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又过了些时日,正是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儿,自方家二女如沁故后这年节过得稍显冷清了,不过年归年,照例是要张罗扫尘祭灶的,何况兰生爹又是方丈,这日子眼儿少不了要布施、举办放生法会,所以面儿上看来还是热闹的。兰生便帮着爹筹备放生的事,百姓的香火加上大户的捐赠,扣除香烛等等费用外共备下了500尾锦鲤,就于当日一应放入琴川中。
锦鲤灵活,跳入凿开的冰窟窿里,摆摆尾便游不见了。小思沁便蹲在爹爹身旁看那些鱼,她身上裹着大红的绣袄,不时从手中的小漆盒里取一颗糖瓜儿放入嘴里,兰生知道念叨她少吃些糖根本无用,便在之前叮嘱了家里佣人,每次装进漆盒的糖要定量、万不可多了。
待到放罢了锦鲤,人差不多散了,兰生搓着浸了冷水、这会儿冻得发红的双手,想要抱起女儿赶快回家去,一转头,却恰好看见沁儿已经站直身子,微微笑着将手里的最后一颗糖瓜儿向前举去,嘴里还低声呢喃着“给你”之类的话,停一停,又不无遗憾地收回来放进自己嘴里。
“别吃!”本能地扬手打掉了那颗糖瓜儿,他横眉立目瞪着女儿的前方,仿佛要从那片虚无的空气里生生瞪出个人来。的确,小孩子生性天真,和鱼说话和鸟谈心都不打紧,可偏偏沁儿手不是伸向河面,那高度若是填进个小孩子或者蹲着的成年人来不是刚刚好吗?
“你刚刚和谁说话?!”兰生转头问女儿,气得几乎发抖,又许是并非生气、而是恐惧,若真有什么鬼魂怨灵尽让他缠着自己好了,要是他敢动女儿一下,兰生定不会放过他。
“……没谁。”沁儿正为掉在地上沾了泥水的糖瓜儿可惜,见兰生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立刻撅起嘴转偏脸去,顿一顿,又撒开步子往家跑去。
兰生盯着她奔跑的背影像是在回忆什么,稍停了一会儿才想起去追,当然也并没注意到腰间的青玉司南佩一直在闪烁。
自那日以后,女儿的琴技更是突飞猛进,自言自语的情况也更加多了,然而每每追问时她却又都摇头说没有什么。兰生的担心也是与日俱增,想到请个人来驱邪,却被老方丈一个白眼挡住了,说句:“又没邪,你驱的什么!”,况且自己的紫檀佛珠也从始至终没变过颜色,想来并不是什么不干净的邪恶妖物。兰生想起自己早年也曾喜爱志异小说,听过一些传说轶事,也有说小孩儿能通灵、见得到鬼,有些寂寞的鬼便来陪小孩子玩耍,所以你常能见到小孩子明明一个人却玩得不亦乐乎……莫非,竟是青玉司南佩中她娘亲的前世魂魄来陪伴沁儿了?若真如此倒也无妨,毕竟母女情深,她断不会害女儿的。
思及此处,兰生便将沁儿叫道身旁、旁敲侧击的询问可是见到了一位温柔姐姐,谁知女儿瞪着眼睛抿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不是”。
“不是?”兰生又着了慌,可见女儿一副戒备的样子想是再问不出什么了。
是夜,照例辗转难寐,于是又翻身起来,披了外衣、点上灯烛、翻开书卷——书卷扉页上一列隽秀小字赫然映入眼帘:二更后院 故人期见。兰生的眼睛瞬间睁大,眉头紧锁,手指也下意识地按在那些字上反复摩挲,不为什么,只因这字体实在太过熟悉,便是烧成了灰他也认得。
夜色清净如水,经了昨日一场小雪更是显得清冽干净。兰生来到相约地点,便见那人早已立在那里,照例身着白褐交叠的长衫,于冬夜中未免显得太过单薄;乌黑的长发挽做一束,用黄色的方巾随意束了。觉知人来,他便回过身叫声“小兰”,笑容依旧,形容依旧,可不正是与他总角之谊、多年交好的“故人”?
“欧阳少恭……你为何回来?”兰生锁了眉,将纳在袖中的佛珠攥得愈发紧,他分明能透过欧阳少恭的身体隐约看见背后的槐树与院墙,况且他这样的虚无缥缈、了无生气,又岂是活人?
然而对方却似觉察不到兰生开诚布公的敌意,兀自向前走来,边走边端详:“小兰果真是娃娃脸,六年未见,你除了清减少许外竟没什么大变化,枉我还担心真正相见时会认不出你了~”
“止步!你还没回答我,为何要回来?!”他将佛珠握于身前,做出一副应战的姿态,欧阳少恭却只是摇头苦笑,笑了一会儿才叹道:“小兰,你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我不是‘回来’,而是一直待在你身边。”
“……玉佩?!”兰生有些惊恐地低头看向青玉司南佩,此刻果然荧光闪烁,振振如有声。
“正是。我一直被关在玉佩里,每日聆听佛法潜心调息,整整六年才能勉强具出个在你清醒时也能见到的灵体——想来沁儿的资质可比你好上许多,加之孩童心思清明纯净,很早之前便能在梦中与我交谈,现在更是于你之前见到了我。”
“欧阳少恭我警告你,离沁儿远点儿!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这话从何说起?小兰你可想想,若是没有我,你女儿为何会如此钟灵毓秀聪颖过人?为何无人教授便能读书识字?又为何能用古琴弹出极好的曲子?此间种种你当谢我的~”他的笑容意味深长,看起来温和谦逊,凝视得久了却让人不寒而栗,“另外也劝你不要太过心焦,‘对付我’云云并非轻而易举之事,现在的欧阳少恭不过是个灵体,魂魄皆存于你那玉佩之中,纵然你砸碎了它、我的魂魄要灰飞烟灭,那么贺文君呢?你也要她的魂魄消散,永生永世缺少一魂一魄么?”
“你——”兰生眉头皱得更紧,思忖半刻才将戒备的敌对姿态稍作缓和,“那你要什么?只要你答应不加害沁儿,纵然你要方兰生的命也是可以给的。”
“小兰你言重了,我不过是希望你帮我。”
“帮你?”兰生先是一愣,片刻又不禁笑出了声,“帮你?我为何帮你?是谢你害死二姐害死木头脸害死其他不相干的人么?——对了,孙氏可也是你害死的?这会儿联想起来才觉得事有蹊跷,沁儿说梦见他娘亲哭诉说我害死她,莫不也是你教的?——帮你?欧阳少恭你便死了这个心吧!世上以德报怨的事虽多,我方兰生却不是圣人,不可能帮一个势不两立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一番话虽说得狠,心中却并非如此忌恨。人常说死者已矣,过去的事总要放下,兰生也觉得这六年来对少恭的恨意渐渐填平,他几乎可以原谅他了;毕竟他死了,跟死人还能计较什么呢?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时至今日少恭还会回来?他又怎么可能回来?!
“既如此也便不再强求,那么便问你另一件事,若是有救百里屠苏的方法你可愿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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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好像有点儿OOC了,抱歉,因为我游戏还没通关,不知道少恭他FH了是怎样的。。。
嗯,少恭先出现,之后苏苏也会出现……只不过这个“出现”会是“慢慢的”(遥目)
另外关于少恭的魂魄为何会在玉佩里以及玉佩为何失而复得,这事儿后文会解释,大家就不必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