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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父亲总是写些什么,我不知道他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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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㞗说他生下来就睁开了眼睛,幼年的记忆保存甚为良好。我笑着调侃,那是因为他深爱他的生命和这片土地。他说那是因为他闻到了过年时候红烧肉炖白菜的香味。我问,那你第一次吃到猪肉炖白菜是什么时候呢?不记得了。那汤是真的香。他砸砸嘴,像是在品尝我们都未曾见识过的美食。
狗㞗真的是个傻子。李父没有嫌弃这个孩子。狗㞗的回忆中,他从未受到过来自父亲的任何苛责或刁难。那年的红烧肉,父亲第一个夹给他吃。也就是那一次,浓香醇美的肉味嵌入了狗㞗年幼的记忆,伴随着草籽和桦树皮的植物气息。


IP属地:四川28楼2023-11-14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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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母的生命力好像是被这最后一个孩子抽光了,她不再有以往的精气和活力。李父一个人扛住整个家庭,照顾和喂养恍惚的妻子和四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那天,李父带着六七岁的狗㞗下田。李父随手捉起一只甲虫,丢向水田里逐流的鸭群。狗㞗呆呆地望着那个渺小的生灵隐没在绿水中,泥牛入海。鸭争争嚷嚷,羽翅翻飞,水花四溅,谔谔声,华华声。作物间倒映的蓝灰色天空和草绿色植株互相侵犯,灼目的金色光华激烈翻涌,伴随沉浮的泥土。


    IP属地:四川29楼2023-11-14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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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㞗看得入神,没发觉父亲走远。父亲爬上田垄,走到村口与骑着牛车的车夫交谈。鸭厌倦了,收起羽翼,在水田里随波。狗㞗看见父亲坐上了行驶在乡道的牛车上。没有迟疑,他拔腿拼命去追赶。老牛懒散地迈出蹄又落下,一生劳苦为了几捧烂草。
      狗㞗离牛车越来越远。车轮扬起的黄土迷了他的双眼,他看见老牛不紧不慢却永不停息的步伐,牛车上的父亲回头,面色如常,尘土中兀自赶车的农人。
      一九一七年,孩子一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排山倒海般的无助。
      狗㞗至今都不知父亲为何不辞而别。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车声辘辘送走了风尘仆仆的父。


      IP属地:四川30楼2023-11-14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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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认为,那个男人才是狗㞗的亲生父亲。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已然无从考究,当作笑谈未尝不可。然而故事早已被故乡的尘土覆埋,狗㞗出世了。


        IP属地:四川32楼2023-11-15 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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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
          完.
          (原文如此)


          IP属地:四川33楼2023-11-15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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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父带走了李母的魂魄,却也牵走了李母的失魂落魄。她的精神开始好转。李母常端着一个小马扎,消沉地坐着,斜倚在细瘦的门框上,不住的流泪。行人路过家门,她便哭诉谴责自己曾经的那个丈夫。她以一种寻常妇女无法企及的文采滔滔地控诉着丈夫和命运,倾诉自己和家庭的苦难,以至于村中的戏班子在那段年月没能挣到一块大洋,说书先生的侃侃竟然不及一个村妇的喳喳。艺人们学着李母演哭戏,这才有了些许生意。
            狗㞗生性痴傻,却也顽皮活泼,惹得村里无人不知。大伙对这样一个家庭支离破碎的孩子没有太大恶意,甚至颇多关怀。李母却不这么想。她的虚弱、家境的困难、丈夫的过劳和离去被和这个孩子联系在一起。她看穿旁人冰冷的热情,为狗㞗受恩而愈加蒙羞。狗㞗不能理解母亲的词语,却能读懂母亲的情感。


            IP属地:四川34楼2023-11-15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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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有婚事。新娘年纪不大,怀抱一个半岁的婴儿,先前娘家以孩子要挟,提出了高昂的彩礼。如此便是一年多,让喜事成了笑话。新郎为了凑钱变卖了家里所有家当,却还差些。那天当铺伙计看见常客的父子二人前来,手里却空空如也。正欲赶走,新郎把老子抱上桌子,急切地问这值多少钱。
              钱最后还是凑齐了,婚礼上来客不多,冷冷清清,也算成了婚。那天新郎喝多了劣质土酒,飘飘然间看见一只噬他血肉的肥猪。他极力怒喝一声,满场寂静,请来的唯一一个吹唢呐的老头也住了嘴。众人的目光愈加点燃了他。
              去去,咬死她!
              那是他指着那吸血的猪在呼唤他那早被卖掉的狗。他说这话的时候,歪着头眼睛乜着跑来看热闹的狗㞗。
              对,咬她,咬死她
              人们大笑着看向狗㞗,狗㞗也跟着傻笑。狗㞗的母亲默默看着。丢人现眼的婚。丢人现眼的狗。


              IP属地:四川37楼2023-11-15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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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郎倒在地上来回翻滚,新衣服沾染了泥土和灰尘。老子活的真爽哩!哈哈哈哈哈
                新娘跪坐在地上,泪水从脸上堆出的褶子里淌下,像村口的泔水沟。枯井似的双眼被眼水浸润,重现出生命的光芒。粗短的手指在圆脸上乱抹,妆容像趴在脸上的一只大蛾。她大吼,脸上筋肉泵动,震走了飞蛾。这婚不结了!
                新郎蜷缩在浸酒的泥土里,一声不吭,像一坨坚硬的狗屎,挺立在地上。
                寂静的人群听到了平稳的鼾声。
                狗㞗后来告诉我,这对新人后来又有了两个孩子。


                IP属地:四川38楼2023-11-15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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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红兵接手了李父留下的老黄牛,在乡镇间来回拉着一车又一车玉米。李新军少年时机敏聪慧,被村里的老书生相中,去了他的学堂念书。李红兵和李保国成了家里唯二的劳力,狗㞗年纪尚小,在家里干些杂事。他在家里的活计一干就干到了十七岁。
                  我并不知道李新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只见过他一次,那时他正春风得意,在那个教书的老丈人扶植下当上了村长。那日他穿着蓝衣布衫,戴一顶小圆帽,凸出来的腹部让他看起来安富尊荣。他没有太大家业,有的是支配全村的权力。
                  我的父亲在那个明媚的春日带着我去见他。在那些战争还在腹中的日子里,李新军竟将这个平淡的小村子经营得前所未有的繁华。他引来一批外地的商人,在村里子开通了一条大车道,直通镇里。他谦和不凡的谈吐给过我很好的印象——尽管那时的我年轻到不清楚我欣赏的到底是什么。我感到从他体内缓慢渗出的光。
                  但那不是光,是生机盎然。


                  IP属地:四川41楼2023-11-16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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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新军母亲的家横在道路中央。
                    我父亲是乡镇里唯一的大夫,声望颇高。李新军请我父亲来为这条里程碑意义的路命名。
                    狗㞗裹着烂布和破棉缝成的衣服,坐在早春的勃勃生机里。他坐在那个母亲常常坐的小马扎上,看着平坦宽阔的路步步逼近,向他可怜的家。他夜里每每嗅到那条路的独特气味,它从那住着他和半瞎的母亲的老屋的门缝中嵌入,爬上他的枕梢,钻入他的鼻孔,插进他的脊髓。老屋颤颤巍巍的惊惧顺着他的腿脚一路向上,他的神经和屋子连接到了一起。他感觉他在被蚂蚁缓慢啃食殆尽。


                    IP属地:四川42楼2023-11-16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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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46楼2023-11-17 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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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47楼2023-11-17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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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新军追着狗㞗。狗㞗猴一样窜上了一棵大树,在细枝嫩芽的包裹下,浑身的害怕凝结成汗水,淅淅沥沥洒了一地。看热闹的人群挪到了树旁,看树上树下的兄弟对峙。没人注意到,他们的母亲此刻才开始流泪。
                          黄昏降临,狗㞗缩在树上不住求饶,而李新军不发一言地狠狠盯着他。
                          一辈子也没见过那样大的风,狗㞗像一只风筝,被树牵着缓慢升空,翻转,攀升,摇摆,律动,又徐徐下降,落在土地上。狗㞗发出巨大的叫喊。我见过坠楼自尽者的动静,那是一只充满气的车轮破裂,生命在一瞬间被撑破,内容渗入空气和泥土。但那些都不及狗㞗的叫喊。他不想死。
                          他从地上爬起,飞快地溜走了。李新军站在那里,呆望着延伸的血迹。那血与他身上流淌的并无几分不同。
                          我和父亲回家时,一团烂泥瘫在门旁。木头的门槛被血浸得紫黑。


                          IP属地:四川48楼2023-11-17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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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能想象一个腿骨几处断裂的人如何奔跑。狗㞗对生命的渴求赋予了他无比的速度。
                            父亲尽力去治疗这个病人。他哭丧着脸,仿佛受到莫大的委屈。狗㞗看到他敌人的朋友为他包扎。
                            我真是忘记了妈还在那屋子里,那屋子一直让我防火烧了二哥,我真的就把柴点了
                            父亲头都没抬一下。
                            我活该去死啊
                            唔。父亲拿木板在狗㞗的断腿旁边比划。
                            妈,都是我的错啊,哥

                            啊,我对不起啊,对不起啊,啊,啊
                            狗㞗的哭喊被父亲的打断了,紧接着是剧痛的叫唤。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别叫唤了,大半夜的。我也信。我望着一旁的瓶瓶罐罐。


                            IP属地:四川50楼2023-11-20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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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㞗跪下来,磕头,痛哭,他大骂自己该死,可谁都知道他不想死。
                              他觉得这样回去很没面子。他原本也没什么面子。我很好奇,他是怎样知道还有这一回事的。
                              腿治好了,狗㞗向我辞别。我跟他说,走之前应该跟我的父亲打个招呼。他悄悄地凑到我耳边,他只想跟我一个人说,他要到山外面去找他大哥李红兵。李红兵在外面干革命,风声很大。狗㞗也想去参加革命。
                              他从门槛里迈出去,穿着破烂。人也破烂。
                              我不知道他会何去何从。
                              狗㞗赖账的习惯估计就是从这时开始养成的。


                              IP属地:四川51楼2023-11-20 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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