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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2010.8.16〗转载《浮生若梦》(BL、民国戏子、虐)BY: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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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扮相雍容端丽,唱腔铿锵圆润,身段婀娜妩媚,那溺在戏里的眼儿更似水中皓月,一看便了的风情,一触即碎的悲情。
活脱脱一个贵妃,候着驾转西宫的唐王,一醉便是千年。
台下有人惊叹,哟!这贵妃不像是虹老板啊!
可不是?但这扮相,这身段,这唱词儿也不比虹老板逊色哩!
便有票友向伙计打探,伙计瞒不住,便道出是申先生。
票友更为惊叹,没想到这申先生熬烟的功夫一流,这戏儿唱得也是字正腔纯,不比角儿逊呢!
得!这趟也没作白来!
继续观戏。
贵妃得知圣上转驾西宫,失守了百花亭设宴之约,悲从心来,便叫二太 监备酒独饮。
贵妃:呀,昨日圣上命我百花厅设宴。哎,怎么今日驾转西宫?哦,谅必是这jian人之意!咳,由他去罢!吓,高、裴二卿看宴,待你娘娘自饮!



IP属地:河北49楼2010-08-18 1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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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柳爷空间同步了~~~
    PS:柳爷可真不是个勤快的主儿~~~看文的亲快去逼他动笔吧~~~
    PPS:我可不是煽动的意思……
    空间地址:
    http://hi.baidu.com/%C1%F8%B1%DF%F3%B8%B9%AC%BF%CD/blog/item/f63cae1ebfb49d6ef724e423.html
    


    IP属地:河北51楼2010-08-18 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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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BC====================================
      柳姐姐很勤劳~~~真的很勤劳~~~
      空间:http://hi.baidu.com/%C1%F8%B1%DF%F3%B8%B9%AC%BF%CD/blog/item/4ecd8ca3111937a3caefd013.html


      IP属地:河北54楼2010-08-24 2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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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
        虹是用文五爷心头的肉做的,虹疼得死去活来,他又怎忍得下心。顺一回他的意吧,只一次。
        五爷又想去给虹寻烟,被政赫喝住。
        父亲!你不能去!你会害死他的!
        五爷听这话,火从心头来,怒道,他是我儿子!是我心头的肉!我怎么会害死他!
        但你之前做的一切不是把他往绝路上逼么?!政赫冷冷对上一句。
        五爷朝他甩去一耳光,面黑得似要酿起一场骤雨。
        畜生!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记忆里,政赫是从未这般忤逆过他的。
        所谓亲情,说破了也不过是几代人纠葛不清的债务关系,无券约做凭证,只以血缘为担保。 但血缘价廉,只比水沉三分,不如泥重二两,要真心撕破脸,分文也难值。
        打从那日政赫知道文五爷带人凌辱了虹,他心头便开始结出了恨,只因伤了他的珍宝。就像是一个不通人情的孩子,守着他的玩具,自个可以糟蹋,可以毁坏却不许别人乱动一下,即使那人是他的父亲,他也不能原谅。
        他低下头去,道一声,抱歉。
        其实五爷落手之时已反思了,是他把自己嫡亲的骨肉BI上了绝路。他纵容政赫的母亲逼死虹的母亲,又将虹毒害,不闻不问,这已令他不配妄为人父。他仗着自个财大气粗,一心在虹身上打主意,见他令结他欢,便强占他的身子,违礼义,弃伦理,该为禽兽。
        这个捧起过敌国家财的红顶富商,踏平过两代江山脊脉的商界枭雄,面对他亲生的骨肉,却张皇失措,愧疚地抬不起头来。
        他对政赫道,好罢,你是医生,救人的事儿你在行,你说怎么着就这么着吧。
        叫人拿绳子进来。政赫道。
        他将虹扶起,柔声道,吉儿,你忍一下,忍一忍就过去了。
        不……不要,你又想把我绑起来?我不要被绑着,我要烟,我要烟!
        虹试图挣脱开政赫,被政赫连着他自己的身子一块甩上床,牢牢地压制在身下。
        虹似被千斤巨石压住的疯兽,没命地嚎哭,没命地颠腾。政赫的身子也跟着一震一震,筋骨都震得碎乱。
        文政赫你这个王八蛋,臭婊子生的杂种!你会不得好死的!你们一家子都会遭到报应的!我恨你,我恨透你了!你有本事不要让我再活下来,不然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千刀万剐!啊!放了我,痛死了!
        你听着!随便你怎么恨我,我都不会放开你的,现在放开你,你只有死路一条!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能死!这由不得你!
        政赫的眼睛被泪水淹瞎,他用力撑大,用力看清他扭曲的面容,他怕一松手,虹便会像断根的浮萍,天涯海角地放逐,死在荒无人烟的孤尘里。
        他死都不能放弃他。
        快拿绳子来!他对五爷吼道。
        五爷急忙唤人拿来绳子交予政赫,政赫便一圈一圈地将虹绑在床上,绑得紧实。
        你们不如杀了我,干脆杀了我!不要折磨我了!不要把我绑着,我是人,不是畜生啊!
        你不是畜生,我是畜生,等你好了,要杀要剐都随你。
        政赫又吩咐下人拿来他的药箱,取了镇定剂,往虹的腕上扎下去。
        那似一股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他的身体,千万的虫蚁浮尸在毒液里,血肉皆成一堆千疮百孔的烂泥,无悲无痛,无欲无求。
        五爷见虹突然没了声儿,更为紧张,问政赫,你给他用了什么药?
        镇定剂,能帮他戒毒。
        愁容上隐添喜色,直道,这药好,这药好呀!
        这药只能做辅助,要彻底根除毒瘾,还得看他自己的意志,在这之前我们一步都不能离了他。
        五爷望见虹的面色,似张浆糊黏的纸儿,皮下乌青的血管有一下没一下地跳动,似就要垂死的鱼。
        五爷赶紧拧了热毛巾,替他去擦脸,嘴里念叨着,好,不离开,一步也不离开。
        毛巾还没贴到虹面上,虹的嘴里又蹦出一句伤他的话来,滚,都给我滚得远远地,我要休息。
        五爷的手挂着热毛巾僵在那儿,心里头冷得直哆嗦,道,好,我走,我走……你好好休息。
        手上的毛巾忽然被政赫接过。
        他道,我留在这儿照顾他。
        你也滚,我不想看到你。
        虹双目痴滞得盯着天花板,政赫立在他的余光里,那身影遮天蔽日。
        我不会离开的。
        我叫你滚!
        你是我的病人,向来都只有听话的病人,没有听话的医生。
        他是个医生,胡作非为的医生,胡搅蛮缠的医生,除非虹死,否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他。
        政赫将热毛巾摊到虹脸上,一瞬间令他窒息,等热毛巾拿开,他苏醒过来,方才脸上那些皱起的枯皮烂肉都被利落地收拾走,扔进了水里。
        然后又给他擦暖了手脚,就是不给松绑。虹由着他摆布,打从心里憎恶他,一个虚情假意的淫棍。
        政赫对虹的好,五爷见在心底,他看得明白,政赫对虹有非分之念,而虹对他仍留有余情。
        他心口忽然发闷,堵住了气儿,便赶紧离了屋子。
        屋外积雪已淹至膝下,吞没草木生灵,足印所过之处皆是深深浅浅的窟窿,似连城的丘冢,一个紧挨着一个,一脚方从鬼门关出,一脚又入了浮阎殿,走不尽的生死路。
        文崇山这一生在外头走尽了万里长路,今日在家门前竟是寸步难行,一夜白了鬓发。


        IP属地:河北55楼2010-10-07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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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八
          虹不听话,不肯吃,政赫便将饭和药含在嘴里,撬开他的嘴,一口口送进去。
          直至初更,下人来报,公子,不好了!夫人去天桥市场买缎匹,被车撞了,这会在协和医院抢救,伤势严重,恐怕……
          政赫一怔,赶紧起身,往屋外走去。一脚踏出门槛,又回头望了望床上静若死人的虹,对下人吩咐道,你在这屋外守着,在我回来之前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
          政赫离开没一会儿,那守门人鬼祟地拐进屋内,走到虹榻边,目露凶光。
          虹睨了他一眼,嘴角生笑。
          守门人在那莫测的笑意里杵了一会,又拿出一块上了MI药的帕子,死死地捂住虹的嘴。
          虹老板,对不住了,夫人的意思,小的也不好违背。
          虹不呼救,也不反抗,只顺从地昏过去。
          守门人利索地将他装进一个麻袋里,抗上肩,直往后山奔去,这恰巧被来虹屋子探听虚实的二奶奶窥见,她愣了一小会,便跟着上后山了。
          后山上已候着三五个同伙了,他们已挖好一个大坑,等着将虹往里头一丢,埋上土,便可了事受赏。
          诶,来了,来了!
          这事儿办得可顺利?有人瞅见没?凶犯道。
          我做事儿你们大可放心,保准没人看见,神不知鬼不觉的。守门人道。
          诶,这文夫人也真够歹毒的,平日里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背地里竟干些坏事。
          还不是这戏子自找的,勾谁不好勾文五爷,文夫人能饶得了他么。
          可我怎么又听说,这虹老板其实是文五爷失散多年的儿子,听说文五爷以前还有个钟爱的夫人,生了个儿子,后头都被文夫人给害死了。这虹老板该不会就是……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有钱人家的事儿就是乱,咱们只管收钱办事就得了。来,来,都别耗着了,赶紧把人埋了。
          于是一伙人将虹扔进坑里,开始往上头盖土。
          躲在一旁窥听的二奶奶惊住了,冷不丁脚下一滑,一只鞋子滑下坡去,闹出了动静,引起了那伙凶犯的警觉。
          谁?谁在那儿?!
          她赶紧跑,没命地跑回文家大院去,便跑遍盘算着该怎么处理这事儿。
          虹是五爷钟爱的宝贝,五爷定饶不了害他的人,他要知道这事儿是文夫人干的,准不叫她好过,她二姨太就正好借此除了文夫人这心头大患。但是虹又是她一大新患,要救了他,她自个的日子仍然不会那么好过,便索性等上一两个时辰,等虹被活埋断了气儿再告知五爷,岂不一举两得。
          二奶奶心头暗喜,方才惊慌的脚步忽然欢快起来。
          她跑回文家大院,却冷不丁在虹屋门口撞上文五爷,抬头一看,吓得她一阵哆嗦。
          五爷刚从虹屋里出来,不见了虹,也不见了政赫,他急得慌。
          你这么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啊……没事,我刚才在花园里散步,突然蹿出一只猫,被吓着了,吓着了……二奶奶一边作样拍胸口,一边挪脚开溜。
          老爷,您要没事儿的话,我就回房休息去了。
          她刚想走,又被文五爷喊住。
          站住!你这脚上的泥巴哪儿来的?
          什么事儿能逃过文崇山的眼睛。
          二奶奶还想撒谎,道,啊,是刚才在花园里沾上的,下了雪,雪融化了就成了水,水和着泥,就烂了,一不小心就给沾上了,我回屋子洗洗去。
          她还想逃,被五爷一把拉住,掐了脖子,跟只鸭子似的提起来。
          花园的路都是鹅卵石铺的,哪儿来的泥?你去过后山?你知道虹在那儿?老实交代,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被五爷这么一唬,二奶奶原本打好的那一盘算盘一下乱得没了章法,只好一五一十地交代。
          我说……我……我在后山看到……看到大夫人叫人……叫人把那戏子埋了……咳咳……
          五爷的脸阎罗似的铁黑,扔了二奶奶,又顺势甩去一个耳光。
          你乱造谣生事,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还有虹是我文崇山的儿子,嫡亲的儿子,以后再敢称他“戏子”,小心我把你卖回窑子去!
          说罢,便带了一队人马,投胎似的赶去后山。
          虹的身上已被泥和雪盖满,就露出个麻袋的头儿。他仍留着一些微漠的意识,在余隙里看到泥一堆一堆地压到他身上,瞬间压起一座坟墓。
          仿佛看到森也躺在他的身边,生不能同床,死终得同坟。所谓姻缘,一条情路,一场劫数,一座坟墓,两人共赴。如斯圆满,还有甚么可求的呢。
          但世事无常,天不叫他死,躺进了坟墓也难掩上坟盖。
          五爷到了后山,看到一伙人果然在埋土,立即喝止,住手!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那伙凶犯一下子吓走了魂,纷纷扔下手中的工具,双脚一抖,差点没跪下来。
          五……五爷……我,我们……
          啊……我们在埋一条狗,一条刚死的狗……
          啊,是啊……是啊,是院子里守门的财妞,跟别个打架,被咬死了。
          撒的谎话连自己都不信,又怎么能骗得过见洞若观火的文崇山。
          把土挖开!
          五爷,这万万不能啊!财妞的尸体发了腐,会冲犯您的!
          恰巧此时,MI药药效已过,泥下透出几声咳嗽来。
          五爷心头揪得似根快绷断的弦似的,叫自己手下的人去挖。他们挖出一只麻袋,解开麻袋,里头的人果然是虹。
          这会彻底惹怒了文崇山,他双目赤红如火,简直要将那群胡作非为的奴才给活吞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谋害他!来啊!把这几个人杀了喂狗!
          那伙人两腿一瘫,齐齐跪下来。
          五爷饶命,五爷饶命啊!这事是夫人叫我们干的,是大夫人叫我们干的!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我们也不想的!
          道出幕后元凶,如惊天霹雳,把他的心都霹成了灰。
          我去找那个JIAN人!……一个都不要放走他们,全部杀了喂狗!
          文五爷抱起虹,找大夫人算账去了。为了虹,他宁成暴戾恣睢的阎罗,即使是二十多年患难与共的发妻,也照杀不误。
          


          IP属地:河北56楼2010-10-07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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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九
            时将二更,政赫掺着文夫人从外头回来了,文夫人头上缠着绷带,绷带下隐约渗出一些浅淡的血迹,别无他伤。
            她看来并无伤痛之忧,眉闲反倒透出些喜色来,她对政赫道,都是下人言重了,不过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的。
            您下回有需要买什么的吩咐下人就是了,何劳您亲自跑呢。政赫道。
            文夫人抚摸着政赫的手,慈爱地笑道,
            诶,这吃的和用的叫下人照料倒也没什么,可这穿的,娘亲总想亲自替你们爷俩张罗,这才贴身。这不,转眼又到小寒了,便想去天桥市场买些上好的缎匹回来为你们做几件棉袄。
            回头却看到文五爷站在她屋外,那脸在昏暗的廊灯下忽明忽暗,晦冥莫测。
            她定了几秒,瞬即又气定神闲地将笑脸贴上,道,老爷,让您担心了吧,不过是一点小擦伤,无大碍的。
            笑音未落,却蒙头迎上一记耳聒子,那力道之大令她一头撞上柱子,右耳也片刻失了聪。
            父亲!
            政赫立即阻止,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打他母亲。
            父亲,你做什么!
            你问问这JIAN人,她对吉儿做了什么?!
            文夫人心下一惊,莫不是那群废物没谋杀成反倒叫文五爷逮着,把她供了出去?
            但不到逼不得已,绝不能自毁面具,砸了自个这场苦营多年的戏。
            她扶着柱子站起来,眼里噙泪,凄苦道,老爷,我到底怎么他了?您见着我就打?自打您把他带回家,我跟他连个照面儿都没打过,又能这么着他?
            你还狡辩?!我要没及时发现,这会吉儿怕是早已被你给活埋了!
            文五爷咬牙切齿,谁动他的宝贝,谁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哪怕这人是他的患难发妻。
            政赫惊了,莽撞之下差点没揪起她母亲的领子来审问。
            什么?你想活埋了他?!
            什……什么活埋?你们说什么我全不明白啊!老爷你冤枉我也得有个证据啊!
            你要证据是吗?来人,把他给我拖上来!
            话刚落,文夫人面前丢来一个已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家奴,正是她吩咐办事儿的那个领头人。
            那家奴早已没了半条命,趴在地上狗似的向五爷讨饶。
            五爷,饶命啊!这事儿全是夫人吩咐的!她吩咐小的先把少爷骗开,然后用MI药迷魂虹老板,再把他拖去后山活埋!她说如果小的不照做,就把小的活埋了,小的也是没办法啊!五爷,少爷,行行好,饶我一命吧!
            这会阴谋全被抖出来了,她有十张嘴也难辨这确凿的铁证。
            是他污蔑我的!天地良心,我被车撞伤,一直在医院呆到这个时候才回来,我怎么可能干这事儿?!赫儿都可以为我作证的啊!赫儿,你可以为娘作证吧?赫儿!
            她却没料到,由于方才的一番撞击,头上的绷带也散落下来,额头上光滑无伤,那绷带上渗出的不过是些红色药水。
            政赫全明白了,原来文夫人受伤之事不过是调虎离山计,他愤怒地紧了紧拳头,丢下他母亲,朝着虹屋子急奔而去。
            赫儿!赫儿!
            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刚无望与儿子决绝的背影,回头又对上丈夫那煞神般凶恶的脸,文夫人仿佛一夜之间众叛亲离,处心积虑二十年的恶孽报应得那么早。
            他 终于撕破了脸,悍妇般地吼叫,是!我是想杀了他怎么了?!他夺走了我的丈夫和儿子,他夺走了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我能不恨他么?为了那个不干不净的臭 戏子,老爷你竟然可以不顾二十多年的夫妻情意,动手打我?!你们都被他迷惑了,都被妖魔附身了,都无可救药了,都疯了吧!
            五爷是快被气疯了,抓起她的头发狠狠地往柱子上撞,这二十多年的夫妻情义就这么一下下地被撞地粉碎,撞得尸骨无存。文五爷愚昧了二十多年,似乎才陡然看清这个枕边毒妇的嘴脸。
            你这个毒妇!别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多年你是怎么对待丽娘的,现在又是怎么对待吉儿的别以为我都不知道!我只是念及夫妻情分,才装作愚知,由着你为非作歹,现在你却变本加厉,还想害死他!
            五爷一边发狠一边哭。
            这么多年他不是不知道丽娘受的委屈,不是不知道丽娘孩子受的折磨,只是他是一个家唯一的梁柱,一边塌了来不及整修就得顶上另一边,即使半边是腐木烂枢,也得不离不弃,才不至全塌。闭目放纵原是最无奈的周全之举。
            


            IP属地:河北57楼2010-10-07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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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四
              政赫又叫下人重新端了碗药来喂予虹,虹不作搭理,他便变戏法似的变出两粒姜糖来哄他。
              喝了药,再吃这个,就不苦了。他说。
              虹盯了两眼那姜糖,呸了一声,又转脸不理不睬。姜糖本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可如今魂儿都没了,哪里还来的念旧之情。
              又听到政赫说着,怕是要喝好一阵子的苦药,所以特地买的。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一哭,拿几粒姜糖给你,立马就笑了。所以那时便想着等长大了定要开个姜糖铺,拿许许多多的姜糖换你许许多多的笑容。可现在,再也换不了么?
              他的叹息悲凉似寒风,侧身躺着的虹拽着被子,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棉絮里渗。
              不记得了……哪有那回事,你哪里会对我那么好……
              他只愿记得对他的恨,那种恨决绝入骨,绝无挽救的余地。可每逢忆起他半丁点的好来,他总还是难免真心实意地悲伤一场。
              你记着,我会对你好上几辈子,不管你愿不愿意,记不记得。
              虹的泪却流得更凶了,口中还在咒骂,呸,不要脸的东西,不单是个恶棍,还是个骗子!
              这世上,我舍得骗的也只有你了。
              政赫说到动情处,伸手想去触摸,被虹一个枕头丢来,丢开很远。
              滚出去!逼我活着,你们就准备好死丅全家吧!
              到了晚餐时间,只有文家父子二人与二姨太在餐桌上六目相对,各怀心思。这平日里颇令五爷骄傲的儿子,今日却怎么瞅怎么令他不顺眼。
              五爷对他喝斥道,你能不能别板着一副奔丧似的臭脸孔啊,你老子我还没死呢!
              谁不知道文公子平日里就这面孔,五爷的气儿可真来得莫名其妙。
              政赫也不与他计较,只说,娘呢?我给他送饭去。
              不许去!就该她饿上几天才没来的力气再去作恶!
              您打也打过了,再这么下去只叫下人看笑话。
              文五爷将手中饭碗往桌上一砸,怒道,看什么笑话?要不是她,吉儿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心里这个恨呐!
              他咬牙切齿,二十年相濡以沫的结发之妻似乎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家,老死也不能宽恕。
              政赫纵然对她母亲有怨,但五爷将罪责全盘推诿却更叫他生恨。
              他讽笑一声,道,这只是娘一个人的错么?吉儿失踪了十一年,您都没有去寻他,只当他是真死了。吉儿若不是虹,您还会记得这个儿子么?
              父子俩心里头都明白,五爷对于虹的情意不单是天伦之情,只是嘴里头和心里头都不敢担当,怕伤了门风,败了道德,毁了自己的名声。
              吉儿若不是虹,五爷哪里还会记得这个死去多年的儿子。哪里会和文夫人翻陈年旧账,毁了一家子的和睦。
              政赫道出文五爷心里头那点龌龊,五爷自己都挂不住那张老脸,气得掀了翻桌子。
              你……胡说八道!他是我儿子,我是他爹,其他还能有什么关系?!
              政赫被溅了一身的菜,他也不动怒,定了一会,对五爷说,父亲,我们给他一个家吧,尽我们所能做的来弥补这多年来对他的伤害。
              家?
              五爷望着一屋子的狼藉,禁不住又落下泪来。在外头愈是叱咤风云,家却愈是支离破碎,为了修全这个家,他一生难得糊涂了这么一会,却把几辈子修得的福禄都葬送了进去。
              这哪里还像家?还怎么给他这个家啊!你们以为这十多年来我好过么?丽娘死了,吉儿死了,我这心……就像被刀子割了两块肉,这十多年来没有一天不疼过!可是能怎么办?总不能再破罐子破摔,再把活着的人也给搭进去!
              谁叫他是一家的顶梁柱,倒了东墙只得顶西墙,才好把支离破碎的家再撑起来,不叫它全塌了。
              可政赫已心生芥蒂,认准了他父亲的不是。但也为了这家的周全,才不与他翻脸。
              此时,虹也前来用餐。
              他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和服式的白色浴衣,细碎的伤痕似无章的红绣丝,杂乱地跳跃在苍白的脸上,叫人好生心疼。
              父子二人见了他,即刻停止了喧吵。
              方才觉得饥饿,这晚餐就这么结束了?果真不是一家子,连饭桌都挤不到一张去。虹瞅着父子俩,冷冷淡淡道。
              他前来用餐,正逢着五爷大发雷霆。
              听这话,五爷眉上悦色,赶紧道,刚是下人不小心把饭桌撞翻了,我这就叫人再弄一桌晚饭来。
              又吩咐下人道,快叫厨子赶紧再备一桌饭菜来,要快,慢了就炒了他的鱿鱼!
              又赶紧叫下人将桌椅收拾好,似要宴请一位大来头的贵人,丝毫不怠慢。
              政赫见虹来了胃口,也觉得欣慰,想起虹儿时最爱吃的醋鱼,便又吩咐下人,再叫厨子烧个醋鱼来。
              虹冷眼瞅一眼政赫,心里头憎恶,不屑收受他的殷勤。
              饭菜上来,五爷想叫虹坐于自己身侧,虹却绕过二姨太,允自坐到政赫旁边。
              政赫将鱼去了骨,夹进虹的饭碗里,虹却一声不吭地将鱼丢出。政赫又夹了肉,又被虹丢出。反反复复,似两个闹着好玩的孩子。
              五爷看着政赫闹心,喝止他,别夹了,他不爱吃那些!
              又换作自个为他夹菜,虹倒能乖乖地吃饭,只默不吭声,一口一小撮,吃相极为斯文。
              五爷脸上莫名得意,父子俩在二姨太眼里俨然是一对争风吃醋的情敌。
              这顿饭二姨太吃着也不安心,虹凤目的余光似刃,在她侧脸刮开一刀口子。
              她想起讨好虹,也往他碗里夹肉。
              二少爷,你多吃点,瞧你瘦得弱不禁风的样子,可真叫人心疼。
              虹回过眼,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谢谢二姨太关心。
              二姨太谄媚笑道,客气什么……往后啊,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可以和政赫一样叫我二姨娘。虽然别人都说你是杂种,可我信老爷的,既然认了你,你就是咱们文家的亲子孙。
              二姨太这番话本意是讨好,却招来祸端。虹将一碗饭菜全扣到了她脸上。
              嘴巴放干净点儿!婊子离了妓院洗得干净下边的嘴怎么还洗不干净上边的这张臭嘴呢?
              你……!
              二姨太受了奇耻大辱,哭着欲向五爷告状,老爷,你看!我存心想和他交好,他却这样对我!……
              没料到状未告上,还“平白无故”又挨了五爷一记打。
              你这个贱丅人!再出言不逊,我修了你!
              说理还没个地儿,二姨太深感冤屈,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五爷听着心烦,便叫人将她拖下去,丢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IP属地:河北62楼2010-10-07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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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是四十七……
                少打了个字……


                IP属地:河北66楼2010-10-21 1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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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八、
                  虹失神地在外头游荡了大半日,不知怎得竟又游回文家去了。那个他一心想挣脱的牢笼,身子挣脱了,可魂儿却仍牢牢得锁在里头,似伶仃的落叶,也终得归了根才有个葬身处。
                  他在文家大门外站定,凄惘地望着那关闭的文府大门。
                  暮色渐沉,各色行人收拾起一日的劳顿,往家归去。于是身后空起一座风雪城池,他冻结在那里,僵曲的脊骨似这末世脆弱的脉络,被厚重的风雪踏折。
                  身子很冷,肚子很饿,心口很痛。不是早已随着森死去了么?怎么还会疼痛,还会饥饿,还会寒冷?莫不是又恬不知耻地活过来了?人果然是感情畜生,离得了人却离不了情。忠贞二字,只对情而非对人,得以与魂魄交媾,旧人与新欢皆可入幕为宾。不忠之罪,便以情不自己做托辞罢。
                  他还是缓缓推开了文家大门,然而文五爷那张苍凉而威严的脸却随着咫尺之间那道缝隙渐渐地放大,渐渐地占据他整个瞳孔。
                  迎面一个耳光挥下,他半面脸麻木,半只耳聋了,半张嘴哑了。
                  「混账,你去哪里了?!」
                  文五爷刚从医院回来,一天一夜未合眼,又挂念着家里的虹,便提早赶回来了。没想到虹又任性地逃出去了。他一面担心虹,一面又痛恨他对妻儿施下的毒手。
                  虹一改往日的桀骜,只低着头顺受。
                  五爷见他形同枯槁,半死不活的样子,却又更来气。他拿命将他护着,可为什么就救不活他,为什么就无法令他能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呢?
                  文五爷又对他挥出一个耳光,这一耳光只为唤醒他的痛,叫他能以全部的感情怒视这个十恶不赦的父亲。
                  虹抬起头来望向他,乱发后边的眼睛里尽是凄楚的泪水。
                  五爷的手在发抖,那打了虹的手重得抬不起来。他曾是多稀罕他的笑啊,为了博他一笑,他甘愿掷下万贯家财,甘愿奉上半壁金山,可如今,那个戏台上风华绝代的名伶竟被他生生地迫害到了这副田地。
                  父子连心,隔千万重山仍是父子,那共同的命脉承载着共同的命福,他一哭,他整个天地都塌了。
                  五爷眼里红了,急忙转过身去,道,「真那么苦的话就做一个了解吧!跟我来……去见你的母亲。」
                  文五爷带虹去了祠堂,祖宗牌位供奉的地方。儿时只见五爷带政赫进去过,虹是个杂种,是没资格见文家的列祖列宗的。
                  虹 颤颤悠悠地跟着进了祠堂,里边檀雾缭绕,看到祠堂上供奉的众多牌位,上边的姓氏辈分早已模糊了年岁,活着的人虽仍祭拜着,但兴许早已忘却了。但他母亲的牌 位立在第一排正中,“贤妻李氏之灵位”几个字分外清晰,刻字上的墨迹入木三分,泛出一种陈旧淡雅的墨香,恰似母亲生前的气息。
                  文五爷给虹的母亲上了柱香,闭目与那阴间的爱妾互通了灵犀,睁眼道,「这是你母亲的牌位……这十一年来,我每日都会来忏悔,都会来和她说说话,都会来陪陪她……」
                  五爷望着牌位,檀雾熏湿了眼,梗咽了阵子,又说,「你的牌位原来也放在这儿,你回来了便撤下来了。」
                  虹的眼也被熏得满是泪,他渐渐地走近那牌位,拿手抚摸牌位上的字,似抚摸着母亲憔悴的枯容,十指连心,心又滴血。
                  他突然ZA掉了母亲的牌位,又发怒得打翻了许多文家祖宗的牌位,嘶哑地吼道,「人都死了立这些牌位还有什么用?!人都死了忏悔还有什么用?!!」
                  五爷站在一旁任由着他ZA,他在一旁颤抖,由似就快断裂的梁祝,头顶的整个天都快塌陷下来。
                  等虹ZA够了,五爷递上一把刀子,脱掉自己的衣服,袒露出胸膛,道,「我知道丽娘不会原谅我,知道你也不会原谅我……我罪该万死……就给我这最后一次赎罪的机会好吗?让我去见你娘吧……」
                  虹拿着刀子,脑袋一下子冲了血,眼眶赤红地似头发疯的兽。
                  要不是这个男人的滥情,他不必来到这人世受苦。要不是这个男人的猜疑和无能,他母亲不会喊冤而死,要不是这个男人的无情,他不会被丢弃在后山差些命丧犬腹,要不是这个男人他不会沦为戏子任人玩弄,要不是这个男人,他不会这么生不如死,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是当刀子抵到他胸口,他的手指还是失去了力气,握不住任何报仇的凶器。
                  刀子落地,手也重重得落下,他低着头,任疯长的刘海遮没他哭泣的眼,狠绝得笑道,「又拿死来威胁我?你们的命算什么……我不稀罕……只是我无法当着我娘的面亲手杀了她深爱的丈夫!只是你可以禽兽地强暴你的骨肉,而我不会!」
                  转身,他可怜的父亲却在他身后拉着跪下来,拉着他的衣脚哭泣。
                  「我错了,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他全身一软,转过身也重重地跪下来,哑着嗓子乞求道,「求你们放过我好不好?求你们放过我,不要再逼我了……我不死了,我保证好好地赖活着……我活着唱戏,活着到七老八十……我不死了还不成吗?放了我……」
                  文五爷用血肉筑起的保护墙却成了虹的牢笼,他愿摒弃一切仇恨来换一场自由。
                  「好!我答应你!我们不逼你了……我们放你走……改日,我们就搬出这个宅子,这儿留给你,所有的家财都留给你,我们走!」


                  IP属地:河北67楼2011-07-01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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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清朝末代皇帝退位,清政丅府气数已尽。溥仪虽退位,但“皇帝”尊号仍存不废,在紫禁城过起小朝廷的生活。但因小朝廷用费浩繁,太监盗窃成风,溥仪不得不在参政院的干涉下加以整顿,遣散众多内监。
                    岚的姥爷便在那会被遣散回家,那会他85岁,而岚只有五岁。
                    次年,姥爷病逝,六岁的岚孤苦无依,在北平过起乞讨的生活。
                    「那你姥爷呢?」
                    「在六年前就死了。」
                    「你没有家么?」
                    岚继续摇头。
                    虹和森忽觉得心头一阵闷痛,跟一个鞭炮丢进心头似的,少年虽不知事儿,但早已知痛。
                    「……我们也没家……不过,现在我有了师哥,师哥有了我,我们什么也不怕!」
                    两双小手紧紧牵着,密合地毫无缝隙,再冷的风也无法将之穿透。
                    岚见着他们的情投意合,眼眶一热,竟真觉得自个可怜起来。他们还有彼此,可他真的什么都没有。
                    「别伤心,我们改明儿和师傅说去,叫他也收留你,我们一块唱戏,以后一块成角,能攒好多钱,就不用再受欺负,不用挨饿了!……师哥,你说好吗?」
                    寡言少语的森只是应和着使劲儿点头。
                    岚还未置可否,虹已牵起他的手,紧紧地,那手虽小,却似可以将他整颗心都囫囵包起来,他觉得自个的心又热和起来,扑通扑通地从心口跳到了他们密合的掌心里。
                    他这会真哭出来,岚原来只知道伤心了会哭,没想到开心了还是会哭。
                    虹见他哭便有些着急了,哄着,「别哭,别哭啊……我带你去买糖葫芦好不好?我们今儿给大地主唱戏,得了好多赏钱呢?大地主还单独赏我哩!」
                    今 儿除夕,虹学艺满一载,正逢上地主庆寿,要请北平最好的戏班子去家里唱戏。地主亲自来戏班挑角儿,见到模样俊俏的虹和森便异常喜欢,指明要他俩登台。师傅 刚开始还担心二人学艺未精,撑不起台子,但上了台,二人俨然一副红角儿的熟络风姿,论唱腔,论身段,哪点儿都不比当下的名伶逊色。
                    一堂《霸王别姬》唱得老地主心花怒放,给了戏班好多赏钱,还跟师傅说了,要虹去他房间,单独赏他。
                    森不情愿虹去,可还是得去,不然甭说没了赏钱,指不定还得讨师傅打。虹来不及洗掉满脸油菜,便径直去了地主房间。老地主要虹将裤子脱下,将裤筒打上结,才好把赏钱给灌进去。虹自然不依,老地主便把自个的裤子给扒了下来,满屋子追着虹跑,硬要赏赐于他。
                    虹跑不过地主,被压在了身下,下腹被一条状物顶上,那条状物硬得跟把刺刀似的,他被钉在床板上,一动不敢动。
                    老地主正要扒他裤子,脑袋却突然开出花来,一动不动。虹轻轻一推,他便十分怪异地倒了下去,像条光溜溜的黏糊的爬虫似的在地上哀嚎。虹看到他身后的贺森高举着一花瓶,看着地上满头是血的老地主,惊吓得没了魂儿。
                    虹赶紧拉起贺森往外跑,跑着跑着,竟跑到了天桥。天桥的热闹与喜气一会便冲散了少年心头的阴霾,听着爆竹声声,看着满目琳琅,少年玩兴又起,便将两人身上的铜币合在一起,一数,一共十文,若是全买了糖葫芦,怕也能将肚皮撑成球儿了。
                    于是便快活地牵着手,往人堆里扎去,想好了明儿一早再回戏班子。大不了再挨一顿打,一顿训,只求不枉今夜。无心之中竟救了一个遭人欺负的小乞丐。
                    岚接过虹买给他的糖葫芦,一手窝在他温暖的掌心里,一手拿着糖葫芦贪婪地吃,涂了满嘴的糖浆。他心里头是真快活,比浸泡在蜜堆里还快活。他不懂得如何表达他的喜悦,只是笑着哭,那眼泪跟热浪似的任冻僵的五脏六腑都浮在里头,轻得失去分量,仿佛一踮脚,便能升往天堂。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岚。你们呢?」
                    「啊,我叫虹,他是我师哥,叫森。」
                    「嗯,我记住你们了……一辈子。」
                    「岚,我跟师哥回去就跟师傅讨情,叫他收留你……所以这几日你要在天桥上乖乖呆着,不能离开,不然我们回来就找不着你。」
                    「嗯……好,我一步也不离开!」
                    可第三日,桂系军阀统帅陆荣廷路过天桥时将那个微笑着奄奄一息的小乞丐带走了。


                    IP属地:河北72楼2011-07-01 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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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事不登三宝殿,军阀和商人论事不是兴国大业,便是祸国殃民之事。政赫停住,要观个究竟。
                      文五爷换洗好,体面地出来,神色凝重地坐于岚身侧,他预备简短完事,不准备把凳子捂热。
                      岚饶有兴致地品了口茶,寒暄道,「早闻五爷大名,今日有幸一见,真不是虚传。」
                      「少将,你我都是忙碌之人,有什么事就开门见山地直说吧。」
                      「五爷爽快,那我就不饶弯子了……」岚放下手中茶杯,直言道,「五爷看过我差人送来的那封信了么?」
                      「少将之意恕文某不能领受,文某只是商人,不参政。」
                      「呵,五爷误会了,我需要您做的还是商人的活儿,只不过想借您的货船一用,从美帝国那儿帮我运输一批军火来。」
                      五爷锁眉,道,「少将不是以伤之名退出政坛了么?怎么还对这些枪丅支弹丅药的感兴趣?」
                      岚唇角上扬,不动声色,道,「你我同在乱世里摸滚,应当明白,现在这世道不崇奉礼尚往来,你退避三尺,别人未必就肯饶你不死。为求自保,迫于无奈才请五爷帮忙。」
                      陆荣廷在沪病逝后,岚便以“养伤”之名退出政坛,潜心来北平“养伤”。他一方面是为自保而身退,另一方面实则是为了方便在暗处行事。他聚拢了旧桂系军阀的残余势力,又招兵买马,筹备新军,等蒋系与新桂系军阀内斗至两败俱伤之时再坐收渔翁之力,夺下政权。
                      五爷哪能信他的自保之辞,道,「少将为求自保,却还来北平趟这乱世的浑水,不怕越趟越混么?您要真心只为自保,文某还是劝您远离硝烟,去个隐蔽的地儿安心疗伤吧,免落人把柄,不得安生。」
                      不逊之言刚落,枪丅支便抵上他的额头。
                      暮可不似岚,还会笑盈盈地与他打太极。
                      「不识趣的老东西,不想活了么?」
                      「住手!」
                      终于露出军阀的嘴脸,政赫的心一下子揪紧,就要扑上去抢那把枪。但转念一想,军阀若真想找五爷帮忙,便不会真杀他,此等莽撞怕只会令事情变得更糟,便只能再静观行事。
                      「文某还是那句话,只经商不参政。恕我无能为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五爷闭上眼等待枪决。
                      岚先只是笑探他的骨气,见暮慢慢地扣下扳机,五爷却还未动摇主意,他才敏捷地抓住暮的手腕,令他往屋顶放了空枪。
                      这一声枪响彻底打破了文家最后一丝安定的希望,政赫听到屋顶的飞鸟被枪响惊散,魂在硝烟里灭陨,纷纷落落。
                      岚又反手朝暮甩去一个耳光,接着又以掌心抚平他脸上的伤。
                      「暮,你真是太鲁莽了……这枪我们是迫不得已用以自卫的,怎么可以拿它对着别人呢,叫人误会谁还肯帮我们?」
                      这话是说与五爷听的。
                      他又转脸笑对五爷,道,「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的部下吧……不过,我真佩服您的刚正,咱们国家的军人要都像您这样,这世道怎会如此混乱呢?」
                      「您要没事的话,就请回吧。文某还有公事缠身,不便多言。」五爷冷着脸下了逐客令。
                      「竟然五爷不肯救命,我们也不强人所难,听天由命吧……暮,我们走。」离开几步,岚又回头笑道,「回头我会跟虹说的,说我替他见过父兄了,一切都安好,叫他不必担心。」
                      听到“虹”的名字,那父子二人的心又被揪出外头。
                      政赫彻底失了理智,他尽管恨着虹,却更爱着他。他失踪的这么些天,他像游魂一样满世界地寻他,寻不到他,他便痛苦地兀自买醉,只愿以酒腐蚀这百结情肠,走肉行尸也好过断肠人离。
                      他跑上去一手拽起岚的衣领,暮上来阻拦,他竟能以单手将暮甩出去。
                      「你见过虹,告诉我他在哪里?」
                      岚的笑眼里蒙上一层血色的硝烟,毫不动容地道,「他在我家里做客……不过,连我都难以自保的时候可难再保全他的性命。」
                      五爷和政赫心里一怔,早料到军阀不会如此轻易罢手,没想却拿虹做了人质。
                      政赫要疯了,将岚整个儿提起来,怒吼道,「混蛋!你竟然拿虹作要挟!你不准动他,你要动他一下,我会叫你碎尸万段!」
                      「放心,我疼他还来不及,怎么会伤他?只不过想看看他深爱的父亲和兄长会不会像我一样疼他,珍惜他……还是根本只视他的命为粪土,还不及一个为商者可笑的尊严?」
                      「你……!」
                      政赫话未说完,颈侧挨了枪柄一击,昏过去。
                      岚从容地整了整衣服,直视五爷。
                      碰到虹,五爷秉持的忠义道德全不过尘土,这世间万物亦不过灰粪。
                      「你别伤他!咱们有事好商量……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有您这话,我和虹都放心了。您好好考虑,我给您三天时间……这三天之内要不作答复,我会将虹的眼睛,耳朵,手一样样取下来送给您。」
                      文五爷瘫坐在凳子上,眼前天旋地转。
                      「你让我先见他一下……才好相信……」
                      「好,随时欢迎您来法租界公馆。别让我等太长时间,我们都等不起了。」
                      岚 扬长而去,风衣在身后飘扬,在文家的土地上罩下一片沉重的阴影。文五爷愣愣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视线被全身逆流而上的血液阻断,越来越昏暗,越来越模糊。 突然看不清,那大片大片晕染在他洁白风衣上的是梅还是血。他疲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岚已化为一片赤红的浮云,焚尽在末世的硝烟里,带着虹最后的音信,别 去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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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五、
                        1928年年末,正值腊月。北平天桥市场上各色年货摊已星罗棋布,红红绿绿,好不热闹。满城土灰的老北平也只逢过年才能有这般洋 气的气象,似压箱的旧袄子,抖落一层灰,打几块花丽的补丁,便又作一身崭新。穿上身的人们尽管觉得陈旧,却依然收拾好一副喜庆的面貌,年复一年地张罗。
                        比信仰更根固的是老祖宗作下的习俗,时代变,江山亡,这些血液里的精魂却从未曾断流。
                        岚离开文家时没坐车回去,只说想走着看看北平,看看天桥。
                        一身洁白的他在粗服乱头的贫民堆里穿行,似寄生在这灰色时代里的陈旧伤口,被擦身而过的旅人一次次揭烂,烂得发白。
                        岚望着满城的红红绿绿,笑眼里似有一种久别重归的喜悦。
                        「暮,我有多久没再见天桥了?」
                        「十年。」
                        跟在岚身侧的暮清清冷冷地答,心系他一身白衣,目不斜视。
                        「十年……」
                        若有若无地叹息,他又走失在北平的往事里。再醒来时,笑眼着了层霜色,叹十年流光,休于弹指。
                        「你强迫我忘记,却总记得比我清楚。」
                        儿时岚有多少次想逃回北平,去守候那个错失的约定。但暮总似死神般拦去他的去路,斩去他的情思,断去他的念想。
                        那些琳琅满目的年货摊里,数姜糖铺子的老板娘最热情。一双粘满了糖稀的手招呼得老远,能把方圆百里外的客人都招来。
                        「先生,买些姜糖回去过年吧,咱家姜糖可甜着,保您过个甜甜蜜蜜的大年!」
                        岚停下,不自觉地念道,「虹也爱吃姜糖吧?」
                        这话似对暮问的,看暮一脸阴沉,他又转而自语道,「虹最不爱喝药了,姜糖能冲散药里的苦味,叫他好受些。」
                        「诶,您可真是一副巧心肠呐!苦药配上咱这姜糖是再好不过了。咱邻居二狗子,生来就是个药罐子,从前不爱吃药,病也老不见好,可自从吃了咱这姜糖,爱吃药了,病也没了,真是从嘴里一直甜到心里呐!」
                        老板娘眯眼笑着,那副三寸不烂的巧舌将岚也逗乐。
                        「就买一些吧。」
                        「好嘞!您干脆买多一些,买个五斤回去。反正逢年过节的,家里头来了客人,烟糖瓜果的总少不了,放着又不受潮……」
                        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往纸袋子灌糖,灌了五大袋,往秤子上一秤,笑道,「哟,多出四两来了,得,这四两就白送您了,您要吃得甜,下回再来买,吃得不甜,大可回来还我,我保准一分钱不少地退给您。」
                        秤完,将纸袋口都封上,装入一个大塑料袋里,递给岚。
                        「您收好了,五分钱一斤,总共一毛钱。」
                        岚喊暮给了老板娘两块银圆,叫她不用再找钱了,老板娘做了十年的姜糖买卖,没见过这么阔绰的主,赶紧喊丈夫撤了摊子,提早回家过年去了。
                        岚捧着糖,脸上笑容也跟染了蜜似的,可这笑容却在暮心头罩上一片厚重的阴霾。
                        「少将,你开始有些忘形了……为了一个戏子……」
                        他的双手只属于赤色狼烟,而不属于这糖色尘烟。
                        岚的兴致被打断,他睨他一眼,冷冷道,「……你的本分只是看门护主,别多事去抓拿耗子。」
                        这话戳到暮的心口,“哧啦”地划开一道口子。
                        从岚又遇上虹,他又变回了那个有血有肉的小乞丐,暮与他多年的相濡以沫,还不及虹的隔岸江湖,弹指风流。
                        虹是毒,是毁灭信仰,蛊惑心智的毒。岚要成魔,便不能被这毒药染指,动了俗世的七情六欲。
                        暮护主心切,别说是耗子,就是狼群,他也为他殊死搏杀。
                        主仆二人正准备回去,岚却忽然被迎面跑来的一个小乞丐撞了满怀,姜糖洒落一地,那纸片似的小人儿也立即碎在地上,怀里掉出一块带血的猪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乞丐埋着个头,慌张得道歉。
                        岚也不动怒,蹲身扶他。
                        「没伤着吧?」
                        小乞丐怯怯地抬眼,对上那副画中容貌,他一惊,出神得愣在那儿,却忘了后头“追兵”,再回神时,“追兵”已贴在了他背上,阴影没去他头顶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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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兔崽子,看你还往哪里跑?!」
                          小乞丐一阵哆嗦,猴儿似的蹦起来,赶紧躲到岚身后,拽着他的衣角求救。
                          「哥哥救救我,他要杀了我!」
                          岚抬眼望去,见眼前是个凶神恶煞的大块头,足比暮还高出半个头。
                          「小崽子,敢偷我的肉,不想活了!……识趣的别多管闲事,我非得剁了这小崽子的双手!」
                          话落,大块头还看不清面前谁是谁,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面颊凹进去一大块,整张脸都歪了。
                          「滚远一些说话,别让你身上的肉骚味儿熏臭了少爷。」
                          被偷了东西,还平白无故挨打,大块头气不打一处来,挥拳就要干上。却被岚喝住。
                          「他偷你多少东西?我赔你。」
                          大块头的气儿才舒缓了一点,道,「三斤肉,你赔吗?!」
                          暮丢几块银元给他,道,「这些钱够了吧?」
                          见了钱,他的眼里发了光,气儿也完全通了,这些钱够重新开个肉铺子的了。
                          「够了,够了!算这小子走运,遇上你们这等大善人!」
                          他预备走,但又突然记起什么,回头盯着岚的脸仔细打量。
                          「诶?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哦!对了,在报纸上!你就是那桂系军阀陆荣廷的太监儿子吧?」
                          语调里带着些嘲讽味儿,怕他动怒,又奉承上,「呵呵,虽然底下没鸟,不过也算得是个英雄,军阀里那些个带鸟的酒囊饭袋都没你厉害哩!」
                          他以为少将还会给赏钱,却不料是虎口拔须,自寻死路。
                          暮掏枪堵上他裆部,还未等他缓过神,裆部便炸烂了一片。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北平闹市,光天化日,死神露出他们狰狞的面目。
                          「杀人了!杀人了!」
                          暮又拿枪抵上那人的额头,全身愤怒的血液都聚在那双握枪的手上。
                          「该死的混账!滚地狱去吧!」
                          「暮……算了,饶过他……不要在北平生事……」
                          回头,岚在阳光下,苍白得如同未曾着墨的画纸,「算了……这也是谁都知道的事实……」
                          暮疼得握不住枪,将那人像皮球一样踢去老远。
                          「滚,再让我见到,把你全家都废了!」
                          岚还去安抚身后受惊的小乞丐,道,「抱歉,吓着你了……」
                          小乞丐脸色发白,如同见了鬼魅,青天白日的走丢了魂魄。又突然不知哪里来的胆魄,竟伸手往岚裆部一抓,泄愤地咒骂道,「死太监,臭军阀!就是你们害死我爹娘的!就是你们!是老天惩罚你,让你变太监,娶不到老婆,生不了孩子,活该!」
                          方才聚拢的灵魄又被践踏成泥,面上血色散去,泛上一层青黑的墨色,在光下织起一片巨大的阴影。他不愿成鬼,可连光也将他抛逐,行尸人间,哪里才是正途。
                          小乞丐逃跑没多久,后脑勺被子丅弹射穿,那小小的单薄的身子似除夕的血色烟火,陨落在他决绝的眸里。
                          抽离了全部的力气,他止不住地发颤,暮上前扶他,他推开他,蹲下身去捡散落在地的姜糖。
                          散落的长发遮没他的眼,看不清悲喜,辨不清黑白。
                          「暮,将那小乞丐好好葬了,他若还有家人,也好生安顿吧。」
                          28年末,除夕夜,岚回去了北平的紫荆城里。外头军阀割据,民不聊生,可皇宫里依旧是夜夜笙歌,灯烛辉煌。帝王将相,宫人嫔妾都形容枯槁,摇曳在绿酒灯红间,身许鬼魅,魂陨人间,万世山河空余恨。
                          照老太监的话,革命军总得闹到皇宫里头,满清气数已尽,清平就义倒不如快活淫乐,能享一时便一时。
                          他要好好看看这记忆里的皇宫,他的目如时光,掠过一个又一个阁窗,那些宫人嫔妾都似戏里的人,在阁子间凋陨,一生一灭,一起一落,不过拂指尘灰。
                          走到最后一个阁窗,他往门缝里望去,看到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嫔妃与太医在床上偷试云雨,她露着胸脯,露着一身瑰丽的烂肉,似夜间昙花,开至荼靡。
                          「她是谁?」
                          老太监道,「她啊,你忘啦?你的亲娘啊!……原来受皇帝宠爱,但自作孽,得罪了老佛爷,被关冷宫了!啧啧……还和太医私通上了,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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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六、
                            梦里总想,若是死了倒也解脱了,可上苍弄人,即不叫人痛快地死,也不许人快意地活,总想着法子将人拆了,折了,分了,留一堆支离破碎的断根,在人世的苦难里继续茁壮,生生无息,是为造化。
                            方从黑暗里醒来,又入刺眼的光明里。他似地底久不见天日的蚯蚓,蓦地一阵搐缩,皮肉似被烤裂开,身上豆大的汗珠便更畅快地往皮里出来,又往肉里钻去。
                            暮拿着干净的热毛巾,擦拭他脸上的汗珠子。
                            「我怎就睡着了呢?」
                            「从天桥回来时你说累了,就在车上睡着了。」
                            热毛巾盖他脸上,一阵扫,汗珠子都被扫了去。面上的毛孔都张开来,急促地哈着热气,也方从恶梦里醒来似的。
                            「哦……」
                            若有若无地叹了声气,他又疲倦地合上眼去。
                            「你出去吧,我想多休息一会。」
                            「好。」
                            暮出去前还不忘掖好他身上的被褥。
                            他太疲倦了,意识一沉,眼前的黑聚成了一个巨大的鬼,勒了他的脖子,就要将他押往鬼门关去。
                            这是他的应得,他不冤枉,也不逃跑,反倒献上一颗血淋淋的魂魄,心甘情愿地去赴死。
                            经历过了的人才明白,地狱还比人世美满些。向阎君禀了罪,一顿刑法后,做牛做马,做花做草,总之有个“活命”的盼头,不似在这人世,做一辈子的人,当一辈子的鬼,功德未满,还不得解脱,不死不活地烂糊着。
                            可走了一半的黄泉路,他忽然听到虹的声音,似地府里的响雷,将他的魂魄又霹回他的身子里去。
                            岚还魂回来,猛地一起身,听得虹的咳嗽声,在对屋里与空起嘶哑地撞击。
                            「虹?!」
                            他来不及将方才走丢在梦里的魂魄归为,冲到对屋里去。
                            虹缩在屋子角落,喑哑地拼命地咳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那咳嗽声有万斤的重量,砸出自个一身的窟窿来,血淋淋地糊了满身。
                            岚是见惯了血的人,可见着虹的病,还是止不住地疼。
                            他冲过去把他搂进怀里,「你总是这么疼么?我能做点儿什么?能做点什么!」
                            他也算作是个医生,可面对虹的病,他仍不知所措。
                            「药……政赫的药……给我……」
                            虹知道自救的办法,政赫的药治不了他的病,却治得了他的疼。能叫人上瘾的,不管是鸦丅片还是药,都是致命的“鹤顶红”,只不过一个是屠夫灌的,一个是医生端的,动机的不同。可医生与屠夫又有何差别呢?
                            虹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忽又变化出熟悉的样子,变成了文政赫。
                            他在他的怀里,扯着他的衣襟,委屈地哭泣,「政赫……给我药吃……疼死了……」
                            岚一愣,这么些年,他一直躲在阴暗里看他遭罪,不管不顾,只作了他身后那道影,贴着他的肺腑,融在他的命里,却不知不觉。他稀罕他,可不存心救他,他知道最好的稀罕便是容他离开这血肉模糊的人世,与自个同坟共枕。
                            可早有些人,打着“救赎”的名头将他吃干抹尽,末了只还他一盘凄苦的剩渣。不单是他爱的森,还是爱他的文政赫,都不是真的稀罕他,他们只当是入戏的看客,戏子不死不活的执着才是他们快活里永不休止的高潮。
                            一群道貌岸然的恶棍。
                            「药?什么药?!」
                            「政赫的药,咳咳……」
                            岚仍是不明白,他一个外人,哪里能理解他俩纠缠了大半辈子的默契。药,也不单是药,是能叫人定情的信物,换个镯子,挂坠甚么的信物,一扔便可忘情负义,可这药,是入木三分的毒,再也戒不得。
                            人到临死,说的话,惦念着的人总归是最心上的。岚明白了,他爱着他的亲哥哥,那么义无反顾的。
                            他心里一阵疼,一阵恨,一阵无声无息的长叹。
                            「他给你什么药了?给你什么药了?!」
                            岚终归只适合当个屠夫,当不了医生。
                            虹面前这张陌生的脸忽又变化出了森的形状,那眼,那鼻,那泪痣,都似他命里熟稔的伤疤,那么灿烂。
                            毒瘾又上来,生不如死,可又不能死。
                            他在他怀里跟断了半截身子的蚯蚓似的翻滚起来。
                            「森……森,好难受,给我烟,烟……」
                            「烟?哪里的烟?」
                            他仍是不清不楚,一个多情的外人。
                            虹意识恍惚,一条烂命全由鸦丅片操控着,那似一个魔鬼,占了他躯壳,将他的魂儿赶去了阴曹地府。
                            「给我烟!你这臭婊子!」
                            岚被吓住了,虹身子发黑,眼里发红,面上血和鼻涕唾沫浑作一块,盖了满满一脸,似张撕烂了的脸谱,戏子的容貌不复光鲜。
                            他愈发不知所措,只牢牢地用双臂禁锢着他。
                            「放开我!你这烂婊子!挨千人操,万人骑的烂婊子!你要害死我!又不叫我痛快地死,你好狠的心呐!不如杀了我,杀了我!」
                            不知何时,暮已经站到了岚后头。
                            他不冷不热地冒上一句,「他这是毒瘾发作了。」
                            「毒瘾?」
                            岚知道虹毒瘾颇深,但只知道他每回唱戏前都会抽上一口,那似仙药一样令他愈发的艳丽和快活,一场戏便愈是能唱得如痴如醉,可却从不知道离了毒,他背后发作时竟是这副狰狞的模样。
                            鸦丅片最大的功德,是将人点化成鬼,又将鬼点化成人,于是世间全是不人不鬼的怪物,人世同等,同乐,岂不快活。
                            他朝暮吼道,「那还不快去找鸦丅片!」
                            他顺着虹,一辈子顺着他,无论他要生要死,要仙要魔。
                            「是。」
                            暮出去寻烟去了。
                            岚安抚怀中的虹,「你忍忍,我叫人去找烟了,马上会回来的。」
                            虹哪里还能忍,一边恶毒地骂着,一边在他脸上一通胡抓,抓了他一脸的伤,见他还不松手就开始抓他的头发,一把一把的,似断根的芦苇。
                            仍觉得不解痛,虹一口咬上他的肩,牙齿锋利地穿透他的肩骨,半边的身子都塌陷下来,血染红了夜。
                            岚还是不松手,他怎么能松手。他好不容易抓住他,抱住他,怎能拱手将他让给那地狱里的凶手。


                            IP属地:河北78楼2011-07-01 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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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政赫疼得咬牙切齿,却说不上话,被岚松手一推,往后一个踉跄,幸好文五爷扶着。
                              「既然五爷这么信守承诺,我就不为难你们了,你们走吧,什么时候见到货,什么时候再放人。」
                              「不行!虹……」
                              文政赫还想讨价议价,可五爷是个精明的商人,知道这桩买卖他们准亏,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拉着政赫走,准确说,应该是逃命。
                              楼上,虹背靠着窗,挣扎难受,一点不比毒瘾发作时好受。实在受不住,他偷偷地掀开一点帘子,看到五爷和政赫离去,心里一阵空,他们果真下不了决心要他。
                              他们真不了解他,还是受不住屈辱,被人这么一撵,就真决心不要他了。
                              他看着两人的背影,渐渐地小下去,扭曲着,落魄着,似丧家犬。
                              他急了,不知哪儿来的能耐,打开窗子,跑到阳台上,大声喊,「文政赫,我从这儿跳下去,你要接得住我,我们的账一笔勾销,要接不住,来世再算账!」
                              多么狠绝,不给自个留退路,这是他的作风,谁都劝不住。
                              他今儿要赌上最后一回,拿命赌,出手阔绰,赌得大,万一赢了,赢得也大。
                              他翻过阳台的栏杆,跳下去了。
                              底下一黑一白两身影,同时往回跑。都还没明白过来是怎回事,可他是他们的命啊,救自个的命还需明白么。
                              岚离得近,可却只触到虹的一脚衣服,政赫离得远,却抢他一步,稳稳地接住了虹。
                              虹落进政赫的怀抱里,那么理所当然的,似子宫内准确着床的卵子。
                              政赫腿上中枪,可健步如飞,这一辈子都没见过他跑过这么快。
                              他两终于是情投意合了,嘴里不说,可心里,眼里都明白。分分合合,吵吵闹闹,为的不就是这最后这一出么。
                              而岚落寞地在他们身旁,空抱着一团风,跟把刀子似的刺进他的心脏。他明白,虹是一心往政赫怀里跳的,就算是死,也得把尸体留给他。
                              三人合家团聚,说不出的喜悦,只有在真难之下方才显露真情。岚把红脸,黑脸都办尽了,这般辛苦只为了美满这桩喜事儿?
                              「你疯了是么?!我要接不住你……我哪里去等你的来生?!」政赫嗔怪,心有余悸。
                              「儿啊……」五爷心里头苦,可说不上话,脸皮都皱着,更干裂的沟壑一样。
                              虹就望着政赫,眼里湿萌萌的一片,说不上话,就这么望着。几日不见,政赫胡子长了,皮糙了,竟变得这般沧桑了。
                              政赫腿上枪伤发作,一曲腿,还是咬牙先将怀里的虹端平了,再放下。
                              虹看到他腿上的伤,吃惊的不知所措。
                              「你怎的了?!」
                              「……没事儿,被狗咬了一口,回头消一下毒就好了……」
                              政赫愤愤地瞪向岚,虹料到,也回头瞪向他,目光似刃。这会他们是一道的,同仇敌忾,不约而同的默契。
                              「别说了……别说了……」五爷怕事儿,打住政赫。
                              政赫拉起虹就要走,「虹,跟我回去……我们从此好好地过日子。」
                              他叫他回去过日子,他原谅他了。跟所有戏里演的,悲悲惨惨地吃了冤枉,被赶出家门,又欢欢喜喜地明了真相,接他回家。不过这不正是水到渠成的桥段么?没来前头的悲苦,哪来后头的美满。
                              他心里一阵暖,化了,还汩汩地往外溢。
                              他多想答应了他啊。可是命运弄人,九九八十一难,已过了八十难,这最后的一难怕是最难过的。
                              虹被岚霸道地拉走,拉进他的怀里。
                              「你不能走!」
                              他要是走了,怕是这一辈子都难再见了。
                              是的,他出尔反尔了。他是北洋七十万陆军少将,是旧桂系陆军首领陆荣廷的义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有出尔反尔的权利。更何况,虹是他的命,谁能将自个的命双手赠送于他人。
                              「我愿意跟他们走了,放开我!」
                              虹使命挣脱,可脱不开这双纤如柔荑的手,他早该知道,这不是一双医生的手,他干的是害人的勾当。
                              他牢牢绑着他,不叫他逃脱。不舍吧,赌气吧,吃醋吧,缘由呢?一大堆,虽都是无理的,可冠冕堂皇,因为他是军阀,军阀从来都是害人不眨眼儿的。
                              政赫疯冲上来,全不要命的。
                              岚几乎起了杀心,拿去枪,可最后关头还是动了善念,只要了政赫的一只眼睛。
                              “嘭!”——天塌下来了!
                              北平的末日,比任何灾难都始料未及,只在人的一念之间,繁华成废墟。
                              政赫倒下去了,在遮天的恶势力面前,英雄也无能为力。
                              「政赫!!」
                              虹的魂儿跟只鸟儿似的飞出九霄云外,被岚这么一枪,射得魂飞魄散。
                              他往岚的肩头咬去,向当日毒瘾发作时咬他肩膀解痛一样,往死里咬。
                              可岚还是不松手,他的肩头挨过枪林弹雨,这点痛算不了什么,可又算得作全部。
                              他把虹推给身后的暮,风轻云淡地道,「把他带回房间去。」
                              文五爷已经怒发冲冠,不堪忍受了。
                              他指着岚怒骂,「你要再敢伤我两个孩子,不管你是什么少将还是天皇老子,我文崇山都一定让你血债血偿!」
                              打从认回虹,他早不把自个的老命当回事儿了。文崇山虽不参政事儿,但在商界叱咤风云,连为官的都惧他三分,如今却叫人在心口捅了两刀子,这怨可结深了,他就是豁上老命,也得把这口恶气给出了。
                              岚不动声色地笑笑,道,「真不愧是五爷,好大的气魄。我只是给令公子一个小小的警告,叫他识点礼数,胆敢上我这儿来撒野的他还是头一人,也是看在五爷的面子上才绕过他……虹呢,我也不会伤他。咱们还是按照之前的约定来,你把货给我运到,我把人还给你……」
                              这桩买卖他是一定得做的,至于还不还人,那是后事,怕也遥遥无期。
                              「这人你也见过了,招待不周,请回吧。」
                              岚转身进屋子,背影一片雪白,白得触目惊心。
                              五爷赶紧扶起政赫,抬头望望苍天,苍天都已塌陷了大半,直压破他的头顶,他无力回天。


                              IP属地:河北85楼2011-07-01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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