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后园很宽阔,叠山理水,富丽雅致。
后园深处是一方校场,北倚青山映日,南临绿柳照溪。高高的点将台雄踞青山绿水间,似伏虎在林;军鼓军号陈列在将台两侧,锈迹斑驳,沉默无声。
点将台旁有片苍郁的榕树林。一位须发皆白、锦衣华服的老人,此刻正平躺在榕树荫下的青竹凉榻上,惺忪睡眼半闭半睁,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老人面前的校场上尘土飞扬,一身皂色短打的少年挥舞着一枝白蜡木杆枪,身形矫捷如兔起鹘落。长枪似月轮漫卷,又如流云绕身,枪影洒进春风里,搅碎了残英点点。
自顾自练了一阵枪,少年偷觑那老人似已睡着,偷偷往树下挪了几步,而后身形一纵,抖起碗口大的枪花,如银蛇吐信,直刺那老人左臂。
老人唇角带起一丝笑,也不睁眼,抬手一格一抽,带开枪势;拇指食指轻扣,掐住枪头,犹如掐住了灵蛇七寸。
少年只觉长枪仿佛刺入了磐石,一股大力回弹,反把自己震脱了手,不由得倒退三步,捂住生疼的虎口,皱着眉头嚷道:“好啊,太爷你又藏私,这招我怎么没学过?”
老人一吹胡子,瞪眼道:“小兔崽子,行事莽撞无礼,还敢怪罪老夫?”言罢,提着白蜡木杆枪随手望空一抛,仿佛轻抛一枝紫毫湖笔。长枪呼啸着打旋,不偏不倚,直直刺入地面三尺,枪尾兀自摇晃。
少年讷讷,上前拔枪,却只觉木枪在地里生了根,再多加力气,也纹丝不动,只好又小跑着回到老人身后,一边为他捏着肩一边开口道:“太爷,您果然是盖世英雄,宝刀不老,衡儿佩服。您这招有名字么?”
老人笑道:“你这鬼灵精,也就会说这两句好话哄我。实话告诉你,没有什么招,关键还在眼力和劲力。”
“太爷是说,浩然气?”少年试探道。
“是,也不是。”老人摆摆手让少年退开,起身站到钉在地上的白蜡木杆枪前,袍袖一卷,铮然一声将枪拔出,震裂了校场上夯实的黄土。他本是一副慵懒富家老翁的情态,此刻倒提长枪在手,却有一股凛然霸气彻骨而出,仿佛三军阵前横刀立马,身后十万铁甲粼粼。
少年只觉得身前的太爷高大魁梧了无数倍,如山似岳。莫说要他挺枪去刺,就连站在原地都觉得呼吸困难。
老人却再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轻吁一声,抬手将白蜡木杆枪搁回枪架上,拍了拍少年的脑袋:“时辰不早,上课去吧。”
少年躬身行了一礼,诚恳道:“如此,衡儿告退,等晚间再来向太爷请安。”言罢,他从校场边空地上拎起一个褡裢书箱,向前院跑去。
老人慈祥地看着少年的身影远去,重又坐回到太师椅上,微微眯着眼喃喃自语道:“十三岁的孩子,年纪不小,性子却还顽劣轻浮。嘿,不过这本事嘛,比我当年强。”
回忆起那如银蛇吐信般刁钻的一枪,老人欣慰地点点头,复又皱眉道:“就是心气太花,枪也太花,哪里有我杜家的样子?什么时候,让他去前线磨练磨练。”
少年不知道老人的一句话决定了自己苦难的边塞未来。此刻,他正像一只矫健的野兔,蹿行在后园的花木丛间。
他叫杜衡,今年十三岁,是京兆杜家的嫡传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