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陵风何一去魏州数载——我上一回与他推杯共饮，已是政极朝的旧事，堂前的飞燕不知换过几轮，潦草的湖波与青天一色，转入静谧的酉色夕阳之中。
再次聆听到他的音信，已是他膝下这位战友之子辗转入长安的风波，我同这位叫‘雁封’的小子往来不算频频，今日却不得不寻他来相见。

【千百里行路后，肃肃起秋风。阔别故园近盈一载，仍不算喜欢长安秋夏。日影流照在青波时，我正倚在廊前，无趣地朝无止水波投一磕石子，看它飘在湖面片刻，转而沉入也不知多深的池底】
【伯父在这时前来。实则我同平陵府的众人不算熟络，是故我起身，稍显拘谨理正衣袍，向他拘礼】阿伯。

“不必多礼。”
没有血脉之亲的血脉之亲方才难捱，我倒想‘慈祥’的问询周身，却又不好不坏的想起他双亡的亲眷，只好将囫囵话又吞入腹中。
于是撩袍坐于回廊之下，容许半片水波粼粼送回的秋光打在身上。
“听你耶耶说起你有心仕途，这本也是正道，只是先前你初回长安，总许松快几日——为自己多想一想。”

【不知道阿耶如何传信，才促使阿伯于朝后舟上，沾一身不算冽冽，但也有些清寒的秋光】
阿伯此言正是，侄儿不急于此道，只是秉承严君遗志。【含笑又续】耶耶不好此道，才让我向您多请教。

‘请教不敢当——’我正要顺势说出这样的客气话，又偏偏能够悬崖勒马、及时止损。他到底不过是小辈，理当敢当才是。
“咳——若说熟稔，我初入仕途时便在鸾台理事，如今二十年有余，仍在鸾台随侍，届时我打发一个老手一应带着你做事就是，你看如何？”

【其实秋光不甚，飞雀尚在碧池侧，用灰蒙蒙、乌暗暗的翅羽沾取碧痕，没有南去的意思。但细溪的对岸，一树我未曾见过的京师叶簌簌跌落，使我错愕片刻】
【逢回神，才承续他意蕴昭然的后话】阿耶曾说起过京中各府、诸台，尤其说过阿伯怀才，曾得先帝盛赞。然侄儿久居边关，恐不能近前事君，何况——【何况此值多事之秋，阿耶与先生俱不愿多涉朝事，何况我？】

“鸾台侍从虽也是天子近臣，然天子身侧也不是人人都能博得一席的，纵使是点你入鸾台，也大可不必这样紧张。”
我不知他有什么顾虑，又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来，要听一听他犹豫下的度量：“何况？”

何况侄儿愚钝，尚想自行一试，如贸然入鸾台，即便行事不出纰漏，也难免心下难安，是以恐辜负阿伯的美意。
【先生擅教书讳理，但耶耶却总爱教我些人世俗常。说来也很奇怪，阿耶出身不着、行事不羁，最是离经叛道，但好似很懂人心。譬如他常教诲我至亲至疏，我总不能理解，今时秋水侧，我却有些许了悟——绝非面前这位阿伯不足亲切，只是朝事冗乱，尤其现下乱局，我入局已尝艰难】
【但我望他目色沉然，又不免剖开一小段真心】
更何况眼下亲征在即，正是诸事难定之时，侄儿意恐难以应付。

他忧思前后，顾虑太多——说来，他才是黄沙辽原里走入长安的落客，怎么能生出这样谨慎又‘端庄’的脾气，引我多看一眼罢，还要说：“你同你阿耶的脾气倒不太相同。”
诚然，他们并非血脉之亲，可也到底相伴这许多年了。
“照你的意思，当真是不愿意入鸾台行事了，可惜，我本可以多多照拂于你——”如是，又问，“既如此，你可有心何部？正是今上欲亲征之时，大有你施展拳脚的时机。”

阿耶确与常人不同。
【这也并非是我循经守旧，只是此时朝局多乱，我实在尚未理顺】此后侄儿应长久留京，需您照拂之处尚多。论及有心何部，暂且还没有定论，但先生曾就职肃政台，曾向我讲起肃风正气之事，侄儿倒觉不错。

时人总爱说上一句‘天高皇帝远’，诚然可当个无知庶民的笑话听，可未必没有道理，陛下亲征，长安再有相王与太后把持，也是一座无君的空壳
只是雁封竟然有心肃政，倒略略一顿，高看他一眼了。
“肃政台倒也不算是个坏去处，只是肃政肃政，总要讲究一个硬脾气，你大可先去观政，再论合不合适。”

侄儿明白。
【虽不肖阿耶，但却自认窃来过几分先生的风骨。具体体现在：阿耶时常训诫我，说我学书、学理都可以，倒也不必把那些脾气、秉性都学来，并不是什么好事。好吧，先生也如此同我说阿耶】
阿耶也有此意，他前日书信说他不日将要进京。叮嘱我暂且观政就要，亲征时诸事繁乱，不要贸然行事、也不可贸然同谁行近。

风何将要回长安的消息不止我一人知晓，纵使是宫里的娘娘们也尽力传了音信——只是少不得两两相望来，不止是否平添愁思。
还要与他玩笑：“陛下亲征西行，你阿耶便要归长安来，倒是怎么也碰不着面。不若点了卯，叫他半道上候着陛下，随军去吧。”

【知晓他这番后话只是玩笑，遂笑着续道】
此时还需劳阿伯亲自修书同他说，不然你也知道他——【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我却知阿耶彼时随魏王南下，就是在躲先帝，今时官封从二也不愿回京，除却魏州风月实好，想必也是早已清闲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