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弟,我想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
冥书葬忆对于自己兄长的突发奇想已经十分习惯,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改变。
不过就算他没有习惯,他也不会一惊一乍就是了,冥书葬忆冷淡地想着。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他有类似的反应是在什么时候,或许是他的兄长因为有趣烧掉了一座城?不……应该不是。
虽然次数算不上多,但那也算是玄书谱命喜欢的游戏方式之一,点燃的城市只是失败者付出的代价而已。
……或许是造化人魔脱离百魔的时候?但那时候大发雷霆的好像是兄长……
不过那些似乎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玄书对他说,有个有趣的游戏。
“兄长觉得有趣的话,那就是有趣的。兄长想做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干涉。”
“那阿弟就是答应帮忙了~?”看起来比他年幼的魔快乐地拍了一下手,“不过这件事情进行到一定阶段的时候需要阿弟的帮忙——阿弟到时候可不能说不行。”
“……我好像,从未对兄长说过‘不行’。”
他从未反对过玄书想做的事情。
百魔虽以“兄弟”相称,但其实没有几个魔敢真正把他们这几个站在最高点的当做“兄弟”。
不过玄书与他还是不同的,虽然外貌上看不出来,但他和玄书的确是同父同母的血亲兄弟,而少年模样的玄书其实是他的兄长。
对于过去的事情冥书葬忆几乎都不记得了。唯一的记忆就是,他们并非天生是魔,而是幼年被人收留。
那个或许应该被称之为“师尊”的人给了他们两本魔功秘籍,若是他们练不成,那也不过是死去的几百个试验品中的一对而已。
他对那时候的记忆只剩下了漫天的雪花中,他兄长的手穿过了那个人的胸膛,而流下的血还未落地就变成了冰。
殷红色的、凝结在半空中的血花,像是盛开的山茶一样艳丽。
但是他的兄长说,他有段时间连这件事都忘记了。
“阿弟的外号是我见过最适合的。”长不大的少年露出狡黠地笑容,“葬忆、葬忆,阿弟可是连自己的记忆都会埋葬的冰人偶呢——”
他没有回答。
既然无心无情无血无泪,甚至连记忆都被埋葬,冰人偶这种称呼,自然也没有关系。
——只是那时候的冥书葬忆还不知道,那个“有趣的游戏”,究竟改变了什么。
冥书见到“游戏对象”的时候,他的兄长开启这个“新的游戏”已经有一段时间。
游戏的地点是百魔用来聚会的幽楼,那里总是过分的热闹,他或许没有什么喜欢的风格,却很清楚自己对热闹的地方总有几分回避的意思。
过度的喧嚣总会让什么东西想要从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里涌出,冥书不喜欢那种感觉。
但既然玄书说他总得偶尔去一次,他终究还是会过去的。
于是,毫无悬念的,他见到了玄书这次的游戏对象。
对方的模样无疑是狼狈的,百魔兄弟性格不同,对待人与事的态度自然也绝不相同。
那名少女大约是不小心之下得罪了哪位兄弟,裸露出的皮肤上遍布着伤痕。
她垂着头,黑发顺着光裸的肩膀垂落,侧着的脸还带着一些少女特有的圆润。
“我啊——发现了一个很特殊的女人。”冥书想起了兄长对他说的话,“她的体质~能容纳下完全不同的功体。”
“说不定她能容纳下百魔之力呢,那时候——我就可以打造出一个超有趣的大魔头出来啦~”
冥书并不清楚这样有什么有趣的,只是在看到对方的时候,冥书没有想到自己兄长嘴里的“女人”居然只是一名看起来并不大的少女。
他的脚步略略停了一下。
他并不想上前去做些什么,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一下脚步。
听见脚步的少女扭过了头。
冥书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双毫无波澜、放弃一切的眼睛——那是他最常在兄长的玩具们脸上见到的东西。
但这一次他错了。
那双眼睛的确带着疲惫,里面却藏着火焰。
——倔强的、坚韧的、仇恨的……几乎灼痛了他的胸口的火焰。
“下个是你么。”少女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妩媚的笑容。
那个笑容出现的一瞬间,弥漫而出的万种风情甚至盖过了她脸上伤痕,让看到的人忘却了她脸上的青紫。
她眼睛里的火焰退却了,被掩藏在带着风尘气息的媚眼之下,却没有半点熄灭的意思。
冥书从少女靠近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看起来似乎和往常一样,一切都被隐藏在面具之下。但自己是何时习惯了出门的时候遮掩面容呢?
刚才的眼神在脑海中再次出现,随之而来的似乎有什么一同从心海的深处浮现。
一股幽幽地熏香气息从少女的身上传来,温热的躯体贴上他的手臂。
心知对方有所误会,冥书语调未变:“天白。”
深蓝色漩涡乍现,冰奇诡幻出现在幽楼之中:“主人有何吩咐?”
“先将她带下去休息。”冥书平静吩咐,而后举步向幽楼的另一边走去。
他今天来此是为了会一会一位已经离开的前百魔兄弟,整理自己的思绪,那是之后的事情。
“是要……”冰奇诡幻抬头,却见冥书已经远去,“将人安置在何处”这句话没能问出口。
……那似乎,也只能送去冥书在幽楼的暂住之处了。
“你今天运气不错。”冰奇诡幻看了少女一眼,“主人不喜为难他人,你至少能安心睡个好觉了。”
水蓝色的披风下摆滑过幽楼打磨光滑的地砖,正逗留在幽楼之中的百魔们纷纷向两边避去。
虽说百魔名义上没有谁为首,但只要还是百魔的一员,便没有人想得罪被称之为极心澈魔的冥书葬忆。
实力为尊的世界里冥书葬忆是绝对的头筹,就算据说功体同源的玄书谱命也还稍差他一个层次。
对于百魔来说幸好冥书没有一统百魔的想法,否则他们中大多数也只能选择直接臣服。
不是没有人尝试过对那对兄弟挑拨离间,但对方近乎于挫骨扬灰的下场让最喜欢混乱人心的造梦夜魔也不敢造次。
从此之后即使要忍受玄书谱命借着自己兄弟狐假虎威的乱来,也没有哪个魔敢再动心思。
——冥书葬忆就是玄书谱命犹如自己指掌的武器,若是不信这点,就得用自己的命来填。
冥书从未纠正过百魔兄弟们的这种想法,他并不认为这样的认知有何错误。
兄长想做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从他们出生以来,这件事就从未变过。
即使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和喜恶,也不会改变这样的事实。
冰色的身影最终在幽楼的会客室前停下,站在门口的侍女急忙打开门随即向后退去。
冥书身上散逸的寒气足以让她们这些武功粗浅之辈病上好几日,如果不小心触碰,甚至有可能被急冻成冰雕。
——听说有个运气不好的侍女就是这么没的,只是她们中间还有另一种传言,是对方想要投怀送抱,所以才会因为距离太近而失去性命。
冥书自然不会注意侍女们的表情,他只是走进了房间,衣袖轻挥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闲坐饮茶的男人一头金棕混杂的长发,房门关闭的时候他侧了侧耳,这才将视线转向冥书的方向:“好友,久违了。”
“造化城主,好久不见。”对于对方一声“好友”,冥书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对别人如何称呼自己没有多大的想法,造化人魔昊云无缺曾经是百魔之中少数能和他搭上话闲谈的人——虽然大多数他只是倾听者,用“朋友”称呼也无不可。
只是一个存在和另一个存在之间的友情要到多么紧密才会被称之为好友,冥书并没有太多的概念。
“若是其他人,多少会对昊云无缺说一句‘已经离开的魔,为什么又回来’,你倒是平常得很,让昊云无缺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了。”
对方的调侃让冥书稍微偏了一下头,一丝寒气从他的指尖升腾,而后席卷四周。
刹那之间装饰豪华的会客室被覆盖上了一层冰霜,原本的颜色也被冷淡的蓝白色全数代替。
整个会客室变成了完全私密的异度空间,就算有人想窥视,没有点特殊的办法也无法得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冥书这才在已经变成冰砖的靠椅上坐下,直视着造化城主毫无神采的双眼:“你知道的,我不耐烦那些拐弯抹角的话术。”
昊云无缺轻笑了一声:“也是,你们兄弟平时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一时之间没有改口,多有得罪了。”
对方习惯性的说法让冥书轻轻摇了摇头。面具上的装饰刮过耳垂,才让他想起自己还带着面具。
伸手拿下遮住整张面容的面具放在桌上,玉石敲击桌面的声音让昊云无缺转过了头:“我看不见,你也不用那么遵守自己的习惯才是。”
“既然是和友人相谈,该有的尊重不会因为你是明眼人还是盲目人有变更。”冥书语无波澜地说道,“该说了。”
“嗯……你来的路上,怕是已经见过烟罗了。”昊云无缺也不继续拐弯抹角,“身上有一股幽香暗散,是她惯用的熏香。”
冥书已经听出了昊云无缺的言外之意:“看来造化城主与那名为烟罗的女性是旧识。”
“天下难得痴情人,天下痴情人也难得有好结果。”昊云无缺点燃烟管,“与她相识之时,她已是风尘客,昊云无缺与她相谈甚欢。本以为红尘之中多一烟花知己,却没想到只是一段时间没见,她的痴情刚烈却又招来祸事,让她恨尽天下负心汉。”
“这事听起来毫无趣味,定非我兄长所为。”
“我并非怀疑是此事是玄书谱命设局,虽然他以天下万物为取乐,但人心情爱却不是他专注之道。只是那女孩体质特殊……“
冥书眉头微皱,倒是想起了兄长之前说的话。
能容纳下百魔之力的女人……
犹如火焰的眼神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狠狠地刺痛了他的记忆。
“你是想阻止吗?”冥书再度开口,语气却又冷了几分。
昊云无缺早就料到了面前之人的态度。
冥书作为魔,实在太过于好揣测。不如说他对万物都没有兴趣,唯一的能惹动他情绪的,也只剩下一个玄书谱命。
只是兄弟俩皆是武功高强之辈,这个弱点,也根本算不上弱点。
“哪怕我还在百魔之中,也没有阻止玄书玩乐的实力。不过烟罗与我也是朋友,百魔的习性你比我更加清楚,请你出声照拂一二,应不算昊云无缺为难与你。”
那少女脸带青乌的模样在眼前一晃而过,冥书心中没来由地窜过一声轻叹。他抬眼看向昊云无缺,却也只见造化人魔态度如前,确实像是朋友之间的拜托。
“百魔兄弟性格不同,其中粗鲁暴烈之辈一旦血气上头不管不顾,那只会让兄长的游戏变得无趣。”冥书声音从冷淡变回平静,“我会照拂一二。”
“有你一句承诺,百魔之中敢再造次的就不多了。那昊云无缺也可放心,就此告辞。”昊云无缺起身说道。
“我以为造化城主还有什么消息想与我相谈。”
“哈,虽然天下有趣的事情依然很多,只是我还有地方要去,来日方长,冥书必然不会闭门谢客。”
“若是你,天白自然会通报。”
“那就暂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