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黑子推出去，又回头去看棋谱，百般对照，终于发现以自己目前技艺，是无法胜过死棋谱的——真可怜，活人的脑筋比不过已死的纸页，不住摇头，“桃桃，把这盘棋子，通通剁了。”
——显见地不耐烦了。
闲翻纸页，把书摇的刷刷响，小桃正安心收棋，我忽然问她，“常听人说成才人如何大方挥霍，却少闻人说庆婕妤挥金如土——她不也是出身商户之家吗？”

我从前并不十分擅长风雅之事，及至伴读日久，还要听闻弗夫殿下与我讲，“风藻藻，你怎么这样不识趣？”而于长安时日愈多，愈习得所谓大雅之艺，也作旁人侧目的鲁国公主友。
此际错身的已是满盘落索的残局，风宵澹澹视去，恰又耳得几声怨语。我无意令人难堪，只状作不知。
“娘子这棋，不下了么？”

原是发呆，手里捏着一只棋子在桌上竖立着摆弄，叫人话音一递，吓了一跳。回身见她，跳一样站起来，
“庆婕妤安，嗯——”怎么说呢，“好巧。”
可见背后不能说人，值此当头棒喝，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半晌，才慢悠悠说道，“我的棋艺不精，已经输了…您先坐。”
她眉目间未见愠色，可见商女族女，皆不过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有什么怪诞脾性呢？

待她作答之时，我脑中已然想了几回——关乎元年时一并入宫的成才人，有些鲜见的姓氏，但到底思来她所为之事，引士族微词也并非意料之中。
恰此时清越音来，将我思绪惊扰，“是如此。”
答的是巧，继而可泯然，她方才的絮语便如从未入过风宵耳中。我拢袖方与人对坐，又说。
“不过自个同自个下棋惯是无趣的，既已知晓自己下一子会落在何处，少了对弈的乐趣，这棋倒不若不下的好。”

“婕妤所言甚是。与人斗，才算得其乐无穷。”
黑白对弈一如深宫斗争，人算、天算，与天斗运，与人斗心，眼下之内廷，正有与人斗算的大好时机，不过她已在阵中，毋须我来提醒。
而我——
“但妾不擅弈棋，”也无心因此事与任何人争斗——当然也包括与她相类的那些商户之女：于陆映泓眼中，未见痛恨诽谤的缘由，“尚进不得与人对弈的棋局。”
又将方才的言谈加以解释，“宫内风闻，婕妤不需放在心上。”

我想或许这位珍娘子，有些谬误了风宵的话中之意——但误解本是人之常情，于是我只付之一笑，且算附和一句，就聆下文去了。
“我入宫前，其实已许久不曾会见我的亲族，连从远方寄来的家书，也不过是教我为君分忧而已，所以于我、于旁人看我，实在不甚紧要。”

“亲有远近，事有特殊，总不该一概而论。”
虽意有所指却不曾说的太直：士农工商一贯所识，是清明盛世，而今库银有损，几乎举朝皆知，要休养生息、充盈库资，非常时期，难免行非常之法。
“娘子宽心豁达，妾佩服。”
平掌指过空阔棋盘，“若有闲暇，娘子可愿指教？”

自家书传来入宫一事后，琴棋书画几成家常便饭，往时的风宵，也不过只研读些经文，且甚是偏科，到如今信手拈来的程度，也花去不少功夫。
我意不在回绝她，实则椒闱中，风宵仍持着些我不犯人的想法，“这有何难？娘子得了空，去清思殿寻我就是。”

“多谢庆娘子。”
寻常闲谈时，不论唐宫还是家院，皆是一派友善谦恭的姿态，利益相触时，却亦都难免生出剑拔弩张、张弓射弩的敌意，只盼此时此景、善意谦和更多而已。
亭下风细细，不觉唐宫已是春盛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