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他知道自己在做着一场没有止境的梦。
梦境里天色昏黄，似乎永远不会更改。也是，末世的天色能好到哪里去呢？
一张报纸被燥热的风卷到面前，他一个眼神也欠奉，因为早已将里面的内容熟记心头。
确认好“武*器”还在腰间，他疲惫地往斑马线走去。
但是走没两步，他还是停了下来。他已经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了。
绿灯闪烁了几次，转为鲜艳的红。他站在商业中心繁华的斑马线中间，张开双臂迎接万千车流的造访，等待着足以泯灭神经痛觉的碰撞和碾压破坏自己的“躯体”，然后顺利走向死亡。
当然，这一切并没有到来。他只能在脑海中构想着这个场景，然后眼睁睁地看庞大的车流在触碰到自己的瞬间变得虚化透明，而后往既定的方向呼啸而去。
循环往复，奔流不息。
就像无论怎么互动都只会说同一句台词的NPC一样。
这样自欺欺人的人生，实在是没意思透了。
核冬天来临，除第*三*次*世*界*大*战，不作他想。
为了航天殖民的开发权和主导权，人类从地球表面打到外太空，各色旗帜为沉寂的世界增添亮色，最后一同湮灭在星屑里。谁也没有赢，谁也没有输。
能称得上“胜利”的，只有驾驶飞船叛逃往可能存在类地行星之处的飞行员，以及按下发射按钮后自己先一步升空的人类精英。
说起来，他也为这场旷日持久、步步升级的战争作出过“贡献”，所以当他从院长的西服里搜出秘钥，开启研究院掩体里唯一一个还完好的休眠仓时，他什么也没说，也不敢看对方灰白的双眼，只是麻木地躺了进去，往身上插好管子，任由营养凝胶没过整张脸。
知觉已经麻木了，还能活跃的只剩下神经。
科技长足进步，人们的躯体得以解脱，经由神经连接在虚拟的空间中畅游；但科技又还没有那么进步，这个虚拟的空间，只容得下一副神经系统，和上万款千奇百怪的单机游戏。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但是游戏系统显然已经年久失修。他被困在同一个游戏里太久太久，久得每当卡到同一个bug读档重来，他都得躺在床上花很长时间逼迫自己面对“现实”。他在进仓时就用权限锁死了意识弹出限*制，没想到这自欺欺人之举反而促成了一场不可能节外生枝的自我放逐。
……
啊。
就这样吧。
毫无温度的“阳光”忠实地渲染着素材，“浪花”的声音也有些缺损，“海风”的气味——好吧，芳香合成剂早就已经空了。
……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咕噜……
就这样脱掉所有装备，把自己抛入大海，感受水中坠*落时身体对未知命运的恐慌。
耳畔一片静谧，阵阵暗流抚摸着身体，自己也仿佛回到了生命的起点。
可惜，计算机模拟出的些微气泡涌动声时刻提醒着他，自己还在这个该死的机器、该死的游戏里。
②
……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已经落到了“海底”，他试着站起身，歪歪扭扭地竟也能往前走几步。
“海底”能见度良好，谁见了也得夸一句，不愧是当世最出色的开*放型游戏。
顺着“海床”的缓坡向上攀登，忽然，水域中一阵搅动，他只觉自己被无形的旋涡狠狠地往下一扯。还不待他回过神，一个巨大的黑影便遮天蔽日分水而来。
故弄玄虚，又是这套把戏。他撇撇嘴。
不让探索就不让探索呗，还装神弄鬼。
一边想着，一边身体还是诚实地往后游动。毕竟求生的本能还在，而从水底下仰望那片黑影，也确实压*迫感十足。
头上的巨物已然入水，他借着这水势往前窜了窜。到这时，他才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唤出游戏菜单进行异常坐标重置。
不过问题不大，他瞬间冷静下来。反正到最后也死不了。
要是真能一举把他踢出这垃圾休眠仓，即使让他在千疮百孔的战后世界冻饿而死，也算含笑九泉。
他索性放弃挣扎。
黑影潜游到自己身下，离得近了，方才露出一点真容。只见十根粗壮如罗马神殿支柱的浅色“腕足”渐渐合拢，将他连人带水地托上海面。
腕足软软的，动作十分轻柔。他愣了愣。
出水的一刻，虚假又廉价的阳光还是晃花了他的双眼。
但不管怎么说，被海水浸透的彻骨寒意是驱散掉大半了。咸腥的风扑面而来，远方落日的余晖染入水天之间。这一刻的景象，仍然深深地*震撼了他日渐腐朽的内心。
……等等，“海风”为什么会有味道？
喂喂喂，这可就惊悚起来了。他又口鼻并用地用力呼吸了十几息，直到星星提前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