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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文书】(卓芙) 自由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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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年前从剑桥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踏上了前往亚洲旅行的道路。从杜蒂戈林前往科伦坡的船上,我遇到了一位僧人。记得很清楚,当时的我因为取得哲学硕士学位而沾沾自喜,因此对于宗教的态度仅限于“不能逻辑自洽的一些可笑幻想”。然而当我试图和那位僧人攀谈,并且抛出那个曾经可以让很多“虚伪”的教徒都沉默的问题“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的时候,他只是淡定地捏了捏手上的佛珠,然后慢条斯理地回答我:
“人生没有意义,但是人要为自己寻找意义。”
轮到我沉默了。
五十四年后的今天,在被夕阳染红的教堂里,我看着卓芙小姐和宇都宫先生在特雷维索小姐的墓地旁喃喃地诉说着什么的时候,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时候的我,离开了幸福且富有的家庭,只身前往“寻道之路”,最后发现自己还是只能回国寻找工作,然后再次回到父母的怀抱。
环游世界的梦想完成了不到五分之一。从勘察加半岛开始,我用了大学四年的积蓄一路向南,穿越中国,前往印度半岛,最后到达斯里兰卡。我用毕生所学的知识去试图验证我沿路看到的一切,却发现马可波罗笔下描绘的那座城市,和我眼前的中国大相径庭,而川端康成口中的雪国,也永远沉溺在日本人的幻想中了。当然,这可以归结为时代的变迁,但是我从那陌生的土地上看到的人却和我在欧洲接触过的,没有本质性的不同——大家都是一样地市井,一样地沉醉在这个钢筋水泥的森林,有所不同的,只有土地上孕育的文化。我因此在二十多年的人身中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孤独,并不是来源于家庭或者社会,也不是历史的断代与缺失,只是出于自我思索,这个世界似乎对我来说有些过于宽广了。
回国后不久,我又只身前往了非洲。探寻人类的足迹,从东非大裂谷开始,我沿着尼罗河一路北上,最后到达地中海。在那个炎热的夏天与略带盐分的空气中,我静静地望向平静的海面,脑海中无论是关于出埃及记的篇章还是凯撒大帝的辉煌全部在那一刻化为了空白。等到我离开那记载着几千年文化历史的文明之都时,我才从这种空虚的气氛中缓过神来,这一种我不可名状的孤独又再一次地冲击着我的内心。
于是,我带着这些记忆,重新回到大学任教。只不过这次是被巴黎大学所聘用,成为了自己祖国的教育者。几十年的课堂生涯和学术写作让我渐渐忘记了我究竟在做什么,但是一切还是原样,一切都会过去,我仍然在这个世界上踟蹰前行。
我选择在巴黎近郊的一个小村庄度过我的晚年。
尤记得牛顿爵士在自己的晚年投身神学,那么身为巴黎大学的哲学系教授,在弥留之际成为牧师聆听忏悔,似乎也不是什么惊讶的事情了。在那个本应该让迟暮的老头坦然面对死亡的那个村庄,我不知为何重拾了一种热情,让我和牛顿一样,成为了忠实的天主教信徒。在那里生活不过两年,我便成为了一间教堂的牧师。
彼时的法国赛马如日中天,那个在后来诞生了名马“望族”的家庭,在这个不起眼但是惬意的地方购置了一小片土地作为避暑山庄。他们时不时地会来这间教堂做礼拜,这种重复而机械的过程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个女孩的出现——
“你好牧师!我叫卓芙!”
“你好哟小姑娘,我是牧师,有什么问题吗?”
“望族阿姨跟我说。有困难就来找你!”
“哎呀哎呀,总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科学小实验吧~。”
“牧师先生,我的母亲埋葬在这里,我想知道她的故事!”
曾经面对种种深刻的哲学问题而能够想方设法认真回答问题的我,在五十四年前的沉默之后被一个小姑娘问倒了。
“哎呀,望族小姐没有告诉您吗?”
“她说妈妈是生病去世的,还说我应该觉得伤心。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除了照片。”
“你的妈妈叫什么名字呀?”
“特雷维索。”
我在大脑中搜寻着关于她的信息。啊,确实在几年前有一位生产时因为大出血而去世的马娘。想必她就是卓芙的母亲了。
“哎呀,卓芙你别乱跑啊,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哈。”
一个亚洲面孔的男人冒冒失失地跑了过来。
“这位先生您是?”我用日语和他交流。
“诶?您会说日语?”
“啊我见过的人不少,看出您是日本人了哈哈。”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用日语和这位名叫宇都宫的男士谈论了卓芙和她母亲的故事。小卓芙听不懂我们的对话,在做礼拜的椅子上读起了绘本。
“所以,您打算就这样一直陪着她吗?”
“总是要的,毕竟从特雷维索小姐去世之后,我的人生似乎没什么其他意义了。”
“宇都宫先生,您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人生哪有什么意义?只不过人得给自己找点意义做罢了。我到现在都没想懂特雷维索小姐为什么至死都会觉得樱木淳那样的人会还爱着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执着于卓芙。她是六年前去世的,但是我到现在还是无法忘记她在最后说的那些话。”
五十四年以来,我一直在思考那位僧侣曾和我讲的那句话。我研究了佛学和宗教,还和不少身在几千公里外的研究者们保持联系,这个曾经困扰了无数人的终极之问,在这样一个普通的训练员身上得到了这么决绝简单的解答。
“宇都宫先生,你觉得特雷维索小姐是什么样的人?”
“她?我觉得她很善良,但是又过于单纯,很傻,但是她的学科成绩非常优秀,总之,我概括不了她。我没有因为做了点错事就会被逐出家门的家庭,也没有这样可爱懂事的女儿,哈哈。”
“这或许就是人吧。”
“我……我至少是走出来了。”
“我不是心理老师,我只是一个牧师,但是我僭越地希望您不需要这么执着……”
“我不执着,牧师,我只是在做我觉得正确的事。我承认我爱过特雷维索小姐,但是现在我更想照顾好卓芙。”
“可是你不是卓芙的父亲?”
“谁是卓芙的父亲?樱木么?我没有想成为过她的父亲,我只是想照顾好她。”
“祝你能够得到你想要的人生,有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谢谢你,牧师。卓芙,我们走吧。”
“好的宇都宫先生!”
卓芙一蹦就跳出了很远,然后站在教堂外朝宇都宫先生挥手。
卓芙的童年在这里度过,宇都宫先生每年会有两三个礼拜陪着她。我静静地看着那个在星空下玩耍的活泼小孩,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我的一生献给了我自己,从来没有爱上过一个女人。那个在年轻时期追求风流的早已被时光染白了头发,他到古稀之年都没有体验过养育孩子的辛苦与幸福。看着儿童慢慢成长,是我今生从未有过的体验。追求与世隔绝的孤独感让我时刻保持着自认为鲜活的思想,但是我从来没有和哪一个普通人好好对话过。
我时常翻阅起那些我陪伴了我青年时光的书籍,有的是一些大众文学,有的则是严谨的学术论文。有时候,我会带着卓芙去认天上的星座,也会带她跑进田地里捉蝴蝶——那本是只属于我们那个年代儿童的乐趣。随着信息化时代的到来,一切都化成了美好的记忆。那些泛黄的书页也渐渐成为了她能够花上一个下午,在教堂有些微弱的灯光下度过时光的宝物。
直到她进入寄宿制初中以前,她大部分的空闲时间都在这里度过。偏僻的教堂鲜有游客的到来,只不过会在礼拜日的时候,有那么一些留守在此的老人和虔诚的天主教信徒待上几个小时。教堂唱诗班的那个矮小的妇人早在我到来之前就撒手人寰,塔楼的钟也像如今的巴黎圣母院,永远地陷入了沉寂。
一年一度的圣诞夜,一切会缓慢地转向这座平日封尘的教堂所在的小镇,安静的街道会恢复只有那么几次的热闹。那些在城市中心生活得还算光鲜的年轻人会回到他们出生的地方,从教堂阁楼的小窗望去,平日早早打样的餐厅和酒馆会点上最亮的彩灯。卓芙会戴上有些滑稽的圣诞帽,尽情地在有些积雪的路上狂奔,后面则是望族指派的照顾她的马娘,一脸担心地叫唤着她的名字。我会悄悄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然后背离那灯火通明的小镇,走向教堂后面的墓地,然后在那个埋葬了特雷维索小姐的地方,在无名的墓碑之下悄悄放上一束玫瑰。
我知道我孤独的生活在每年的圣诞节和每年的四月七日迎来少有的热闹,五十年来我一直试图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告别尘嚣与喧闹,撕裂了我作为社会的那一面人生。但是一种我本应该拥抱的激情,却时时刻刻地在冰封的心底燃烧,让我的血液再次在这垂垂老矣的身躯中流动,逐渐充满了我的指尖。我对生活全部的爱在带给我孤独的世界一隅,在远离市中心的一座小小教堂里,被一个活泼的少女打开。一个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在最应该学习知识的年纪,向一个读了很多书却享受了一辈子自我的老头不停地发问,每一个都直接冲击着他已经残存的灵魂,询问他自己有没有找到那个让很多人为难的答案。
于是,我坦白地在我的忏悔录里写下了几乎是否定了我过去一切的观点,我爱着这个世界,我爱着这个生活。我的生活是火焰下的苦涩,是给已逝的人递上玫瑰,一个老人最后的时间,咏唱不出回赠世界的歌谣,却是念叨着一首属于他自己的孤独的诗。如果特雷维索小姐在世,她的美丽是一定会让我肃然起敬的。
那天的夕阳下,卓芙牵着宇都宫先生的手站在特雷维索小姐的墓前。我拿起宇都宫先生曾经送我的特雷维索小姐的日记——那是她去世前的手记,但这些文字已然不能随着她的灵魂一起前往天国。
“我知道痛苦乃唯一崇高,尘世地狱永远无法蚀销。
为编缀我那顶神秘冠冕,万事和万物都需要征调。
可是古代棕榈城逸散的宝物,不知名的金属或者沧海明珠
即使您亲手镶嵌,也不敌这顶美丽的桂冠璀璨夺目。
只因它用纯净光明制成,汲自太初时的圣火之中,
凡胎肉眼,再光焰晶莹,也无非黯淡幽怨的镜影。”
《孤独的天主教徒》,我是这么为那篇日记取名的。再满篇充满了少女气息的文字中,不少是对樱木淳先生那残存的一点希冀和期待,剩下的只是对自己未出生女儿的期许和对宇都宫先生的感谢,只有这一篇,写于四月六日,她的文字中只有一种勇敢的孤独。我明白,这种勇敢正在我眼前的少女身上熠熠发光,也像点燃的木炭一样在她身边的男人那里安静沉稳地发热。我突然闪过一瞬间的恐惧,然后我笑着望向自己过去的人生,我正式与孤独的我和解了。
我从来没有真正地考虑过特雷维索小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一个伟大的母亲,一个优秀的妇女和一个善良的公民,这是我能对她所能评价的一切。我没有见过她的面容,只能从生前的照片推断她和卓芙小姐一般美丽动人。她走的太早,以至于除了理性地去回忆弥留之际她所谓的“为她戴上皇冠”,很难体验那种共情。终其一生我活着为了“自己”,那个不需要我操心的家庭和已然遥远的我的挚友与老师早在天堂的一角等待着,然后在不远的将来递给我通向天国的钥匙。我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切和我脑海中的一切,都围绕在这个自认为生活得很孤独的人身边,最后成为了他拥抱自己的理由。
于是我为宇都宫先生和卓芙送上旧约的诗篇,祝福他们能够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中走下去。一个已经接近八十的老头,实在不忍看朝气蓬勃的少女在草地上奔跑的英姿,却不会介意一个一直扮演父亲的男人成为了真正的父亲。巴黎市郊的教堂外有一小小的水井,我看见时不时会有鸽子飞过,我因此忘记了口渴,但是那个时候总会到来,我又渴了。


IP属地:上海1楼2023-09-23 23:35回复
    卓芙!


    IP属地:广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3-09-24 0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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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江苏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23-09-24 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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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的这个牧师,是不是叫冉阿让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3-09-24 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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