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转身 看你离去
转身消失在拐角
城市的雨 下个不停
而我只想说爱你
你踮着脚
指着橱窗里的格子裙
说好漂亮 好漂亮
我微笑着
看见你眼睛里的那片光
想送给你 送给你
……
                                         《格子裙>>

画室外面有斑斑驳驳的光照进来。一粒一粒飘飘悠悠的游离在破碎的光里，就像一些迷藏与空气里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细细密密的秘密，突然暴露在视线中，却依然以一种永不仓皇的姿势飘忽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铅尘气息，有一种厚重婆娑的姿态，却始终若隐若现而又恍若永不磨灭。还有一些积郁许久的潮湿与阳光相互冲突的气味。
阳光正好。
苏小染依然在不停地画着，一会儿皱眉，停下来沉思，一会儿微笑，加快了笔尖游动的速度。
始终不变的，是脸上的那一抹孩子气的表情。
阳光的碎片照在她那黑色的短发上，以一种不为人知的，安静的姿态挡住了塞在耳朵里的耳机。
苏小染一直都觉得耳机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只有在特定且极小的范围内才能探知它真正的声音，超越了这个范围，世界与它无关。
像极了苏小染这个人。
苏小染也爱听歌，他总是会把音量刻到一个奇妙的尺度，使声音充斥到整个世界，不多不少。
  
  


她不爱听jay，也不爱听王菲，她只听一个人的歌。
     林曳晨。
     她喜欢林曳晨的声音清澈地好像流过尘埃却又略带沙哑令人微微心疼的声音。
     此刻苏小染的耳机里就满满的充斥着那种声音。
……你踮着脚
指着橱窗里的格子裙
说好漂亮
好漂亮……
苏小染又要换一个新同桌。
A班的班主任总是热衷于玩这种游戏，不停地调位置。她认为这样既可以让同学们互相接触，而又不会太过于熟稔。这样一种不远不及的关系，恰到好处地完美。
苏小染对这种做法不置可否。
苏小染并不介意和谁坐同桌，她只在乎即将到来的期末考。
然而那一天的下午，作为转学生的身份出现的新同桌却莫名地让她想要去在乎。
当少年站在讲台上的那一刻，清澈而又深邃的面容照亮了整个教室。
似笑非笑的狭长眼睛，像是覆满了樱花的湖，静谧而又悠满，湖心深处有捉摸不定的暗影。
苏小染瞬间呆住了，她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隐约记得，他的眼睛有一种陌生的熟悉。
“同桌”这个词对于苏小染来说不过是座位较近的同学而已，而在A班，又多了一条“经常更换的”这样一个形容词。
这些词语组合起来就直接和“同学”划等号。理科生的苏小染认为，“座位较近”这个正值和“经常更换”这个负值是完全可以约去的，最后只剩下单独存在而毫无意义的“零”。
最后的最后，也就只有“同学”了。
只是同学而已。
现任同桌在担任了一个下午的隐形人后，终于在次日上午和苏小染有了第一次交谈。男孩的眼睛微微眯起，望向苏小染：
你说说话吧。
说什么。
随便。
哦。
沉寂许久。
你总是那么安静吗？
嗯。
哦。
沉寂依旧。
在随后整整一个下午以及太阳的又一个起落轮回里，男孩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偶尔听听课会安静地记笔记。
有时会睡觉，脸偏向左边的窗户，而苏小染就坐在靠近窗户的左边，于是可以看见他睡觉时眉头微皱的样子。
更多时候会独自哼着歌，声线很低，却隐隐会有一两个熟悉的音调滑进耳廓。
他的书本上总是没有名字。
有其他女生过来搭话时总是微笑着并不说话。
就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人。苏小染这样想着，心里泛起一些细微却奇异的变化，好像空空荡荡的，轻轻一敲就可以衍生出无数回声。
  
  


再回到画室那里，已经将近八点，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画室却依然安静。
苏小染扶着画室附近的一棵树，因为跑得太急而大口大口地喘气，冰一样寒冷的风就在肺里横冲直撞着。
然后一口气跑到画室门前，推开门。一个身影就这样突然地闯入了视线。
灯光照在对方的侧影上，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高挺的鼻梁以及长长密密的睫毛。他的轮廓有一层不易发觉的光晕，一只手支起下巴，好像在思考些什么。
就像是一个沉迷在光的影子下的人。
苏小染愣了一下。少年却依然坐在苏小染经常坐的地方在那里涂涂写写，专注的表情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另一个人的气息。
是同桌的男生。苏小染回过神来，然后轻咳了一声。
少年的笔尖一顿，转过头来。
是你？少年微笑。
嗯。苏小染抿了一下嘴。
你……
我……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那个……少年站起身来。
我来拿东西。苏小染抢过了少年的话，朝里面走了两步，开始找东西。
那个……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嗯？苏小染看着少年。
是这个吧。
少年伸出的手好像瞬间被施了魔法，他的掌心安静的躺着一串钥匙。
钥匙上缀着的小小挂饰是湖泊色的蓝，清澈而又温暖。
苏小染迅速地拿过钥匙。指尖覆在那个小小的挂饰上，一阵莫名的安心流淌过心脏。
她抿了一下唇，点了点头。然后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呢？得到的却是少年的反问。
我在这里画画，已成习惯。
我喜欢在这里写歌。他浅笑。
是有什么预感夹杂着些许的熟悉突然蔓延过来，苏小染突然抬头看着少年的眼睛，试探却带着肯定的语气问，你是不是叫做，林曳晨？
风吹得有些急，窗户不安的晃动着，没有叶的树枝肆虐的飞舞着。
天空黑的有些不像话。
‘“嘘…嘘…”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就像调皮孩子的口哨声，尖锐而嘈杂。
在风声中，苏小染听到少年干净的的声音。
“是的，我叫林曳晨。”
  
  


声乐课时，林曳晨轻轻拉了拉苏小染的衣角。苏小染把耳朵凑过去，于是听到了林曳晨清澈地好像流过尘埃却又略带沙哑令人微微心疼的声音。
丛林铺上天空
月光洒满雪季
你的笑容苍白淡泊如湖面
光影匆匆弹过
羽毛浮上轮廓
我只想要你不要再落寞
让我送你一条格子裙
看你轻轻旋转
     微微微笑
     ……
温和而又轻盈的曲调，像是一场角落里的盛大演出。
以至于苏小染在听到他说的话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说：“苏小染，这是写给你的一首歌，祝你生日快乐。”
他说：“我要送你一条格子裙。”
他说：“我会一直一直守护你，像泊一样。”
在苏小染十八岁生日以前，她并不知道自己如此自私，并且一直自私。而在那天之后，她看到了自己的不堪，也看到了另一个事实。
那天，林曳晨说，我要送你一条格子裙。
于是苏小染就开始痛。格子裙，是泊最喜欢的东西，而他却把格子裙送给她。
尽管在此之前，也知道他之于泊的爱，即使有难过，却也不动声色。
而在那时那份那秒，他的那份礼物却像一根细小坚硬的针一般，深深地刺入苏小染的四肢百骸。她冷声地对他说：
“我不喜欢格子裙。”
林曳晨怔了一下，随后抱歉地说；“……对不起。”
苏小染只是在那一刻，看清了那样一个事实，关于一个女孩对一个男孩的喜欢。
女孩是苏小染。
男孩是林曳晨。
苏小染却无限后悔自己的突然自私，莫名地谴责与无奈。
她迅速地收起礼物，抬起头对他抿了一下嘴，说：
“骗你的。”
“……”
“我很喜欢。”女孩却低下了头。
画室。
林曳晨说：“你的画真美。”
苏小染只是笑。“这是你呢。”她指着画上的一个靠近阳光的少年。
“画上只有我一个人吗？”
苏小染点了点头：“嗯。”
苏小染没有说实话。
那片阳光，其实是臆想中的泊。你背后的那片影，是我。我看得到你，而你只能看到泊。只要你们好，我便一切都好。
苏小染这样想，却什么都没有说。
“晨。”
苏小染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亲昵地叫他。
“给我讲讲你们之间的故事好吗？”
“好。”林曳晨轻点头。
苏小染安静地听他讲，关于泊的真善美。
关于他们舞会的相遇。
关于泊的笑。
关于泊的孩子气。
关于泊喜欢的格子裙。
关于他们的爱。
在林曳晨停顿的时候，苏小染的声音蓦然响起，带着些小心的颤抖。
“你们相爱，你想要为泊买一件她最喜欢的格子裙，于是拼命打工。那一年的冬天，你终于摘得那件格子裙，当你去找泊时，泊已经躺在手术台上，你还带着头盔坐在车上，一个叫苏小染的女孩告诉你泊出车祸了。当你赶到手术室门前，甚至连等待的机会都没有，医生却告诉你，她已经死了。”
“一年后，你去找那个叫苏小染的女孩子，因为那是泊想要照顾的女孩子。”
“可是……”苏小染顿了一下，有些苦涩的笑了笑，没有再说。没有说的是，可是，你的善良和美好，却让苏小染喜欢上了你。
有些话，终究还是不能说的，一开口，便是咫尺天涯。
“可是什么？”林曳晨问。
“可是……”她换上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有些饿了呢。”
  
  


苏小染换上了那条棉布格子裙。真的好冷。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还是笑了。泊，如果你穿上的话，应该会更美。
年三十的夜晚，黑夜都会变得如此璀璨。
苏小染拨通了林曳晨的电话：“陪我一起去看烟花吧。”
得到的是宠溺的语气；“好。”
林曳晨看到苏小染身上的格子裙时，恍惚了一下，然后皱眉。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她的身上，终于微笑；“这样就不会冷了。”
苏小染也对他笑，眼底有微微的眷恋。泊，我再做最后一次你吧。最后一次。
彼此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等待十二点的钟声，等待另一个轮回，等待一个结束和一个开始。
那是苏小染见过的最盛大的焰火表演。升腾，绽放，落幕。空气中有淡淡的烟火的味道，有淡淡的风，却成了最浓郁的幸福，如此浓郁，像是童话，一碰即碎。
苏小染看见男孩眼里起起落落的火光，那么美。
狭长的眼角落满欣喜。睫毛被踱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纤挺的鼻梁。薄薄的唇。隽永的轮廓。以及唇边呵出的晶莹的水汽。
那么美。
苏小染一直都在笑着，眼眶却悄悄的红了。
我想要记住你微笑的样子，记住这个有烟花的夜晚，记住所有的美好，然后。
一个人离开。
大年初一，苏小染一家搬至一个南方的城市，那里再没有寒冷的夜晚，没有美丽的烟花，没有林曳晨。
如果不能够去喜欢，不如远远的离开。不会去说喜欢你或者想念你，再喜欢也要忘掉，再想念也要装作不想念。
不能够再去装作若无其事地接受你给泊的好，我怕我会越来越喜欢你然后怎么也忘不了。
也不想去背叛泊，却终究没做到，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坐在机车上，头盔下的眼睛如此美丽，我想，就是从那一刻起，你再也没有离开。
我知道，你永远永远都会是泊的，可是我莫名的，又难过又开心。
你要好好的。
大年初二的早晨。
林曳晨看见书桌上的一个淡蓝色的信封。
“林曳晨；
从今天开始，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学画，以后会成为一个没有很大名气但依然可以养活自己的小画家。你不能永远陪我，你知道，一个画家的灵魂是自由的，我不想，也不能被束缚。你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做，你要唱歌，要成为你个很优秀的音乐家，要努力。
泊一定，在最高的云朵上看着你，看着你变得越来越优秀，看着你写出越来越多的歌。而我，也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
PS.以后不可以在冬天的晚上脱衣服给别女生了，会冷。
                                           苏小染”
林曳晨笑了笑，想，苏小染终于去寻她的梦想了。
可是心脏里面，却突然衍生出一种空荡荡的痛。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苏小染在画南方的小桥流水，突然出了神，回过神来时，画纸上出现的却是一个少年的模样。
狭长的眼角落满欣喜。睫毛被踱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纤挺的鼻梁。薄薄的唇。隽永的轮廓。
那么美。
那么疼。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