手。”
                  “等我们查清楚,那位达能大师早就风风光光地回少林寺邀功去了。”袁三哼哼。
                  “大哥”,柳二不耐烦了:“你要是实在不想多事,我和老三去就是了。”
                  “不错”,袁三附和:“我们总不能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比下去。”
                  老泡回过头,脸上已有怒色:“柳衔杯,袁不愠,你们当我姓况的是什么人了?”
                  他这句话一怒之下出口,三人都是一怔……十六年前,十六年前,也是一模一样的话……
                  十六年前的江湖,有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魔教少主霍瀛州率众北上,要会一会中原武林群豪。当然,“魔教”二字是中原正道的喊法,江湖人说起来没什么创意,但凡是不认识的新兴教派,一概称之为魔教,众口铄金,也容不得霍瀛州不认——反正也没什么坏处,自古以来凡是被叫做魔教的,大多实力惊人,霍瀛州一路势如破竹,从鸟不生蛋的南海蛮荒之地一口气打到江南,一时间名震天下,被称之为“一步登天霍瀛州”。
                  以少林为首的中原武林自然震惊,但个个自问不是霍瀛州对手,无奈之下,请出了当时公认的第一才俊,昆仑剑派长徒汪振衣。
                  袁不愠就是汪振衣的同宗师弟,奉命带了名贴,一路东进,要替师兄约战。
                  霍瀛州自恃甚高,既然汪振衣出手,他也不再和闲杂人等为难,也依足了规矩,派出视为左膀右臂的柳衔杯。袁不愠和柳衔杯会于扬州,扬州武林公推广陵公子况年来接待二人,把酒尽地主之谊。
                  约战这种事情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袁柳二人很快议定三月后运河一战,然后各自传书回去——然后两个人就都无聊起来,还有整整三个月,委实是无事可做,又不能整天大眼瞪小眼地做正邪不两立状。两个人一个远在昆仑,一个远在南海,平日过得都颇为乏味,再加上又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很快就把比武的兴致转向了富甲天下的扬州城。
                  


                  14楼2010-07-19 1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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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我的剑找不着了。”袁不愠呸了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找着了我也不跟你打,我怎么着也是昆仑剑派的弟子,算不上中原武林的人……去他niang的,我就算是你们的人,我也不和自己兄弟动手,况年来,你看着办吧。”他开始还是对柳衔杯说话,一转头已经和柳衔杯并肩而立,冲着况年来扬脖子。
                    “谁是你兄弟,乱攀什么亲戚?姓袁的,gun回你的昆仑山去,我再说一遍,剑在你那堆yin/hui书籍下面。”柳衔杯推开袁不愠,看着况年来:“况兄,你请吧?”
                    况年来憋得满脸通红,怒吼:“柳衔杯,袁不愠,你们当我姓况的是什么人了?”
                    他一掌一个拍开柳袁二人带来的酒坛封口,左右手各自提起一个扔了过去:“刚才是谁说的自己兄弟?”
                    袁不愠提着酒坛:“我说的。”
                    “从古到今,哪有这么我窝囊的东道主?也不知哪个狗niang养的发一张破纸,我就得把你们领回家一招呼两年,手把手带你们两个蛮夷土著游山玩水逛青楼吃馆子,教得你们一嘴风花雪月yin词滥调,现在又来张纸跟我说,要、动、手?”况年来深吸口气:“我谅他们也不敢动我家人,干了这坛酒,咱们一起出去,从今往后我们是兄弟,能活,咱们接着鬼混;要死,死一堆得了。”
                    柳衔杯和袁不愠对望一眼,柳衔杯已经热泪盈眶,跪下,轻声喊:“大哥。”
                    三个人一起拜了八拜,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们是,兄弟。
                    “走!”况年来一手一个拉起来:“出去会会天下群雄。”
                    “走!”柳衔杯笑起来:“三弟,别忘了你的剑在——”
                    “有完没完!”袁不愠怒气冲冲大喊起来,一头冲进屋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三把剑。
                    后来那三把剑都扔在大运河里,那是兄弟三人永生难忘的恶战,谈判,羞辱和妥协——他们功夫很高,中原武林并不想付出太过巨大的代价,最后达能大师慈悲为怀,网开一面,“留下”他们的性命,交换的条件是从此弃剑,退出江湖。
                    再往后……
                    “都一泡到了。”袁三眯起眼睛,指着远处的招牌对苏旷说:“你真的不想试试你颜大哥,看他究竟会不会为你走出来?”
                    “不想。”苏旷很坚定:“我不想我的朋友试探我,我也决不会怀疑他。”
                    “那刚才我问你的”,袁三说:“如果颜中望真的截了漕银,你怎么办?”
                    “我亲手抓他伏法。”苏旷咬牙:“但是,若他没有,我和他共死。”
                    夜风清凉,都一泡的大红灯笼已经高高挑了起来,照得那三个字温暖如家。
                    颜中望穿着来时的黑衣,按剑,缓缓走了出来……


                    16楼2010-07-19 1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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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敌意强的无法掩盖,老泡一扯他衣袖:“二弟招呼客人,老三小苏,你们跟我来。”
                      “泡叔?”一进后院客房,苏旷一手关门,急不可耐地问:“你们想怎么办?”
                      老泡点头:“事不宜迟,照原计划动手。老三,你去备条小船。”
                      袁三道:“早就备好了,就在门外河里,随时可以送他出去。”
                      苏旷插话:“什么计划?”
                      老泡解释:“片刻之后,二弟会找个借口旧恨重提,用些个沉芝麻烂谷子的旧怨向达能挑战,我去拖住那个慧权,你拖住那个跟班小和尚——然后老三送颜中望出扬州,只要进了运河道,谅那些少林和尚也追不到他。”
                      “泡叔……我……”苏旷呆立良久,摇头:“我做不到。”
                      袁三怪道:“咦?是谁一口一个颜大哥,要和人家同生共死来着。怎么,真的当不起一句实话么?”
                      “不一样!”苏旷觉得心中有团火,慢慢落下来,落在冷冰冰的刀锋上,一边写着“是”,一边写着“非”,他必须要做个抉择——“信上说的没错,五万两银子事关数万百姓的身家性命,我不怨他骗我……但是这件事,他不该做,既然做了,就一定要受到惩罚,泡叔……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帮他,但是你们不能这么做,国家律法,任何人,都不能触动。”
                      老泡嘿嘿乐:“他他他,他是谁啊?”
                      “颜大哥。”苏旷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他待我很好,其实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一个为了妹子开罪少林的人,一个为了滴水之恩愿意传授自己毕生绝技的人,一个做了十年大侠的人,他怎么就能干出这种事来!”
                      老泡简直想要为他鼓掌:“说得好,再说多一句,就碰到症结了——那小苏,你说,一个重情重义、身负重伤的大侠,他为什么要去劫那五万两漕银呢?”
                      “我不知道!”
                      “你必须知道!”
                      老泡敲着额头,急躁起来:“不知道你就得想!想不通你就少一个朋友!还是你这辈子第一个朋友——苏旷,你开始不肯交朋友,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逮谁喊谁大哥,这叫什么?轻率。认识没几天连人家干什么的都弄不明白,然后人家说什么你信什么,这叫什么?轻信。但那些都不重要,你这么大年纪,老成持重的看着也嫌讨厌,你泡叔喜欢教育人,现在我再教你一点有用的,不管你怎么交上的朋友,不要轻易否定他,看走眼这种烂话很伤人。我只问你,颜中望今天走了,日后有的是机会再找你解释,你也怨不着他——他为什么还不走?是他走了我们就护不住你还是他喜欢逞英雄?他喜欢逞英雄当时就不会一溜烟从嵩山跑到扬州。小苏,你还不明白?他本来就是不想欠你而已,你贸然冲过去一声大哥把他的心也喊热乎了,他怕你失望。不过说实话,你失不失望我不清楚,你挺让他失望的,你今天说的话,小人。”
                      老泡的神情很严肃,苏旷也很受伤,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评价:“我?小人?”
                      老泡点头:“一进一退小溪水,一反一复小人心。你不是,难道我是?”
                      “可是,我——”苏旷想要解释。
                      “你什么你?”老泡啪得把信拍桌子上:“我和铁敖已经多年不见,但以我所知,如果颜中望真是劫了五万漕银,他直接过来抓人谁敢说半个不字?你真以为就那个半死不活的颜中望还用得着调兵遣将?你当是召集人马要一锅端了我都一泡?等一下……不对。”
                      苏旷的额头,也有冷汗淋漓,不错,他们的思路一直集中在颜中望身上,却忘了这个讯号——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调集人马?
                      老泡连忙抖开信笺,想要找出些蛛丝马迹:“小苏,你师父平日可有什么密信暗门之类?”
                      苏旷摇头:“有倒是有,但是六扇门里的书体暗字都是相通的,如果师父的确是逼不得已要用暗信传递,想必是要换个路子。”
                      “铁先生平日临的是二王的帖子?”
                      “是,家师兼习数家,最好二王。”
                      “嘶……这封短笺裱一裱也大约可以卖钱了,铁先生大才,献之遗墨,比曦之更少,铁先生居然既得右军之圆转善曲,又得子敬之俯仰自得……”老泡若有所思,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比划,然后眉头一皱,“只是他总不会是来卖弄书法?哪有百字短函里夹着两家行书的道理?书法也不对,有字无篇,明明不是一体的气势——况兄如唔颜中望劫掠漕银事君已……这个‘已’字隶笔入行好不突兀,‘此’、‘般’二字气脉全断,硬生生转过一种笔法来;‘救’字有横逸之态,‘命’字偏偏有有纵无横……”
                      


                      18楼2010-07-19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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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旷早已明白老泡话中之意,随着他的推敲思索,沾着茶水一字字写在桌上,忽然抬头:“已搬救兵。”
                        “已搬救兵……”老泡手心几乎出汗,这百余字短信确实是师从二王法帖,但毕竟不是二王真迹,要一字字地将学羲之与学献之的分开,着实还需要点功力:“铁先生不仅学二王得其神髓,还能避人耳目、行云流水一笔写出……贪、官、将至、灭、口、速、逃……”铁敖不仅传出了消息,也尽可能地说明了调查的情况,贪官,这两个朴素的字在侠客们的心目中有着难以描述的煽动力,现在大家的立场已经很清晰。
                        苏旷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以前不太喜欢诗书字画一类的东西,觉得不过是文人雅士的消遣玩物,但现在看来,不管什么,学好了还都是有用的。
                        都一泡不是个小产业,两个大池子,十几间客房,加上一座茶园,来来去去都是江湖客,想要做到一网打尽,恐怕要明桩暗哨,调拨数百人。
                        老泡和袁三对望一眼,袁三站起来:“大哥,我出去看看。”
                        老泡点头:“小心。”
                        只是隔壁已经传来柳衔杯的笑声:“听说今天小苏送了大师一副对联,嘿嘿,绝妙,绝妙。”
                        “柳施主这是什么意思?”
                        “笑话而已。”
                        “柳施主,今日老衲不想旁生枝节。”
                        “岂敢岂敢?只是说来遗憾,柳某弃剑十四年,每每想起当年就是感慨万千——”
                        “柳衔杯!”
                        “当年我们兄弟也算是会尽天下豪杰,就是可惜,没有领教大师的高招,着实遗憾。”
                        “柳衔杯,你这是挑衅背誓?”
                        “不敢当,只想和大师切磋一下武学,这个不算重出江湖,是不是?”
                        “好好好,老衲了结了柳施主的夙愿就是!”
                        “请。”
                        老泡顿足:“糟糕糟糕——小苏,你想个法子叫他们住手,告诉二弟事情有变,我放心不下老三,去去就来。”
                        “好。”苏旷满口答应,扭头就走。
                        “等等”,老泡拽住他:“小苏,以前杀过人没有?”
                        “杀人?”一阵轻微的颤抖,甚至有一点眩晕,像是……像是恶梦中明知潜伏在某处的怪兽忽然跳了出来,他听说过江湖,他也来过江湖,但是没有想过杀戮,或者说他知道那必将发生,但是没想过居然会是这么早。
                        “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赶紧离开,保护好你自己……日后见到铁敖,告诉他,姓况的抱歉了。”老泡深望了他一眼,如果有时间,他想对这个孩子说很多话,但是来不及了,他拍拍苏旷的肩头,又敲敲额头,“当然,一切你自己决定。”
                        这个孩子的师父是手把手地将爱徒交到都一泡的,可惜铁敖失算了,在命运的滔滔洪流之中,本来就没有人能够相互扶助,一个浪头打来,所有人都卷进战场中。
                        柳衔杯并非仅仅在寻衅滋事,当年他只有二十岁,就已经是魔教中第二高手,也是满怀雄心壮志来到中原武林,况园一役,他一柄剑搅起腥风血雨,当时扬州城里云集无数武林高手,但没有人能压下他那柄剑去。他当时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达能过过招,见识一番名扬天下的少林绝技,可是达能始终站在人群中没有出手,一直到他狂吼“今日终归一死,兄弟们大开杀戒”的时候,达能才终于站了出来,说,住手。
                        那一住手就是十四年。
                        有时候柳衔杯也会想,如果当时没有住手,结果会是什么?会有几条命来换他们兄弟的三条命?
                        这个数字取决于达能的武功高下。
                        今夜之后,柳衔杯不会再有遗憾了。
                        苏旷闯进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机会让那两个人住手——他们哪里是在切磋,根本已经杀红了眼睛。
                        慧权和玄印都在关注战况,唯有颜中望一眼看出他的焦虑:“怎么了小苏?”
                        “颜大哥……”苏旷极快地说了一遍短笺的暗意:“泡叔说事不宜迟,咳,你趁乱逃命要紧。”
                        颜中望摇头:“天下能临二王书法得其神髓的人,固然不会太多,但也不会太少,你们……确定是令师亲笔所写?”
                        苏旷脊背一挺:“颜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将心比心而已。”颜中望淡淡道:“我没有徒弟,不过听人说师徒如父子,我想父子和兄妹也差不多,如果我妹子身处险境,我绝不会交代一封奇怪书信,然后置之不理。”
                        


                        19楼2010-07-19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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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苏旷本来还在懊恼,师父的密信居然还要泡叔破解,自己一点都看不出来,颜中望这么一提,他才觉出不对——这封信对他来说太陌生,怎么也不像是出自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师父的手笔。
                          可是为什么,这一节泡叔想不到,颜中望却一语中的?
                          将心比心。
                          苏旷一把拉住颜中望的手:“大哥,我求你告诉我,漕银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中望摸摸他脑袋:“是我一时激愤,那时候我一路逃向扬州,路上没了银子,又饥又渴,见前面有许多役夫在搬运箱笼,就想过去问问,能不能讨个差事——没想到正是京城和扬州交接的当口,我还没靠近就被几个人赶开,我气不过挣了几句,那个萧之龙就一鞭子抽了过来……一路上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被他一激,我索性当了他的面,大模大样跳上官船撕开官封,取了二百两银子。”颜中望多少有些惭愧:“我,我只想那厮出了这档子事,只能自认倒霉补上缺口,离开后才明白过来,那本是国库拨的运河漕银,那银子我不好退回,也不敢留用,见扬州城北门外有人开赊粥的铺子,就偷偷放下离开了……没想到,就出了这等事情。”
                          苏旷点头:“这么说来,如果不是扬州知府昧下银子,就是你走之后来了正牌的强盗,那个萧之龙又弄不清他们的来路,一股脑算在你头上。”
                          颜中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横竖都是一死,我也无所谓了。”
                          苏旷沉默,颜中望也没有说错,劫掠官银,管他数目多少,都是一个死罪。
                          那边柳衔杯飞身而起,双腿绞住达能右臂一带,达能一个踉跄撞在南窗上,将镂空窗棂撞下大半来——柳衔杯已经稳稳立在地上,双掌齐出,达能双掌一对,二人内力互激,达能背后借不得力,后腰在窗台一靠,借势翻了出去。
                          柳衔杯哼一声,跟着也窜了出去。
                          玄印看得入神,忙跟着就往外跳,口中喊着:“师叔祖小心——”
                          慧权回头:“颜大侠好快的速度,这几日就找了传人?”
                          颜中望呵呵一笑:“大师何必取笑我?”
                          两个人言谈间一副颇为熟稔的样子。
                          慧权目示窗外:“贫僧关心师叔安危,自然要跟出去看看,施主自便吧。”
                          “不行。”颜中望反倒一把扯住慧权僧袍:“大师,你已经放我一回,这次要是再让我这么走了,你如何交代?”
                          慧权眉峰里有森然之意:“我早说过,我要救的并非是你。”
                          冷月,青灯,无星,断月刀妖芒闪烁。
                          戒律院的佛堂,一派如临大敌。
                          “创!”
                          断月刀破空而过,带着诡异的弧直向慧权面门,慧权封刀直当,半空中闪过火星数点,戒刀刀身上留下一道深深凹槽。两柄刀如鹤啄舌,仿佛都有了吞吐的灵气,在咫尺方圆内寻找着破绽,颜中望一连七进,没有一刀能够抢入慧权刀势之内,而慧权的刀,似也被断月锋芒压得抬不起头来。
                          “呀!”
                          双刀在瞬间同时立起,手,眼,身法,步,刀脊,刀尖,一切都成了笔直的线,成了划破长空的电,力劈而落——两人使出了一模一样的招数,两柄刀在半空相交,薄锋和薄锋撞在一起,那柄普通戒刀再也抗不住这偌大压力,沿着刚才的凹槽断裂,颜中望一招力尽,刀尖停在慧权的头皮上,而慧权手里的断刀,也抵住了颜中望的胸膛。
                          “好一招佛光普照。”慧权慢慢站直了身子,颜中望一分一分抬起手腕。
                          “大师武学造诣远胜于我。”颜中望回腕收刀:“我不过是占了兵器的便宜而已。”
                          慧权却摇头:“你不过看了几眼刀谱,就能将金顶刀融入自家法门……唉。”
                          颜中望回刀入鞘,又轻轻解下刀鞘,双手捧上:“我妹子已经脱困,又能和大师切磋刀法,颜某心愿已了,此间罪责,我一力担待就是了。”
                          慧权无语,只能接过刀来,回身,恭恭敬敬捧到达能面前:“师叔。”
                          达能对慧权适才言语显然颇为不满,缓缓踱到颜中望面前:“颜施主,你入寺七日,伤我弟子六人,偷窥寺中绝技……佛门子弟慈悲为怀,你废了武功,就此离去吧。”
                          颜中望的神情终于流露出一丝恐惧,他脸色顿时苍白,猛抬头:“大师,既然如此,你直接要我性命就是。”
                          


                          20楼2010-07-19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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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止如此?不怕你知道,少林武学本身,其实也已经不复当年了。”慧权深深叹了口气。
                            武功这东西,归根结底是击技,任何一门刀法剑术,都是在无数实战之中知晓长短优劣,删除繁冗增进新招,才能有所进益。天下武学或许真的源出少林,但是几百年下来,别家别派都在进步,少林还在抱着七十二绝技立足原地,盛名之下,又怎么会没有负累?
                            颜中望总算明白过来。
                            慧权打开门:“你走吧,带着金顶刀走,刚才你那一刀的变化,已经不是我们这些寺院中人所能领悟出来——颜中望,我不是救你,少林的武学想要发扬光大,就必须要走出去,如果师伯师叔们不肯走出去,就要靠你这样的外来者抢出去——我辈分低微,能做的,仅此而已,七十二绝技,咱们救一项,是一项。”
                            “我答应你”,颜中望伸出手,握住慧权的手:“破月刀法至邪,金顶刀至正,但两者的路数又有异曲同工之妙,慧权大师,我一定会回来,带给你一本新刀谱。”
                            “颜大侠,莫要让我所托非人。”慧权也握住他的手:“你不是佛门中人,不必普渡众生,只要心存侠义……还有,请转告令妹,她也是一样。”
                            颜中望点头,一掌拍在慧权后心,慧权软软地倒了下去,渐渐失去了意志,耳边有嘈杂而飘渺的呼喊——
                            “抓住他,是颜中望,他要跑了——”
                            “师叔祖打中他了!”
                            “快!快!这边……”
                            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呢?这逼仄阴霾的古刹,是不是真的需要一泉外界的活水?“佛祖慈悲……”慧权闭上眼睛,佛武双修的双岔路上,他彻底倒向一边。
                            看管不力,甚至有私放之嫌,慧权身为戒律院弟子自然难逃其咎,结结实实地挨了一百棍子,并被勒令戴罪立功,前来追捕颜中望。
                            颜中望不笨,也不喜欢装傻,最不喜欢欠人情。
                            这样的逃亡他觉得羞耻,他想要结束了。
                            要命的是世间事既不是想开始就能开始,也不是想结束就能结束的。
                            “走水啦——”有人高声狂呼:“救火啊——有人放火——”
                            “怎么会?”苏旷大惊:“难道官府真的派来人马,要把都一泡一网打尽?”
                            “先不管这些”,慧权下了决定:“人命关天!我们……”
                            他忽然扶着额头:“糟糕,烟里有毒……叫大家……去上风向。”
                            上风向,在茶园。
                            “不行,这火就是从茶园烧起来的!”苏旷跺脚跳:“这把火一放,官兵来也要来,不来也要来——我们冲出去再说!”
                            风卷着火,火顺着屋檐,烈焰舔食着一切可以吞没的东西,一盏盏油灯被烧灼许久,砰的一声炸开,而后火油四溅,油星没有落地就化作一朵朵火花,落在哪里,就是一片红彤彤的燃烧。都一泡里多的是老油竹编的屏风桌椅,这一烧起来,烟雾极大,夹着嘶喊声吼叫声咒骂声,顿时间乱成一团。
                            苏旷一边跑,一边咳嗽,一边想——真奇怪,为什么我没有中毒的感觉?
                            


                            22楼2010-07-19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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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割誓为盟
                              柳衔杯惊愕地看着达能倒了下去,七窍流血。
                              “怎么会?”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力道把握的很好,达能虽然年事已高,但是内力深厚依旧是一流高手,决不至于这样就受了重伤。
                              “二先生!柳二叔!你没事吧?”苏旷急吼吼跳过来:“烟里有毒,许多人中毒了。”他又解释:“还有许多人没中毒,真奇怪。”不等柳衔杯回答,他已经吃力地喃喃:“不对……没中毒的,都是都一泡的人。”
                              越来越多的人涌上街道,一个人在舌绽春雷地大喊:“大家安静——诸位江湖同道,大家有所不知,扬州知府是个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官,他生生劫掠了五万两漕银,五万两,这本是运河疏浚的救命银两哪——即便是事不关己,我们侠义道之人,难道就能袖手旁观了不成?”
                              是桌子,这个平常木讷而且沉稳的人像是完全脱胎换骨,振臂一呼,四周鸦雀无声——人群陷入混乱的时候,不管什么人站在中心,都有了种权威。
                              “不仅如此——狗官还嫁祸给我们都一泡三位当家的,大当家三当家现在已经生死未卜,极有可能落在那群人手里——而那狗官,他心狠手辣,放火下毒,要把我们一网打尽!”桌子越来越激动,几乎声嘶力竭:“既然如此,我们大家就和狗官拼了,我们走——去知府衙门,杀他个鱼死网破,救回当家的!是爷们的,给个回话!”
                              “走啊——”先是有三五个人应和,很快就变成了齐刷刷的吼声。
                              “走,杀了那贪官!”人群在燃烧着,他们的眼睛和燃烧中的房屋一起冒着烟雾。
                              “不行!”苏旷再也看不下去:“你们没有证据,现在贸然冲去就是谋反。”
                              一时间剑拔弩张,桌子回头:“小苏?我差点忘了你是半个官府的人。”
                              苏旷喉咙发干,他回头,想要找一个能够控制局面的人,他求救一样看着柳衔杯:“柳二叔!”
                              柳衔杯脸上有一丝淡淡悲哀:“小苏,你说的没错,我不知道火是谁放的,但我知道毒是谁下的。”
                              “谁?”
                              “我。”柳衔杯说话甚至有点费力:“是我们十四年前下的毒,用销魂蚀骨酒浇在竹林里,竹子中就自带了五分毒性,茶园说书的台子就是用老竹子搭成的,一旦烧着了,烟里就染了毒——那些年我们一直担心有人要来找我们麻烦,就设计了这个机关,我几乎快要把它忘了。”
                              苏旷“啊”了一声,他们安然无恙,这说明放火前都一泡中所有人都服过解药——这把火不仅是自己人放的,而且还是一场预谋。
                              他猛一拍脑袋:“等等——我知道解药在哪儿了!我去找!”
                              他一头又钻回了火海中,柳衔杯想要喊住他,但抬起的手又放落下来。
                              火,身后是火,前方还是火。
                              这茫茫的黑夜中已经有了光,先是一点,接着一线,再然后就是一大片,虽然还是认不清面貌衣饰,但从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中,已可辨明来者正是扬州府的巡戍城卫,马蹄中还夹杂着练家子敏捷的脚步,想是总捕头肖之龙也带着人手赶来。
                              一时间看不清局势,但可以确定的是来人是敌非友,不管什么理由,这个时候,大家想必不会是军民一家亲。
                              “半夜三更,明火执仗,视同叛逆!”长街的前后都有了兵马,刀鞘敲击着马鞍,十几个人随着节奏发出训练有素的呼喊——
                              “轻举妄动者杀无赦!”
                              “窝藏劫匪者杀无赦!”
                              “聚众反叛者杀无赦!”
                              一边是烟雾缭绕的都一泡,一边是小河,前后各有堵截,俨然是无路可退。
                              刀剑分处,众星拱月般托出一个人来,正是扬州府的总捕头肖之龙,他按刀好整以暇:“哪位当家的出来说话?”
                              柳衔杯咳嗽一声:“肖总捕头,不知何事兴师动众?”
                              肖之龙冷笑:“柳二先生不知何事?只怕我迟来半步,好汉们就杀到知府大人宅里去了。”
                              “肖大人兵马齐整,有备无患,恐怕也不是匆匆而来。”柳衔杯尽可能求恳:“肖大人,你看半夜生变,江湖豪杰有些性急也是情理中事,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无关人等过去。”
                              肖之龙环视四周,一群衣衫不整的江湖豪杰或惊恐或愤怒,似乎只要有人一声令下立即便要拼死相搏,他笑道:“,我肖某人也不是不懂武林规矩,各位若真是清白,跟我回去交代一趟,无论如何不至于为难了大家。单凭二先生一席话就要我回去,世上没这么轻巧的事情。”
                              


                              23楼2010-07-19 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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