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眯着眼望出去,一个玄色的挺拔身影在阴翳中模糊着。
于是他推开门走出去。
百里屠苏听到脚步声的时候迅速回过了头,这个动作让对方略微迟疑了片刻,还是向着他走过来。
「木头脸。」方兰生开口,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无比干涩。
而百里屠苏仿佛还是老样子,表情漠漠地敛着,檀木般的发丝在这个昏沉的阴天里依旧显得乌黑坚韧。
白银的光线粒子顺着他坚毅的面颊线条流动直下,泛着奇异灰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安静望向他,无悲无喜,连平日里惯有的犀利感也消失殆尽。
那一刻兰生破天荒地没有躲避屠苏的视线,同样很安静地回视,直到看见少年沉静的眸底泛出他俊秀却声色哑然的五官。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两人间徘徊踟蹰,一伸一刺地啮咬着耳膜。
「明天……就要启程去蓬莱了吧。」
许久,兰生轻轻撇过头去凝望着连绵不断的雨丝,于是两人间拉扯着的视线啪的一声断裂。
屠苏沉默着颔首。不知何时眼前时常有些聒噪的少年悄然起了变化,落寂不动声色地占据了他的眼角眉梢,而记忆里,记忆里的少年的脸上应该只有不识愁滋味的神采飞扬。
其实兰生曾有机会阻止屠苏前往天墉城解封,他也的确曾冲动地想要质问眼前的人为何要不顾一切地放弃自己的生命,但后来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着实没有阻拦的权利,他的位置尴尬得让他甚至没有置喙的资格。
此刻兰生回忆起昔时那片瓢泼的月光,月光下有谁清寡温和的脸。
何时月色曾温柔如殇?
「我,已经决定了,假如这次能平安回来,就回琴川和孙小姐成亲。」
身边的人不易察觉地震了震,兰生嘴角泛出一抹复杂的笑意,随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孙小姐就是贺文君的转世。很可笑吧,居然一直就在我身边。」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就要溶解在空气里,「而且,她一直在等我。」
兰生慢慢仰起头,有些茫然地注视着连接天地的雨丝,身边的人始终没有发话,只是不置可否地聆听着。
「最近我会想,我们所有人是否都是被无法逃避的命运所选中,只能咬牙接受,没有后路,也不能回头。」
「为何要说与我听?」身边漫漫地传来温厚冷淡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兰生苦笑着摊了摊手,「但是就是,就是觉得假如无论如何要告诉一个人的话,希望说给你听。」
「因为觉得你能明白。」
「你……」屠苏转过身,凝视着眼前悲伤压抑的少年,屋檐上的一滴雨水飞坠而下,恰巧落在兰生的脸颊上,盈盈欲滴。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将那滴雨珠拭去,却在伸向他脸颊的刹那怔了怔,便只在空气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凝固成一个美丽苍凉的手势。
屠苏微微摇了摇头,伸出的手抓住的只有冷雨,只是虚空。
时间太瘦,指缝太宽,沧海桑田就在他指间漏尽了。
「早些回去休息吧。天凉。」
到最后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为一句短小的嘱咐,而屠苏的脸在半昏暗的温柔光线下像一只抓向心脏的手,掐得兰生瞬间头脑空白,无法呼吸。心脏剧烈地跳着,仿佛连
魂魄也要震碎似的跳着。在留下的一片空白里,听见藏在心里的某个秘密,慢慢地掉了出来——如同坠入深不可测的海底,世界都在嗡嗡作响。
在震耳欲聋的寂静中,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慢慢淡出他的视界。
如同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桅杆,从此带走了海洋的碧蓝。
【伍】
「相公,早些歇息吧。」
耳边传来熟悉的温婉的女声。
「嗯,就来。」
窗外传来了老仆提着笤帚清扫落叶的声响,哗啦呼啦地一声绵密过一声,兰生侧耳倾听着,恍惚就觉得时光也被这笤帚一分一分扫了去,剥皮去肉留存下骨骼一架,而这森森白骨就是那人人称羡的沧海桑田地老天荒。
苦味唯有他自己嚼得出。
他想自己的故事还是有些价值的。前世今生的风月传奇,也许会流传很多年,好多版本,直到被嚼成了再也不能成篇的渣,吐掉了,然后才寂寂地湮没在时光的冷灰里。又或者被哪个无所事事的文人写成了不朽的传奇,供后代的儿女们捧在手上读半辈子。
但那都已经和他无关了。
唯一害怕有无辜的悲凉情节,伤口依然赖着不走,这一秒的灿烂不过下一秒伤心的铺垫,随后疲倦地谢幕退场。
有些事已经无可畏惧地落幕。
谁笑起来石破天惊,谁是被扔在凉开水里的鱼。
荏苒岁月,有谁耐烦一层层擦净蒙版,有些谜题不必要有答案,任它自去蒙尘算了。
忘了谁还欠谁一句再见。
忘了谁在谁的风景里走马观花。
忘了谁在自己的故事中哈欠连天。
方兰生闭上眼,看见时光从他身上跨过去,又汩汩地向前流淌了。
【终】
絮絮叨叨:
痛苦的煎熬之后苏兰文终于生出来了,如你所见,它是前半甜后半虐的怪胎。
其实我应该事先提醒大家要看甜文的话看到【叁】就好的(喂你为毛现在才说?
嘛,毕竟身为原作党,而且又素来不爱打着百年好合的巨幅特写,纯粹的甜文对我而言是奢侈的东西(殴
这篇文大约算清水得过了头的那种(笑
不过我觉得,很多感情只有在暧昧不明的时候才给人推敲的乐趣,而很多事只能悟,不能说,一说就成了错。
于是屠苏和兰生的关系到这一步就足够了。
写作中很大的乐趣是乐此不疲地描写屠苏的美貌,尤其是月光下拂剑的那段,是在我心中反复上演了很多次的场景,但愿我有写出那种惊艳的感觉来。
至于屠苏和兰生在冷雨中的那场对话,不知为何,好像是在我脑海中自然生成的,所以我只是忠实地还原我脑海中的镜头而已。
个人很喜欢屠苏最后没有说出口的话和没有碰到脸的手。(殴烂
最后扯下标题,某人是标题苦手啊(摊手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晏小山的词,估计大家都知道吧。于我,这句词大概能排上最爱排行榜的前十,于是窃来作标题(喂!
谢谢大家有耐心看到最后,苏兰文应该就到此为止了,接下去会是……天墉纪事!(这是啥?!
其实我最想写的是屠雪长篇啊(满地打滚
但是好像太珍视的东西就下意识地想要保持距离了(喂不要为你自己枯竭的灵感找借口!于是希望以后再产文的话大家还能多多支持吧(猛虎落地状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