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日。江南。
“这雪下得可真大，转眼又快过年啦！”
“是啊，若这时去西湖看景，一定很美！”
“那还等什么？”
“我先上个厕所，最近老拉肚子。”
“哈哈，有了嫂子，身体就不行了，我们风大侠居然也会拉肚子。”
“胡说，我可是正经人。什么嫂子，她不过是个妓女，我与她不过逢场作戏罢了，气宗用此女来牵绊我，师父让我将计就计…哎呀，不说了，我要…”
西湖。轻舟上。
“雪景倒也不错，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泰山玉筝子师兄不在，否则奏上一曲《白雪》，当真是心旷神怡。”
“我听说玉筝子和张高秋入川寻制琴的桐木去了，倒是玉箫子现下正在江南，和衡山的莫春搞到一块，要创一曲什么《东南行》，与他师兄玉筝子的《流水赋》一较高下。”
“玉箫子？这人天赋倒是极高，据说泰山派的岱宗如何剑法，他已领会了七八成，上月到福建去找远图公比剑，不知结果如何。”
“没戏，连玉筝子都比不过林远图，何况他，他也就比玉玑子、玉磬子、玉音子他们强点。”
“师弟，你可别小觑了泰山派，泰山派这一代当真人才辈出，玉筝子，玉箫子，皆是一代人杰。听说还有一个玉钟子，武功倒不是极好，但颇有见识谋略，有泰山小诸葛之称。”
“好了好了，说到人杰，我们华山派也不差，你的剑法在五岳派年轻一代中是佼佼者，而论智谋，岳清崇这厮只怕比猴还精。”
“他算哪门子谋略，不过是些阴谋诡计，害人的伎俩罢了。”
“师兄，花不能这么说，当年魔教十长老齐上华山，五岳派合在一起也是束手无策，若不是他的谋略，将十长老困于密洞里，我们五岳派怕是玩完了。”
“呵呵…十长老，那又算得了什么高手，那次若不是我被任无疆缠住，哪里需要这般手段。”
“任无疆？师兄，大白天的别说这人，我听得直哆嗦…”
“晚上说，你就不怕了？”
“晚上更别说，这人不是人，是鬼…师兄，我们回去吧，怪冷的…”

二
雪终于在这日停了。风清扬带着师弟步清楚，准备去一趟准岳父家。他准岳父是江南名门，他未婚妻是名门淑女，虽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他们在演戏，但他还是得去，因为他也得将戏演下去。
高大的屋宇，清雅的布设，颇有教养的仆从。风清扬走在准岳父府里，如果他不是事先知道这一切都是演戏，他一定会认定这就是名门该有的样子。
准岳父姓云，单名一个范字，长得相貌儒雅，慈眉善目。他的衣着极为讲究，举止中透着清贵。若不是风清扬事先知道他是个冒牌货，一定认为这这就是个地道的名门富绅。
云范拉着风清扬的手叙起了家常，言语间极为恭敬乃至感激。因为按照剧本，风清扬是云范一家的救命恩人，云家女对风清扬一见倾心，为报恩，为钟情，自愿嫁给他做妻子。云范家财万贯，只此一女，一家家业，将来也一并随女儿予了风清扬。风清扬自然知道天下没这么好的事，他知道这是气宗的阴谋，主使者就是他师兄岳清崇。他和师父蔡子峰已然明了了一切，于是将计就计，答应云范一家，到江南来成婚，暗中却一直联络着。
云范的女儿躲在闺房里，因为按照习俗，新人成婚前是不宜见面的。风清扬只好站在门外向云家姑娘问好。云家姑娘温柔而礼貌地对答着，言语里是羞涩，是柔情，是爱慕，是依恋。
风清扬想，妓女吸引男人的手段真是非同一般，他几乎要动情了。

三
雪又下起来了。
风清扬坐在房里，看着窗外的雪花，有些寂寥。这日是腊月初三，离成亲的日子尚有二十余日。
门开了。师弟步清楚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这是什么？”
“不清楚，刚刚云府下人送过来的，说是云家小姐亲自做的，像是吃的。”
“打开看看。”
“哇，一片片雪花似的，是云片糕。”
“雪天配云片糕，这位云小姐倒也心思巧妙。收起来倒了吧。”
“师兄，师嫂对你这么好，你好意思辜负她一片心意？”
“少胡说，你忘了么，师父怎么交代过我们，不可轻易吃云家的东西，连水也不能喝。”
“可是这云片糕看起来好吃极了，我不信这个东西能毒死我…”
“你不信可以，死了别怪我。”
步清楚一片糕点刚放到嘴里，听风清扬这么一说，吓得赶紧吐出来，连连拿水漱口。
“师父来信了，气宗约定在二十六日比剑，刚好是我成亲的日子，我要回去了，接下来的事你知道怎么做了吗？”
“这么快？这江南的雪下的正是时候，美不胜收，你约的玉筝子烟雨楼比剑的事还没了结，这就要走了吗？”
“当然，气剑之争事关华山兴衰，岂能因我私事耽误。”
“可是你还没到过烟雨楼呢？你不是最想去烟雨楼吹笛的么，常念叨什么“雪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好不容易来一趟江南，不可惜么？”
“是“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眼下只有雪花，哪来的杏花，待气剑之争了结，我立马就回来，住到明年春暖花开时，再去烟雨楼，那时吹笛也好，比剑也罢，都有的是时间。”
“师兄，你真觉得云家小姐是妓女么？我看未必，妓女哪有那般气质。”
“此事是我和师父亲耳所闻，怎会有假，你莫忘了此来的目的，我走后，你尽量少出门，只要拖到腊月二十六，就是你大功一件。”
“让我留下，又要让张高秋假扮你和云家小姐成亲。万一…”
“所以从现在起，你少出门，若是云家有人来找我，一定要带他们进屋来，张高秋自会应对，切不可阻拦，以免他们生疑。只要挨过腊月二十五，云家即便知道，想要通风报信，即便飞鸽传书也是来不及了。”
“好，师兄此去之前，是否需再去一趟云府？”
“这个自然，我向云府说明烟雨楼比剑之事，便往烟雨楼，留下衣饰，再折道回华山。张高秋会假扮我和玉筝子比剑，张高秋假装输剑受伤后，你雇马车送他回这里养伤，切勿发生纰漏。”
“玉筝子当真会配合你演这场戏？你不怕…”
“这个自然，我和玉筝子比剑两次，一胜一平，这第三场比试，玉筝子说什么也要找我赢回面子，他若不依我，我便不再和他比试，他哪受得了。”
“张高秋的易容术不会有问题吧？”
“张兄师承逍遥派，易容术乃是一绝，与我和玉筝子俱是挚交，定会尽心竭力。倒是你，平时做事稀里糊涂，若不是你死皮赖脸求我带你来江南游玩，陆师弟梁师弟又均有重任在身，我才不愿带你来。”
“要死了师兄，当日是你极力在师父面前举荐的我，我才陪你来这江南，天天看雪吹风，现在嫌我糊涂，你这忘恩负义的，这就要过河拆桥么…”
“好了师弟，不开玩笑，你要多多保重…”

四
风清扬又来到了云府。每次来云府，他都像面临一场考试，就像师父考校他剑法一样。虽然他剑法极好，但师父每次都能指出他剑法中的一些不足。
云范和往常一样，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两人寒暄了几句。风清扬说出了烟雨楼比剑的事。云范很是欣然，认为风清扬是个很有志向的青年，虽然大婚在际，仍不忘武功事业，嘱咐他切不可将胜负看得太重，以免伤了身子。又说道：“烟雨楼历来是江湖豪客比试的场所，当年江南七侠，全真七子，东邪西毒，北丐北侠，都曾到过烟雨楼，真是武林中空前的盛事。如今华山高徒和泰山高徒又在此比试，更为烟雨楼武林佳话添一异彩，老朽倒真想去看看。”
风清扬听云范想去观战，心想此事可是难办了。
云范又道：“可惜老朽年事已高，又非武林中人，也未曾习武，真是憾事。”
风清扬听到这里，才松了口气。
云家小姐也早知道烟雨楼比剑的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精心为他编织的剑穗还未完工，定完他再等一日。
云范说道：“真是胡闹，男儿家比剑，用什么剑穗，还要等你，这不是坏了风大哥的大事么。风大侠切莫见怪，毋须理会女儿家，自去便是。”
风清扬心想，此时若多耽搁一刻，便多一份败露的风险，不如速去。谢了云家小姐美意，便匆匆出门去了。云家小姐虽恋恋不舍，也只得怏怏道别。
步清楚在门外等了良久，才见师兄不来，忙问是否出了岔子。风清扬摇了摇头。两人上了马，径往烟雨楼而去。
到了烟雨楼，已是深夜。按着计划，风清扬换了衣饰，将刚刚在云府穿的那套衣服给了步清楚，交代一番，自向华山而去。
步清楚寻到约定的客栈住下，只等玉筝子张高秋他们前来汇合。玉筝子张高秋已从蜀地回来，寻到了尚好的蜀桐，预计再往吴地寻吴丝。两人到了客栈，与步清楚闲谈了几句，便自顾谈起了制琴之事，浑不把明日做戏比剑的事放在心上。
步清楚大叫：“喂，你们两个琴呆子，我师兄将如此要事交代给二位，你们居然毫不放在心上，大半夜的还在这里讨论制琴，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这块烂木头！”
玉筝子一把抱过桌上的桐木，真怕步清楚要把它烧了，忙道：“烧不得，烧不得，烧了就成焦尾琴了。”
张高秋听了只是大笑，玉筝子也跟着大笑。步清楚不知焦尾琴为何物，见两人笑得又疯又傻，心想这二人果然和风师兄是一路上的，那风清扬见到奇妙剑招时的模样也是这般疯笑，也难怪华山派上下都叫风清扬是剑疯子。
步清楚不知，玉筝子张高秋皆是当世俊杰，比剑做戏只是区区小事，自信随意便可应付，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

五
这日，风清扬已至徽州境内，行经马鞍山一带的山道中，沿途零星可见一些白墙灰瓦的徽式屋宇，马头墙高耸于山林之上，仿佛如行空之天马，傲世而立，不禁感慨万千。
十余年前，风清扬正是青春年少，二十来岁年纪，曾无意闯入此处一座名为幽蓝山庄的庄园，随后结识了庄中一众少男少女，开启了一段浪荡江湖的不羁之旅。红月台，橙卉楼，黄鹂庭，绿波苑，青木阁，蓝香榭，紫溪庭…山庄景致历历在目；刘洪宗，柳意蓝，胡青盈，楚云江，杨秋露…昔日好友却已不知所踪。时隔十余载，旧日的一切已仿如隔世。
此刻，他孤立道旁，日头渐渐西斜，远眺着前方一片山林，仿佛看见了幽蓝山庄祥和的灯火，听到庄里传来的“咚咚咚”的暮鼓之声。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他迅速将马拉入道旁的树林里，伏身林间。马蹄声越来越近，前后共两骑，走得也不甚快，像是在观看前方的情形。只听得一人说道：“风已无形，莫非另择别道？”另一人道：“此间只此一道，许是入林方便去了，服了化功散势必多泄。”前一人笑道：“服了这化功散，只怕他到时已功力全废，我们何苦还跟着。”后一人道：“莫要忘了，他可是剑宗，即便功力全无，剑法仍在，一样需提防。”前一人又道：“只怕他走不出河南，嵩山…”后一人道：“勿多言，我们徐徐前行就是，过了徽州，余事不管。”
风清扬伏在林中，看不清二人面目，声音也非熟人，但隐隐觉得此事与自己有关。想起二人刚说到化功散一事，心中忽感不安。
二人徐徐走远，渐已没了踪影。风清扬牵马出林，决定来个反客为主，跟在二人后面，探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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