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谈
禾山子与五公子相约于庭中对弈。时已数局，胜负各半。值禾山子执黑，瞑目呆坐，良久未落一子。五公子奇之，曰：局未开，何苦思？
禾山子曰：局未开，汝可知此局胜负？
曰：不得知。
曰：吾落子，汝执而应之，今吾不落子，汝何以应？
曰：无以应也。
禾山子曰：棋局之开也，若天地乎？黑白之争也，若阴阳乎？然则黑子一落，便与白同争于坪，不落，又不得白子之应，此非生克之理乎？
五公子曰：子得道乎？
曰：道可得乎？
曰：道不可得乎？
禾山子曰：道体之大，万物在其中，你我亦在其中，吾可知之，岂可得之？吾不知得道者何以处。
五公子曰：子独知道体之不可得，不知道用之可得哉。道之用也无穷，不用，则道之体也不存。今人修道，妄求道体，而不知道用者大；欲得器神，而不知器用者空。尝闻古之得道者多，今则少闻哉！
禾山子不语，执一子落于天元。五公子笑曰：何故第一子便落于天元？
曰：子知黑白之数乎？
曰：黑子者一百八十有一，白子者一百八十整
曰：何故黑多一子？
五公子曰：所多一子，非末一子，乃第一子也。
曰：善。棋局之开也，若天地之初，得其一也。其一不生，则无生二，无生三，无生万。是一也，乃生生之一，先天之一，即为天元。吾今以先天之一落子，汝何以应？
曰：子得一，固可喜哉。然非吾子之应，则不得其用也，即不得其用，虽名天元，亦不得生也。
五公子执白子以星角应，独不理会天元，禾山子亦以星角应之。如此，至七十余手，黑白交缠一地，如二龙相争，各不相让。
禾山子曰：子何以活？
五公子曰：唯气也。
曰：棋有气乎？
曰：棋本无气，行则气生。
曰：行而死者何也？
曰：行者虽可生其气，然不可存其气，必欲先安定而后求远，安定则气之存也，求远则气之援也，如龙行于天，必先潜于渊。
曰：善。然则何以定输赢？
五公子曰：弈有输赢乎？输赢者，非棋也，人也。一局告终，数子清盘，复归于空。千年来棋局不断，局局如新，然则何曾见黑白之间有输赢哉？唯人心当下，念念不忘而。所争者，名为输赢，实为智慧，名为智慧，实为欲望，欲望不停，则纷争不断。故世事常新，棋谱常变。独不变者，黑白也，九星也。
禾山子曰：棋亦道之用哉！其用也大哉！吾从此不知有输赢也，即无输赢，亦无黑白也，即无黑白，亦无天元也，即无天元，亦无九星也。人于其间觅变化之术，吾独得其不变之法；人于其间争斗不已，吾独知其不争也。
遂弃子于地。
二子相视，大笑而归。
楚山道人：棋有黑白二色，周回纵横，故几于道。吾等皓首穷生，常觉大道无渺渺，如影随形，不可得之也。道虽难得，其用，则可知也。察天地之理，法万物之象。此智慧之本因，人心之妙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