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向清国的英使团船只在海上漂了将近一年。】
【从英吉利混合着墨绿和红黄的秋，一路走到了清国风华摇曳的秋——当舟车劳顿的疲倦感淹没初初启航的新鲜，冗长的日光和无际的海天一色填满了日复一日的旅程，急于登岸的迫切、对归程的渴盼也像钝刀子一般日日于我行以绞刑，于是我因此疲于欣赏沿途的风光，尽管这风景业已不是威尼斯狭窄的水域可堪比肩。】
【我从不觉得我是恋家不肯挪动的人，但这趟漫长又枯燥的旅程确实羁押了我对家的所有思念，不论是英吉利的书信，还是清国的鸿雁，皆不能从这阔天旷海的境地里，勉强为我寄来些许慰藉，于是我竟也难得的油然生出了对家的眷恋。】
【直至抵岸的觐见。】
【热气球表演团的日程相较英使团本次入贡的根本目的而言，显得犹如鸿毛一羽，无从谈起的轻重，我因之多了许多在船上没有的自由时间，英吉利人的身份也仿似在这片土地上陡然为我加诸了一道光环，让我在这片名叫清国的土地上得到了更多更为热烈的欢迎。】
【清国人对于热气球的憧憬远高于我的预想，年轻的清国贵族们尤甚，我欣喜于新的收入来源，奔忙于结识各路客源，赚得盘满钵满。】
【生意人向来来者不拒，但薛昭好像很是个例外。】
你好像，连续来了三天了哦——【我耸了耸肩，两掌向他一摊。】你这么日日来，影响我接别的客人，总得付出点什么？
（477）

【混迹在各路使者汇集的人群，满目的琳琅似乎还不够填满心口的荒野——年少的踌躇满志，如今已不知被狼藉的官场洗礼得还剩下多少，记不清从何时起，开始已木化了的脸孔示人。而木然的面孔上，偶有的伏跃又尽数汇进眼眸，因着一件件儿时就于书中拜读到的新鲜的人事物，它们频频催唤着那些被尘封已久的记忆——原来书上的记录都是真的，海洋的对岸真的有另一个世界，他们与我们是那么的相似，又是那么的不同，一样的拥有生存基本技能，却又从吃穿用度到语言长相都截然不同】
【就如这咫尺间让人仰观的热气球，也是他们的杰作。七炫缤纷的色彩与宫宴的璀璨有别，却是一样的抢眼。周遭围近的人渐渐增多，大概新鲜的事物的魅力就在于，它总能或多或少的招惹出人们的好奇心，可当看到了，惊叹过了，便化为几句“也知道啊”、“也看过了”的简单谈资，供日后再横串进大清的大街小巷。而我到觉得它若是能以墨韵淋漓的画卷绘制，更能倾得我的青睐】
【正准备跟上人潮去往下一个焦点，倏然被叫住，
回首间才看清热气球下同自己一样渺小的她，与大清女子的玉骨冰肌仙风静敛很不一样，她的眼神透着精明和凌厉，宛若徜徉海底的精灵。犹记一本《广云记》里曾提及，海中有鱼，其名不详，人身鱼尾，雄雌辨则情根现，貌幽邃旖旎而不可近观。说的可是她这般？斗大裙摆上的她，身上天然焕发的珠光宝气与阳光交汇时，流光溢彩的竟如舞娘的璎珞珠玉，叮咚不绝——却是把我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嗯？你在说我？付出点…什么？
【差点被她的话套进去，确认自己今日头次路过】
不对姑娘，认错人了…罢

嗯——确实在说你。
【清国浩荡的使节团里，每个人都生得黑发乌眸、剑眉星目，他们于我而言不过是今日唤张三明日唤李四的客，他们之于我、我之于他们，都不过是一张张不必多记多留心的脸和不足挂齿的名号。】
你们清国人长得都一个样子，兴许是认错了。【我并不在乎到底认错他与否，这不过是最低劣的一个打开话匣子的手段——情窍早开的人最擅之事。】不过也说不定，我这儿客来客往，你打定主意诓我。
【清国不缺能工巧匠，迟早有人能洞见热气球的玄妙不过是于清国遍地可循的燃材，而后将之勘破，再无毫厘的新鲜可言。而我，在清国匠人们窥破玄机之前，要做的不过是将这三分新鲜感用最迅速的方式折做最有价值的东西，总言钱财乃身外之物、世俗黄白——生意人赚钱，可不嫌俗。】
【然后呢？然后谁管呢，英使团大抵百来十年里，只会有这一次的入贡到访罢了。】
不过来者皆是客——
【在海上的这一年，他们早为使团船只上所有参团人员开过与关清国文化的课，能利索明快地说出这些谚语与短音节文字，已是我较为勤勉努力的所得。】
【毕竟在英吉利时，我接待的客人，可从不需要我专门去学一门语言用以接访：他们要么是伦丁尼的贵族，带着新结交的小女朋友来尝一尝热气球的鲜，乞我为他们制造些浪漫；要么是来自异国的清贵，采风或旅居，这样的人也总会伴有一两个熟悉英吉利语的朋友。】
我正好空闲，下一位客人的预订还有些时候，许你插个队。【眸光狡黠，食指抵在唇畔，像与他密谋。】有来有往，你也不亏。
（529）

【正如她所说，我又何尝不是分不清英使们的一张张似乎都可以叠加在一起的面孔。同时也发现，他们看我们，亦如我们看他们，陌生得像是另一种人类，与其说分不清他们样貌，不如说最根深蒂固的莫过于两个相距甚远的领域上的人拥有着各自的归属感，都对不同种族与生俱来的比较与划分。这让我们模糊了最直接最近距离的人与人之间也会不同。】
【余光里，她继续唇起唇落着，翻飞出很多话，其中有一句自认是无辜的。于是，呆愣的眼神第一次触及她的眉宇，那里描绘着我渴望而不可及的自信，却只一瞬，眼神又飘忽到了别的地方，像是在看她身后的热气球，又似乎不是】
诓你？我为何要诓你？
【脑海里一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寻不到答案，却隐隐觉得似乎在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走。还要给我插队？好像是无法拒绝的样子，并没发现无缘无故的示好下是商人陷阱上近乎于完美的伪装，而我这只徘徊已久的羔羊被她精准的拿捏后，正朝着那陷阱一步步靠近。】
那要不就……试一次？
【鼓足勇气时，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炫彩夺目的热气球，心底又开始荡漾着对不熟悉事物的畏惧，还有那未知的高度——比房高？比树高？还是比放飞的风筝还要高？】
它…会飞多高？

【他像是每一个初次来热气球尝鲜的客人，局促不安着，眼神却懵懂又坚毅。】
它啊——【脚下连绵的群山在渐次缩小成星子，我和他像是云天之内的不速之客，以热气球为引，跨山越海地占领至高之境，比肩青云。】你想要它飞多高呢？——想再高些的话，也可以。
【热气球栏杆的角落上还簪着一束上一位客人留下的玫瑰，我故意没有收起。】
【玫瑰在英吉利的土地上象征着对爱人的珍重，爱之深处，花语也是极尽烂漫——它们之于清国的意义却实难揣摩，但有一样却是天南海北独一份的统一，太天真烂漫的少女和纯情专一的少男总是以玫瑰来表达爱意，不管这爱意是轻轻浅浅，还是深刻凝重，同出一辙。】
【但很显然的是，我的上一位客人，他的爱意并没有被妥当保存，以致这束玫瑰陪着我飘零。】
要不要来试试驾驶？就是……【年轻的西使突然意识到无法跟没有详尽研究过热气球原理的人讲述热气球飞行的技巧，缄默了一刻，才开口。】你烧过火吗？想要飞更高，就把火烧旺一点，想要降落，就一点点把火灭了。
也可以当做是个挑战，至于奖品嘛——【我又一次将目光投至那束无人注意到的玫瑰】如果你挑战胜利，那束玫瑰，就是奖品。
【热气球驾驶本就是极为考验天赋的一件事，年轻的西使也不过将将带出三五个徒弟，其余大多数人不过是三分钟热度驱使之下的蝇，当中不乏极具慧根的人，但又不肯吃日夜操练的苦，于是枉费天赋，折戟沉沙。】
【但年轻的西使业已打定主意，这束玫瑰，即便是借花献于不解风情的佛，也必不会再于栏杆上留宿到第二夜。】
（535）

【依然不能想象出它在天上的高度，不过这两天也听不少人一论过热气球，有的说比飞丢的风筝还要惊悚，也有的说就像是庞大的孔明灯，可以在白天飞升上天，又有的说天上俯视的热河很美，还有山泽云海遥而相接…】
再高？那可还下的来？不不不，不用那么高，我就浅浅尝试一下就好了
【对于她那有的别扭的汉语，听着还是有点吃力，但这些丝毫不影响她的自信和营销策略。】
烧过，不过是用柴火，用木炭，热气球的燃料是什么？还要我自己烧？
【望向她目光所及的那束玫瑰，似乎有听闻玫瑰在她们的国度有着另一种含义，只是我还不习惯，也并未多想，而且这束似乎和唐彦谦、杨万里所描绘的玫瑰有所不同，它有点可怜巴巴的缩在热气球围栏的一角，向我招手，惹我垂怜。自认向来是个惜花之人，实在不忍它枯萎前还在那个角落，故而鼓起的勇气又多了几分】
那我是要定了这奖励，我们从何处开始？
【跟随她的指引走近热气球，越来越多的风拢了过来，望向热气球的核心，那里还在向外散着热，灼烧着脸，似乎上一次的飞行还在让它恋恋不舍，并时刻准备着再一次的投入天际，好像只有天空才是热气球的归属地】

唔，就从这儿开始吧。
【对于初体验者来说，现下的高度，业不过是尤可接受。】你要向上向下都可以——
【我猜他会向下，清国人素来老成持重，在一些需要犯险而试的挑战面前，大多求稳。可实际上，他在驾驶着热气球，向上走——这出乎意料的举动令我对眼前这个好似毛头小子的清国人更为青眼有加，于是踱步到他身侧，向他讲解着向下降落时，要观测风向，来掌握行进的方向。】
太高了，该降落了。【像以往培养任何一个学徒，或者说，陪着每一个来尝鲜的客人一样，尽职尽责。】往下降落会有横风导致颠簸，灭火不要一下子灭太多。
【话音未落时，业已迎来第一个颠簸，二人趔趄之间，有了一些稍显唐突的肢体接触。】
你应该这样——【清国人重儒崇礼，故而能清晰地看到他红透了的耳根，像红宝石一样。】掐灭燃烧器的时候，要慢一点。
【该怎么拧？——辛西娅将手覆在他的手背，在他红透了的耳根边，温声细语地讲解着。】
【英吉利女孩向来有比清国弱柳们更为傲然的曲线，这也在他迟钝地领悟热气球的要领时，在一颠一簸中，似有似无地擦着他的手臂，直至他真切地让热气球平稳飞行着降落，以致于在来来往往的风向里，辛西娅饶有兴致地欣赏他益发洇开红云的脸。】
很不错。【不知道是满意自己的撩拨，还是满意他的驾驶技术。】向来听人说，清国人大多慧根深种，学东西的境界，远高于旁人。
【辛西娅挑眉】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482）

【随着热气球的上升，脚下开始发软，看着脚下越来越小的屋顶，还有数不尽仰头来看的人们，直到一张张面孔变得模糊，双手握紧围栏，迎面呼啸来的风，让自己睁不开眼，也不得呼吸。就算四周的栏杆高过胸脯也不能给我半分安全感，一颗心就要从喉咙里窜出来，脑海里拼命回忆着她刚刚说的向下该如何造作，偏偏越回想越是一片空白。怎么拧来着？仓促间勉强撑开瞳孔看向热气球那灼烧着的核心，壮起胆子的手已在操作。】
【静等下降的我，突然被她的声音点醒，才发现热气球还在不断上升，而此时热气球像是遇到了什么气流，颠簸中，竟慌乱扶住了她的手臂，再仓惶收手，耳根传来了并不熟悉的炽热，一路烧到耳尖儿。口中已吐不出较为完整的句子，不知是因着刚刚冒失的举动，还是因着高空中无从选择的恐惧】
唐……唐突了，我，不是故意的
【但好像她并不在意这些，在热气球本就狭小的空间里，她还亲自凑近重新教学，近到手臂外的衣物已无法再于急骤的风中翻起任何涟漪。而脚下已无任何空隙让我挪动步子，一侧是固不可破的围栏，另一侧是她让我避无可避且越发放肆的眼神，中间的我再听不清任何话，只觉热气球里的温度不断攀升，多大的风都吹不散，热从耳根蔓延到了脸颊，火烧火燎。】
姑娘…谬赞了
【直到落回地面，都不敢再瞧上她的眉眼，悬着的一颗心也未能因为找回地面上的安全感而得以解脱，依然扑通扑通震个不停】

【我将簪在围栏上的那束玫瑰信意取下时，它落了几瓣弱瓣，上面有压痕，也实在不该作为被称为奖品的物件上的一个败笔——于是垂眸，将所有稍显褪色和痕蚀的弱瓣摘了个干净。】
【然后这束玫瑰，又是完美的。】
你确实「要定了这奖励」，也是你该得的，你赢了。
【我像授予无上圣光洗礼的教父，郑重地将玫瑰塞进他的怀里。】
交换个名字罢——我叫辛西娅，希腊神话里，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的化身。【辛西娅偏颐，笑了一声。】听闻清国称呼月亮神为嫦娥？也为她写了许许多多故事——
【殷红的口脂在名片卡上落了一个吻，又将名片夹在玫瑰之间，红霞、红脂和红玫瑰在这个夕晖漫山的傍晚里交相辉映着。】
清国或许有许许多多的李嫦娥、张嫦娥、王嫦娥，但你大约也只能遇到我这一个辛西娅了——毕竟千万里海路来入贡，舟车劳顿，怨声不小，百年之内，应也只有这一次声势浩大的入贡了。
【他未经情动的青涩在这半刻内业已尽收眼底，我于英吉利的土地上早已见过无数遍这样的青涩，这种油然促生的脸红，或许和爱情无关，但终究他会记得在圣观十五年的秋，有一个英吉利的热气球女郎，为他带来过一场盛大的悸动，和艳若玫瑰的暧昧脸红。】
【玫瑰的花期本就长于寻常花卉，所以这一局勿论目下或是将来的百年内，他不论遇到过多少灿若玫瑰的女郎，到底也还是我赢。】
小呆子，给你留名片，做个念想。
（4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