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北|海棠花溪]---京城众人游玩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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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的海棠花开了，皇城的雅韵风逸亦随漫漫花色而设，必得是华英缤纷、清风丽日的光景，才能请出才子的绣口、蕙女的锦心，为冠盖京华的声名一展文采。）
（今日有题，试丹青，绘百花。于是当春的夭桃艳李粉杏，入夏的石榴芙蕖，素秋的丹桂寿客，凛冬时季的寒梅山茶都簇在一张纸页上，任由笔墨擘画它们。我不该在筵上，正如三季的花不该开在春日，但贵女淑媛需得庸碌的、蠢钝的女娥陪衬修饰，于是字字谦谨的请帖也递来我手上，而待客又尽然是两番光景。）
（遂也不画花了，画什么呢？画虚静园里新植的枇杷树，我见过它稀碎的花，也料想到入夏时黄澄澄的，一簇一簇的果。又不尽然是因主家怠慢而绘枇杷树，是心中久怀神往。）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徐然提笔，一笔一划也精神贯注，饶是我营心费力，也得不到皇都京畿的丝毫青睐，不然当初离开英房胡同的人，怎么可能是我。）

【应约赴会。】
【以花为题的绘试，应当画瑶芳百卉，但周女实不擅、亦不喜这样的才请，故百无聊赖地、漫将眸光落于牖外的春光上。适逢熏风卷海棠，霜蝶纷飞丛叶间，偶有一两瓣机缘巧合落在周女越管之下的，晕上了墨色，复被纤指拂去。】
【是时候落笔，总不好真交一幅白卷，倒了周家的名声。】
【抛去胭脂海棠，仓促描了几笔，横折的墨迹填满素色的宣纸，敬请主家原谅，握惯刀剑的手实在绘不出姹紫嫣红的琼花玉叶，而余光不经意间一瞥，却见邻座的格格笔下铺就的尽是翠色。】
【轻声询她】格格的花在何处？

今天！

花在……（循声所见，姑娘面目青稚，笔下亦是春华淡然，莞尔颔首）花在叶下。
（叶下是青涩的小小的，抱攒的枇杷，尔后又不疾不徐缀补）花在和了雪与泥的地下，枇杷树的花等不到春天，北地偏又这样冱寒……（目光随意念而飘忽，抬眸举目不是京畿繁庶盛茂的景象了。可辗转在南北间的叶赫驰英，既回不去南方，也靠不拢北方。）
您呢，周格格。（我也问。但启齿极恭敬端礼，是积年在琼宴雅集间练就的，是在沈府华堂深宅中练就的，察言观色。）
（她们都喜欢被人端着、敬着）您也不画花么？

【周女突然很想去拨一拨伊笔下的青叶，是否真藏着未露人前的花】说来，我也不曾见过枇杷的花……【幸而识礼地未尝唐突了她，才闻见轻飘的释补之辞。】
格格是从南地来的麽？【理所当然地假想，毕竟囿于京畿的闺秀只历过北地的霜天，而少识南边的芳春。她的一弯黛眉亦若诗文中的远山色、烟雨愁，我便落入一汪澄澈的秋波中。】
【她在询我的花。】
【纤指点向留白处，盈盈而笑】我这一画，题为《全见梨花白》，你觉着恰当否？

（川蜀多此物，沈族由川地来，祖宅内苑囿中树蓺枇杷数株，年岁久的业已平齐高楼有展翼之势，身量小的就攒在桃李间，并不惹眼。）是，南方来——（“投奔”两字是无意而生，有意而止）的，（半截声后续上一字，朝她笑笑揭过这段寒暄。）
应景，切题，如何不恰当呢？
（是认真打量过的，但显而易见，她的口齿更伶俐、心窍更灵慧。）
早知宴上还有这一番风雅，我就不来凑数了。（如是自嘲般轻叹。我畴昔是好热闹的，上元的灯会、上巳的祓禊、乞巧穿针中秋拜月，不知几时起，母亲的小院就萦缠上药石的涩苦，侍鬟们窃窃嗡嗡议论起母亲的故往、我的身世。原来世上再坚牢的誓约、再亲重的血脉，都会有断舍弃掷的时候。）
（我被父亲抛弃一回，被母亲抛弃一回，又被舅舅抛弃一回。今日宴上，也将被她们笔下的物华，被漫天匝地的春色抛弃。）
不瞒您说，我在这极不自在，总也想逃、想躲。（指了指枇杷叶）就像花躲在叶后。

早闻江南风光好，【由古自今，无数的文人词客摹写过江南之清、之丽，借前人的笔而漫想「两岸人家接画檐」，再续道】金陵、余杭……皆被诗人提了千遍万遍，那么格格是从哪一处来呢？
【惭愧惭愧，周女诚然不擅丹青，不敢同列位淑丽相较，贻笑大方。遂任众姝齐聚评赏，赞伊等哪一笔的精妙绝伦、神工意匠，而我与她只作身外客。】
我也不自在。【向她贴近了几步，悄声道】明明笺上写的只是赏花，我原想着春光曼妙不应辜负，哪知还要试画——不若我们出去罢，待在这屋檐下，如何能赏得到最烂漫的花呢？

扬州，（盖因余杭与金陵总为诗人墨客青睐流连，笔下多情温柔处，此二地最情深缠绵。扬州有甚么，仿佛怎么描摹都略输一筹）您知道扬州城么？古时讲，“扬一益二”的扬州。
（彼时最显赫的名声，也不过是因富贵荣华羣集会聚，扬州本真的种种，哪留得住甚么。）
好啊，（欣然答允，但一时又迟疑）可又能去哪呢，满园都是嘉宾贵客，我不认得路。（一则恐被撞破，二则恐迷途失礼于主家，但到底还是有心退离。斜眄身侧丽姝低声笑道）都说京畿勋贵门庭教养子女甚严，格格不怕么？
（他们的规矩，也只恫吓住了，初来乍到的我。）

我知道的。【江都盛名，李太白撰过烟花三月，杜牧之遣怀十年一觉，辛弃疾犹记烽火……这样多的赞词，如何不引看客动心？亦怪道伊桃叶眉尖，独有一分愁苦在了，许是瘦西湖的澹澹秋水养就。】
【离席的提议或许于胆怯的闺秀而言过于唐突，但周女却笃定地相信，眼前的婵娟亦生着自由的心。大抵是从她不受拘束的画作里窥出一二。至于自己，寿仁公主从不拿甚么女诫女训来缚，周将军也很轻易地准允小女易绣针而握刀剑。】
我带你走……可能是有些失礼。【但这并不能阻碍循心的本能】你会怕麽？
【怕主家怪罪的脸色，怕离去后的议论。】

（入京这些年，业已先后於各府、各家宴上露面燕谈。若近沈族素有交谊，陌客也愿款款平易待我，若是门楣披金曳紫的骄矜女儿，则很难有一隙的舒和。旧时豆蔻年岁，是不谙察言观色、不够练达人情，因而愠怒悲喜常就简白地显形在色，再往后便很倦烦这些於我而言毫无裨益的宴集。）
（搬离京畿住在静园的日子固然安和从容，但久置世外，偶也眷想庸常的红尘世俗。仅也须臾，好意兴阑珊在纸幅间，她要退席且邀我同共，何所不应呢。）
不怕，海棠花溪有盛名，既然是赏春的雅集，不看海棠也可惜。
（但之所以无惧，更在于我於今日雅集可有可无。）
其实这时候，哪里的春光都很好，只是看赏客能不能静下心来赏看。

【勉强应付、未着半笔花卉的试题丹青由原作本人潦草地呈递至主家案前。勿需再管评价，周格格不喜欢听他们摛文掞藻，论墨色的浓淡、笔力的不逮……实在很无趣。遂旋身捉过一截叶赫的云袖。】
走罢，你跟紧我。
【钩阑绊不住轻快的绣履，浮光跃于交缠的裳裙上，春色正摇曳在海棠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