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读《书剑》,总是为沙漠中踯躅远行的翠羽黄衫霍青桐心酸 泪下激愤不已。就算是对天拔剑,我也要问个清楚明白:为什么 同样的一对姐妹,一个只要负责天真美丽无忧无虑,就可以得到 全世界疼宠,而另一个却要忍辱负重殚精竭虑,背负起全族人的 生死安危?凭什么娇柔烂漫小鸟依人的喀丝丽理所当然被大家捧 在手心,而性格坚强的她就活该受伤害遭误解直至疲惫不堪凄苦 呕血?难道一个女子的美德,坚韧、气度、才略与胸襟,就是用来被践踏被淘汰的么?
是以陈家洛在我的词典里,是集无能、多疑、小气、好色、见异 思迁、缺乏决断等缺点于一身的小男人;连带对喀丝丽,那倾国 倾城白衣的玉人也心存芥蒂。
然而时光流转,岁月送给我苦难和磨砺,也随赠我清醒与阅历。 年近而立,重读《书剑》,我已心平气和。
性格决定命运。
霍青桐的性格注定了她的命运,与陈家洛、喀丝丽统统无关 。
金庸先生这样描写她的出场:“一个黄衫女郎骑了一匹青马,纵骑小跑,轻驰而过。那女郎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光采照人,当真是丽若春梅绽雪,神如秋蕙披霜,两颊融融,霞映澄塘,双目晶晶,月射寒江。”相由心生,这样超出于尘世的风骨,这样凌驾于山颠的锋芒,远不止美丽二字能够诠释。大漠黄沙,一骑绝尘,纵然是红花会的总舵主也在这样的风采下黯然失色。
女强人的爱情命运,自古多艰,“翠羽黄衫”岂能例外!表面上看,陈家洛与霍青桐爱情受阻的起因是李沅芷女扮男装的掺和以及喀丝丽的出现,看似偶然,但拨开迷障,其实起决定作用的是 他与她的性格。
先说陈家洛,无疑最初他是钟情于青桐的,发现她“体态婀娜,娇如春花,丽若朝霞”,一时看傻了,心想“不意人间竟有如此好女子,不由得心跳加剧”,有此现象,足见其甫一碰面,就深深为她的艳丽所倾倒,爱恋之意已油然而生。然而看到看见了霍青桐跟女扮男装的李沅芷态度亲密,他心中拈酸吃醋,终于拒绝了他兄妹的好意,让她难堪得“连眼泪都要滚下来”,天底下之令人气结事,有甚于此乎?
在这场情爱曲折中,陈家洛是被动的,不敢表白自己的爱情,更不敢去追求,漫说沅芷只是一个女人,若她真是一个男人、一个情敌,那又怎样?同时,陈家洛为什么不去将自己心中的疑云问个明白,这正是他的汉族性、书生气、虚伪自卑的心理所倒致,他宁愿把妒恨交迸的心理深深的掩饰得若无其事。
青桐深知其心病,临别赠言,却仍然没有把他点醒。在浪荡江湖的日子里,他固常常会想起她来,时时惦记着她,偶尔回首西望,看到众星明亮,他也会“遥想平沙大漠之上,这星光是否正照到了那青青翠羽,淡淡黄衫?”但重入大漠,碰到更美丽的香香公主喀丝丽,他的心变了。
如果说陈家洛仅仅是因为香香比青桐美,而取此舍彼的话,对他有欠公允。事实上,他爱喀丝丽,不仅因为她的美丽与善良,然而也因为她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而且把他视为无所不能的大英雄。他更爱这种“大丈夫大英雄”的感觉。传统男性文化品格中天然虚弱的一面使得陈家洛不愿正视自己的缺点,而宁愿生活以“娇柔”为衬的英雄的幻影之中。
然而陈家洛毕竟是江湖第一大帮会的舵主,在玉室中思量对霍青桐姐妹的感情时,他终于有勇气正视自己:“……霍青桐是这般能干,我敬重她,甚至有点怕她……”“唉,难道我心底深处,是不喜欢她太能干么?”
霍青桐的能干、豪迈之气压得他显出小男人的真形。这是他的内心的最深刻的隐秘。是以青桐智深勇沉、胸襟宽广非但不能用以博取心上人的欢心,相反成了她爱情路上的最大障碍物。
关于这一点,金庸在他的《侠客行》中有很明确的表示,梅芳姑是一位兼有武功、文学、女工、烹饪等才干的出色女子,石清偏没有选择她,他说:“你样样都比我闵师妹强,不但比她强,比我也强,我和你一起,自惭形秽,配不起你。”梅芳姑得了这个答案后便只有自杀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