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许】
蒋让是这样一个人，生而敏悟，十岁通六籍，十三工词赋颂。其父爱而器之，取字翰林，曰：“此吾家千里驹也。”然而——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经年境遇坎坷，困守基层，攒了满腹的牢骚话，时不时要发作，实在惹人烦，可你若稍露出些许，他便像受了天大冤屈一般，呜呼哀哉起来：东风恶，欢情薄！夫人这般狠心，令某无限伤悲——
他总能一个人演出一院的热闹，一刻不能稍止，天塌下来都有那张嘴皮顶着。扰得老管家头疼，鹦鹉啄羽，忠犬也远逃。
酒后无状，又写了些难以示人的酸诗，吟罢三回，再拆解字句，细陈情意——我早些年读书少，不能领略他诗句的深情如许，常为他引为憾事，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可如今成婚十几年了，那些旧章典故在我耳朵里直要磨出了茧，哪里还耐烦听他唠叨。更何况——什么情深蜜爱，生死相许的，哪家正经过日子的人会挂在嘴边？

我端起佯作的嗔容，转过身来要骂他，却见月光入庭，流泻满院凄清，哪里有他的影子。
那年中秋，也有这样好的月色。我置办了一桌酒菜，卤鸭头格外如他的意，于是翻来覆去、罗里吧嗦、喋喋不休，恨不得骈四俪六地好一番讴咏。我实在懒得理会，他又来捉我手，格外虔诚地：“爽秋皓月以谢夫人，愿年年岁岁常相伴”，我还是没忍住笑，又嗔他：“穷酸得这样别致！”
这样一个蒋让，艰难半生，好容易时来运转，得了圣上青眼，入职国子监，还没做成翰林便撒手去了，不知要委屈成什么样子。一把年纪，若还要哭天抹泪，岂不惹人笑话。罢了——想是我前世欠了这个冤家的，便去哄一哄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