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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拣麦穗 -张洁 wuhawu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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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文章以往日农村的婚恋风速为背景,讲诉离一个农村小女孩大雁所经历的一段往事。姑娘们在地里辛勤地拣麦穗,都怀着同一个梦想,那就是美好的婚姻,可是梦想都同样地难以实现。大雁少不更事,耳濡目染学做起了婚嫁美梦,美梦颇为奇特,可惜梦虽美,却来去匆匆,小小心灵留下许多怅惘。
   本文选取了一个特别的角度,以一个小女孩的眼光来看待世界,写的很有情趣。阅读时,要体会字里行间的丰富情感,揣摩作者表达了什么样的生活理想。


IP属地:浙江1楼2010-08-08 15:38回复
    在农村长大的姑娘谁还不知道拣麦穗这回事?
      我要说的,却是几十年前的那段往事。
      
      
      或许可以这样说,拣麦穗的时节,也是最能引动姑娘们遐想的时节。
      在那月残星稀的清晨,挎着一空篮子,顺着田埂上的小路走去拣麦穗的时候,她想的是什么?
      等到田野上腾起一层薄雾,月亮,像是偷偷地睡过一觉重又悄悄地回到天边,她方才挎着装满麦穗的篮子,走回自家那破窑的时候,她又想的是什么?
      唉,她还能想什么!
      假如你没有在那种日子里生活过,你永远也无法想象,从这一颗颗丢到地里的麦穗上,会生出什么样的痴想。
      她拼命地拣哪,拣哪,在这个拣麦穗的时节或许能拣上一斗?她把这麦子卖了,再把这钱攒起来,等到赶集的时候,扯上花布、买上花线,她剪啊、缝啊、绣啊••••••也不见她穿、也不见她戴,谁也没和谁合计过,谁也没和谁商量过,可是等到出嫁的那一天,她们会全把这些东西,装进她们新嫁娘的包裹里去。
      不过当她们把拣麦穗时伴着的痴想,一同包进包裹里的时候,她们会发现那些痴想全都变了味儿。觉得多少年来,她们拣啊、缝啊、绣啊的是多么傻。她们要嫁的那个男人,和她们在拣麦穗、扯花布、绣花鞋的时候所想象的那个男人,又有多么的不同。
      但是她们还是依依顺顺地嫁了出去,只不过在穿戴那些衣物的时候,再也找不到做它、缝它时的情怀了。
      这又算得了什么?谁也不会为她们叹上一口气,谁也不会关心她们曾经有过的那份痴想,甚至连她们自己也不会感到过分的悲伤,顶多不过像是丢失了一个美丽的梦,有谁见过哪个人会死乞白赖地寻找一个丢失的梦呢?


    IP属地:浙江2楼2010-08-08 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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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刚刚能够歪歪趔趔地提着一个篮子跑路的时候,就跟在大姐姐们的身后拣麦穗了。
        对我来说,那篮子未免太大,老是磕碰着我的 腿和地面,时不时就让我跌上一跤,我也少有拣满一篮子的时候。我看不见地里的麦穗,却总是看见蚂蚱和蝴蝶。而当我追赶它们的时候,好不容易拣到的麦穗,还会从篮子里跳出来,重新回到地上。
        有一天,二姨看着我那稀稀拉拉盛着几个麦穗的篮子说:“看看,我家大雁也会拣麦穗了。”然后又戏谑地问我:“大雁,告诉二姨,你拣麦穗做啥?”
        我大言不惭地说:“我要备嫁妆哩。”
        二姨贼眉贼眼地笑了,还向围在我们周围的姑娘、婆姨眨了眨她那双不大的眼睛:“你要嫁给谁啊?”
        是啊,我要嫁给谁呢?我想起那个卖灶糖的老汉,说:“我要嫁给那个卖灶糖的老汉。”
        她们全都放声大笑,像一群鸭子一样嘎嘎地叫着。笑啥嘛!我生气了。难道做我的男人,他又什么不体面的吗?
        卖灶糖的老汉有多大年纪了?不知道。他脸上的皱纹一道挨着一道,顺着眉毛弯向两个太阳穴,又顺着腮帮弯向嘴角。那些皱纹,为他的脸增添了许多慈祥的笑意。当他挑着担子赶路的时候,他那剃得如半个葫芦的脑袋后面,残留着的、尽显旧代遗风的齐颈白发,便随着颤悠悠的扁担一同忽闪着。
        我的话,很快就传进来他的耳朵。
        那天,他挑着担子来我们村,见到我就乐了。说:“娃啊,你要给我做媳妇吗?”


      IP属地:浙江3楼2010-08-08 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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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呀!”
          他张着大嘴笑了,露出了一嘴的黄牙。他那个残留在半个葫芦后头的白发,也随着笑声一齐抖动着。
          “你为啥要给我做媳妇?”
          “我要天天吃灶糖呢。”
          他把旱烟锅子往鞋底上磕了磕,说:“娃呀,你太小哩》”
          我说:“你等我长大嘛。”
          他摸着我的头顶说:“不等你长大,我可该进土了。”
          听了这话,我着急了。他要是死了,那可该咋办呢?我那淡淡的眉毛,在满是金黄色茸毛的脑门上拧成了疙瘩,我的脸也皱巴得像个核桃。
          他赶紧拿块灶糖塞进我的手里。看着那块灶糖,我又咧嘴笑了:“你莫死啊,等着我长大。”
          他笑眯眯地答应着我:“我等你长大。”
          “你家住在哪搭呢?”
          “这担子就是我的家,走到哪搭,就歇在哪搭。”
          我犯愁了:“等我长大后上哪搭寻你去呀。”
          “你莫愁,等你长大后我来接你。”
          这以后,每逢经过我们这个村,他总是带些小礼物给我,或一块灶糖、或一个西瓜、或一把红枣••••••还乐呵呵地对我说:“看看我的小媳妇来呀。”
          我呢,也学着大姑娘的样子,让我娘找块碎布给我剪了个烟荷包,还让我娘在布上描了花,我缝啊、绣啊••••••烟荷包好了,我娘笑得个前仰后合,说那不是烟荷包,皱皱巴巴地倒像个猪肚子。我让我娘给我收了起来,我说了,等我出嫁的时候,我要给我男人。
          我渐渐地长大了,到了知道认真拣麦穗的年龄了。懂得了我说过的那些话,都是让人害臊的话。卖灶糖的老汉也不再开玩笑,叫我是他的小媳妇了。不过他还是常常带些小礼物给我。我知道,他真的疼我呢。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倒真是越来越依恋他。每逢他经过我们村子,我都会送他好远。我站在土坎坎上,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山坳坳里。


        IP属地:浙江4楼2010-08-08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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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复一年,我看得出来,他的背更弯了,步履也更加蹒跚了。这时我真的担心了,担心他早晚有一天会死去。
            有一年,过腊八节的前一天,约莫着卖灶糖的老汉那一天该会经过我们村。我站在村口一颗已经落尽叶子的柿子树下,朝沟底下的那条大路上望着、等着。
            那棵树的顶梢梢上,还挂着一个小火柿子。小火柿子让冬日的太阳一照,更是红得透亮。那柿子多半是因为张在太高的枝子上,才没让人摘下来。真怪,也没让风刮下来、让雨打下来、让雪压下来。
            路上来了一个挑担子的人。走进一看,担子上挑的也是灶糖,人可不是那个卖灶糖的老汉了。我向他打听卖灶糖的老汉,他告诉我,卖灶糖的老汉老去了。
            我仍旧站在那棵柿子树下,望着树梢上那个孤零零的小火柿子。它那红得透亮的色泽,依然给人一种喜盈盈的感觉。可是我却哭了,哭那陌生的、却非常疼爱我的卖灶糖的老汉。
            后来我常想,他为什么疼爱我呢?无非我是个贪吃的、因为丑陋而又少人怜爱的孩子吧。
            等我长大以后,总感到除了母亲,再没有谁能够像他那样朴素地疼爱过我――没有任何希求,也没有任何企望的。
            我常常想念他,也常常想要找到我那个像猪肚子一样的烟荷包。可是,它早已不知被我丢到哪里去了。


          IP属地:浙江5楼2010-08-08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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