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例行的状元考。
“今年的潮会涨到几尺高”、“沙滩上哪一只大雁会第二个起飞”、“月亮下飞过的第几只大雁会掉下今年我们捡到的第一根羽毛”之类之类属性的问题不胜枚举，云天河和慕容紫英已是外焦里嫩，淡定上桌，只是新来的紫衣女孩子有点儿不知所措。
“好梦璃，不用理他们，”韩菱纱笑起来两只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这是我用来考他们的。”见那个叫梦璃的女孩子点头，韩菱纱眼睛的弧度扩大，轻轻动了动嘴唇。
往常的话空气中会涌动小小的寒流，而韩菱纱嘴角也会有小小恶意的弧度勾起，但这次——
这次很不同。
韩菱纱极认真又极随意地问：“雁门在哪里？”
雁门，这是昶国一个古老的传说。
昶国人的祖先把大雁看作一种吉祥的鸟儿。春至则雁至，带来福煦；秋至则雁归，带走萧煞。
然后，它们会历经长途跋涉，去到一个终年繁花如锦的地方进入冬眠，做上一个个美丽的梦，待得冬去，它们便会带着一个个美梦一起归来，并用神秘的力量将美梦化为现实。
鸿雁双翼掠过的地方，会受到神明的护佑，永远都不会有战火和血泪。
那个繁花如锦的地方，昶国人把它叫做“雁门”。
传说流传至今，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也许是“大雁守护着的幸福之门”，也许是“大雁穿过的寒冬之门”。不过，这个不再重要。
重点是，雁门被昶国人看作一个极乐世界，在那里，永远只有平静、安宁和喜悦。
如今，韩菱纱问的，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可是，真的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传说毕竟只是传说，后世格物致知的学者频频指出：大雁是飞到北方过冬去了。
所以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好吧好吧，”韩菱纱反常地摆手，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
却没有人悄悄舒一口气，空气中涌动着不寻常的缕缕暗流。
于是四个人一起坐在长长的青石徐阶上望天。
清空万里，浮云绕绕，阳光静好。


“紫英你还不回家啊？天河梦璃可都回去了。”要是晚了准得挨骂。
“无妨。”
“哦，也对啊，反正明天就要走了，”韩菱纱笑笑，歪着头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产东西递给慕容紫英。
挺括洁净的一片褐羽在少女指间，夜风中微微颤动。
鸿雁的羽毛，昶国传统的吉祥物、护身符。
“……”默不作声地看一眼一边的少女。
“唉呀，我还有啦，”少女急急塞入他手中。
“……”慕容紫英唇边透出浅笑，她喜欢收集鸿雁的羽毛，可这么多年了也不过只得到三片，一片给了天河，一片给了梦璃，而今这一片……
“谢谢你，菱纱，”慕容紫英认真地道，不意外地看着那人的笑颜如夏花盛放。将羽毛收入怀中，手略微一顿，又取出一片羽毛递给菱纱。
“咦？”见她甚是惊惑的样子，“不是说了给你的吗？我还有的！”
“现在给你的，是我自己的，”慕容紫英解释道。
“哦，这样啊，”少女欢欢喜喜接过，仔细端详了一阵，“这个是灰色的，刚刚那个是褐色的，不一样诶，嘿嘿，”少女放下心来，将羽毛仔细地收入怀中，少有地深深低下头，听得见子夜风铃般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如果……如果我们大家都能活着归来，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紫英。”碎发在她颊边细碎起落，衣裾已被攥得湿皱。
“……好。”慕容紫英沉黑眸中有亮光一闪而过，辨不清是欢喜还是悲伤。
夜风一缕一缕地吹过，碎碎的雪片一样的花瓣泠泠坠落。
如若……如若夜风的心就是琴瑟的丝弦，那么，此间坠玉已叩出了最美的鸣响。
第二天，黎明时分。
柳梦璃去找云天河，韩菱纱去找慕容紫英，却得知他们早在半夜留书出走。
“梦璃：替我照顾我的母亲，谢谢。天河，字。另：她已重病。”
“菱纱：替我照顾我的母亲，谢谢。紫英，字。另：她已重病。”
菱纱与梦璃对视一眼。
“可恶！我一定要追上这两个家伙，打到他们满地找牙！”菱纱挥了挥拳头。
“噗，”梦璃掩口一笑，“菱纱，可是，两位伯母谁来照顾呢？其他的邻居都有自己的事啊……而且，我们做好后勤，不是可以让他们放心吗？”
“哼！我才不管那么多呢！”菱纱依旧是气鼓鼓的样子。
“好了，菱纱，我们还是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吧，”梦璃手放在菱纱肩上，柔声道。
“我听好梦璃的，”菱纱展颜道，“我哪儿也不去，好好等他回来……”脸上泛起浅晕。
“那，我们先回去换衣服吧。”梦璃亦展眉。
“啊？为什么要换衣服啊？”菱纱疑问。
“去清平寺上香。”梦璃敛容沉静地道。
“好，”菱纱觉得牙还是有点痒，“便宜紫英那个家伙了！哼！”
梦璃又是一笑，坚持送菱纱回去。菱纱也未多想，可是回到房中，一股淡紫色的带着甜香的烟雾迅速地弥漫开来。
菱纱，对不起……


三年后，昶国与邻国轺的边关爆发了一场决定性的战役。
奇怪的是，轺军主将战前在帐中迟迟未见出来，副将进去看，发现主将的喉管已被割破，刀痕深深浅浅，可见手法生涩。而一旁的紫衣歌姬已服毒自尽，十指鲜血淋漓，衬得脚边一颗滚落的石子雪一样的素白纯净。
副将用剑尖挑开她手指，发现掌心有纵横的割痕，勉强能辨认是一个“云”字和一个“璃”字。
为了稳定军心，副将下令封丄锁消息，自己带兵出战，谎称主将坐镇中帐。
昶军由于连年折损，军员、士气大为低落，强自出战。主将云天河身先士卒，奋勇杀敌，罔置生死。
然而，终究寡不敌众。
云天河胸口、背后各中一刀一枪，视线最后模糊之前看到一个紫衣女子清丽柔美的笑颜。
黑了，黑了呢……是那一天的夜光么……
那个夜晚，柳梦璃历经千辛万苦到达了边关。他拂开营帐，她一袭紫衣在夜风中拂动，轻柔缱绻，月下温婉如昔。
那天他们并肩走了很多很多路，从一颗胡杨树走到另一颗胡杨树，再走到下一棵。手在袖子里微微晃动，碰到了又分开，最终紧紧握在一起。
他给她讲了很多事，烽火、狼烟、马嘶、号角，还有活着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的这些胡杨。
她在一边安静地听，说了一句“风好大”。
“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他解下披风覆在她肩上，抖着快要掉底的书袋，看她的笑颜如昙花盛开，带来微微的夜香。
“这种石头，叫梨花石。”
“每天晚上，没有月亮的时候，它们会轻轻地唱歌，耳朵贴在地上就可以听得到。”
此刻明月高悬，可是耳边为什么有歌声？
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雰雰。侧身北望涕沾巾。
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
紫衣女子轻轻开口，空灵得不沾一丝烟火气。
可是……多么希望能够拥有最最平凡、最最俗气的烟火人家。
那个夜晚后，如同她的突然来到，她突然地，消失了。
就像一场梦……
应该是梦吧……
可是，手上的香气，只属于梦璃的淡淡的宁馨的芬芳，真真切切，萦绕不去。
梦璃梦璃……梦离花落不堪拾……
一地乱红如雨。


那场战役中幸存下来的昶国士兵常常提到两个字。
神迹。
是的，神迹。
就在所有昶国人都濒临绝望的时候，一个蓝衣白衫的男子踏着清光绝世的飞剑从天而降，婉若游龙，翩若惊鸿，流风回雪，举手投足间便是千百道凌厉的剑光。
恢宏灿烂的白光过后，站着的，基本上都是昶国的人。
在他们开始欢呼之前，那个天人一般的男子身形化作无数光羽湮灭。
神，这是神啊……
所有的昶国人跪倒在地，顶礼膜拜，泪流满面。
慕容紫英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块块地裂解。
就像从一开始就暗中教导自己的师父所说，利用仙术行伤生之事，必将遭受数十倍的反噬。
可是——
已经很好了。
呵呵……
一只鸿雁毫无阻碍地穿过他透明的身体，带来撕裂的感觉。
他在长风里用自己的眼睛看着身体湮碎成一片片纯白的光羽，就像风中飘落的梨花……
这一役，昶国同轺国签订了和约，修永世之好。
三十年后。
一个老妇人在巷子口眯着眼睛晒太阳。
老年人空的衣服色调都趋素淡，可她仍旧一袭烈烈红衣，灼灼如当年春光。
只是，人面已非桃花。
梦璃、天河……还有紫英，你们在哪里……
我知道，也许我又不知道。
梦璃，你是最后一个把手放上来的，却为什么，走的不是始作俑者的韩菱纱，而是你……
天河，你一向懵懂混沌，可是我想，你都明白的……
你们，是在黄泉、碧落，还是红尘？
但，不管在哪里，你们一定都是幸福地相守着的。
老妇人眼睛微微开启一线，从怀中摸索出两样东西。
一片褐色的羽毛和一块布料。
记得当时紫英轻手轻脚走过去拔下一根雁毛却被那只大雁扑腾得满脸泥沙的样子，记得他用法术将雁毛变了色再递给自己的样子，菱纱唇边勾起清浅的微笑。
大雁的羽毛……必定会给捡到它的人带来好运。
而今这羽片上丝绒已快掉光，几乎成了一根光杆儿。
呵呵……光杆司令……老光棍……不就是如今的我么……


布料……是紫英衣服上的，蓝色并未褪去，天空一样宁静安详，大海一样广阔深邃。
就像当时……每一次看到他，心里就会又恬淡又安宁。
这是一只大雁飞过时掉下来的。
我这样，可算是捡到了雁羽？
它也给我带来了好运呢。
让我，能拥有这么多的时间来想你们，想我们在一起的如歌的日子。
老妇人这样想着，便听见一个清脆的女童的声音，似笑非笑的，带了那么一点点狡黠和引诱：“你们说说，为什么这个巷子要叫雁斜巷呐？”
手一颤那块布便掉了下去，急急地费力弯腰去拾起，仔细地拍去上面的杂尘，仔细地侧耳听着。
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个拙拙的声音说：
“细雨鱼儿出，微风——”
“不对。”
突然间一个柔和的声音传来，不大，却十分地有穿透力，似是穿过了沧海桑田的变迁，渗透了千岩万壑的阻隔。
那一群男孩女孩好奇地回过头，看见一个老妇人，坐在藤椅上，温柔地说：“不是这样的。”
“‘斜’在古方言中是‘丢了、不见了’的意思，所以啊，”她微微地笑，“这个‘雁斜巷’的意思就是……”
仿佛刹那间被攫住了心脏，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孩子们晶亮的眼睛看着她，她却恍惚透过他们的眼睛看到了当年。
当年那陌上花开放歌纵怀的岁月。
鸿雁长飞光不度。
她要如何亲口告诉他们，告诉自己，她遗失的鸿雁。虽然拥有长长长长的时光，她遗失的少年，却再也不会穿过时光归来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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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情节上有各种各样的BUG，还有历史地理名词什么什么的……大家请不要犹豫地拍砖吧……

多么美好也多么虐昂。。。。蹭蹭小翡，乃写点甜的吧TAT

回复：11楼
扑倒清子~~~=w=

虐心哪。。。乃啥时候写点甜文吧

嗷……为啥之前没看到这文？
小哀后妈……啥时候来篇甜的吧……俺年纪大了虐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