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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鹤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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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婉忽然觉得很遗憾,为什么她没有穿越成一个男人,如果她是一男子,她一定考科举,入国子监,最后做史官,哪怕要被上位者杀头,她也一定要把这个人的一生,全部真实地写进大明朝的历史中。
“我说,如果我是一个男子,我就要做史官。”
“为什么。”
杨婉扬起头,“我要保护那个‘不让为民者死’的人。虽然他不在乎身后名,但我要为他计较,为他在笔墨里战一场。”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3-12-01 23:58回复
    贞宁十三年六月。
    邓瑛还活着,人生尚在。
    如若能买下邓瑛的残生,杨婉愿倾尽所有。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3-12-03 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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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其实这根本说不上反杀,只是一个现代人,卑微地想要在自己身边划开那么一道口子,让那段惨烈的个人史能够以一种温和的方式,收束在她的笔记里。结局不需要多圆满,只要邓瑛还能像将才那样,在不过方寸的陋室里取出换洗的衣服,按着月日,时辰去沐浴更衣,然后回来,喝一杯热一点的水,捂好脚腕,不忧明日地睡下。
      这便够了。
      可是,杨婉不知道,为了这样一个结局,她自己要付出些什么。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3-12-04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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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婉用这一袋子水果,在深牢之外,举重若轻地告诉他,他没有输。
        邓瑛将捏着苹果的手放在膝上,慢慢地咀嚼着甘甜的果肉,那种食物带来的愉悦和饱腹感,像杨婉那个人一样,令邓瑛安定。几年来,他不肯倚仗文字,不敢容身士林,不愿居良室,不愿食肉糜,以此来训诫自己,不与司礼监同流合污。
        但他愿意跟着杨婉,愿意听她的话,吃对身体好的东西,裹着暖和的被子睡觉,天冷时穿得厚一些,站得久了要坐一会儿……
        她曾在他的居室里,脱下他的衣袍,亲眼见过他寒冷破败的残躯,抚摸过他自厌的刑伤,
        也因此拆解开了他全部的生活。这一段他从不肯曝露于人前的破碎的岁月,被杨婉捧在手中,她没有试图去拼凑,她仍由他的岁月清贫,陋室光寒。只将他于世俗无望的那颗心罩住,并把自己自然而然地,填进他的衣食起居。
        她似乎提前勘破了他的人生,甚至可以一气呵成地写出他的寿命和结局。
        但她却放弃了这些宏大视角,反而只从日常中着笔,笔调从容,又情意深浓。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3-12-05 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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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好讨厌白玉阳。这是我看到一百多章时最讨厌的一个角色。
          如果不是郑瑛,他和他爹等内阁的人早挂了。他明知真相,却恩将仇报,一心要弄死郑瑛,好一个伪君子!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3-12-05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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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阳点了点头,侧身道:“上个月,先帝次子病死在宫内,之后有传陛下苛待亲弟。新帝登基,这些话有损陛下清名,你们看看,能不能在那个人身上,把此事一道解了。”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3-12-05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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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婉闭上眼睛,任凭眼泪夺眶而出。
              “是,我夫是死囚,我认,但我不认他和我一样不知廉耻。”
              她说完再次朝那道御书看去。那一瞬之间,她忽然看清了,那个藏匿在文字背后的素衣人究竟是谁,不是尚且年幼的易琅,而是那个一直不肯对着世人开口的邓瑛。
              文人堪留绝命词,将一生思想和命运统述在一起,供后人悼念。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3-12-05 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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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则写《百罪录》,亲手斩断他身为奴婢的这一生,从此不需凭吊,不受香火。邓瑛这个温和了一辈子的人,事实上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狠,都要‘清冷’。
                “君子死节,也是铸刀跪呈,让世人杀他。”
                杨婉终于将这一句话说出了口,随即含泪弯下腰,朝着面前的人群深作一揖,“我替我夫拜谢诸位。”
                说完直起身,背对人群而去。
                至此之后,宋云轻再也没有看杨婉哭过。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3-12-05 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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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婉耸了耸肩,“同情我的人不会看那册书,只会看我的悲情戏,然而我这么拼了命地活着,不是来演戏的。”
                  张洛沉默地望着她,忽道:“你怎么敢?”
                  杨婉笑了一声,“因为看不开,不甘心。”
                  她说着哽了哽,“我知道你们都能看开,甚至走到这一步,连邓瑛他自己都看得开,但我看不开。”
                  张洛冷声道:“因为你喜欢他。”
                  “不仅是这样。”
                  杨婉抿唇摇了摇头,“因为我知道,过后没有人为他平反。他那一缕魂,要在口诛笔伐里等几百年。”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3-12-05 2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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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灯独燃,一案暖光。
                    窗头有寒月在望,窗上落满芭蕉叶的影子。
                    杨婉在案后坐下,脱下身上厚重的衣裳,挽起衣袖,伸手取笔。
                    用于刊印的棉纸,已经全部被张洛带走了,如今居室内剩下的,是她平常写字的竹纸。纸张有些涩,却也将好帮她稳住了有些发抖的手。她翻开原稿,开始抄写《东厂观察笔记》的第一段字。
                    贞宁十二年,隆冬。
                    于京郊南海子遇邓瑛。
                    是日大雪,满地清白。
                    我于窗中窥伤鹤,恰如仰头见春台……
                    将所有的身外之物交出去,以临死之心安坐。
                    行笔之间,她逐渐体会到了邓瑛的心境——他生来谦卑,所以才肯用一生的修养,将恐惧压入心底,而后温顺地坐在泥泞之中。他不是软弱的人,爱恨也不模糊,他想要做的事,至今都做了,只是他不肯开口。
                    他曾是皇城的营建者。
                    至死之前,都是这个封建王朝的守护者。
                    这个王朝对于杨婉来讲,那是腐朽的过去。
                    可对于邓瑛来讲,那是他的家国,是他文心所寄的地方。
                    因此他并不能理解杨婉身上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不服”,但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她的力量牵引。如果说他的人生从受腐刑起就被阉割掉了,从此一直趋于自毁,那么介入他生活中的杨婉则是一股外力,将他挡在断崖之后,又令他起念“贪生”。
                    只要邓瑛“贪生”就好,哪怕他依然沉默也没有关系,只要他不自毁,剩下的杨婉来说。不过是提前六百年而已,她早就为此做了十几年的准备。所以哪怕是她一个人,也不要紧,当年的她也是独自面对喧闹的明史学界,最后她毕业了,过稿了。
                    她赢了。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3-12-05 2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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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三日之后,杨伦在内阁值房里,看见了比例严重失调的邓瑛小像,堂而皇之地嵌在《东厂观察笔记》的民间抄本之中。
                      那画的风格和杨婉那个人一样的,根本不知师从何人,自成一股荒唐气,“滑稽”地对抗着看似严正地大明律,看起来力量极弱,却又因为那股荒唐气,与大明政治格格不入,反而令人不知从何攻破。
                      杨伦看得又是痛,又是快,最后甚至禁不住哽着喉咙笑出声来。
                      阁臣们原本各自沉默,听到杨伦的笑声,都抬头看向他。
                      雨后大寒的天,杨伦在室内捂得热了,头顶在窗下冒着一阵白烟,倒成了这房中唯一的一丝生气儿。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3-12-05 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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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杨伦所言,天下笔墨自有情义相陈。
                        中秋前夕,杨婉所写的《东厂观察笔记》在京内传抄开来,尽管五城兵马司对这本书进行了几轮清收,但奈何翻抄的版本过多,不光是京城内学生,连一些大户的读书人家,也开始私抄起来。那个被关在诏狱中,恶贯满盈,罪该万死的阉人,以另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形象,出现在了杨婉温柔的文字当中。
                        除了张案,桐嘉案,清田案等几个大案的复盘之外,他的饮食起居,他受过的刑伤,他在‘戴死罪’之时,平静的生活细节,被杨婉以一种轻松而暗藏残酷的笔调复原了出来。继而是他对师友的心意,对大明王朝的执念,他对天下人的文心。
                        这些原本难以描述的东西藏在那副略有些搞笑的人像白描之后,带着这个时代的不甘,又隐着下一个时代,隔世而述的悲悯和关怀。
                        很多人虽不肯妄信杨婉的“一面之词”,但却在阅看时,忍不住时时临纸而哭,忍不住将其中一些篇章抄录下来,拿与友人辩论。
                        在靖和初年的这个秋天,因为杨婉的一本《东厂观察笔记》,邓瑛的名字在京城内外不断被提起。后来,甚至有几个私坊重新为这本书刻了板子,清波馆的人在街市上买到刻本的时候,错愕又激动,宋云轻甚至有些想哭。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3-12-06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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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瑛低下头,手指轻抚书页。
                          开篇第 一 章记述的是他受刑前后的那一段时间。
                          其中尾段这样写道:
                          自我见他时起,我即知道,我这一生是为邓瑛活着的。但在刑房之外,我与这个人之间,尚有隔阂。他敬重衣冠,却无衣遮蔽,我衣衫完整,却不敢窥他。贞宁十二年,刑房之中唯余一只炭火盆,而我临火而坐,与他刻意保持距离,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奈何无从开口,只能骗他一句:“我也有些冷。”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3-12-06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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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瑛。”
                            她突然打断他,“我是为你而活的人。”
                            她好像说过这句话。
                            一时间竟有一种贯穿感。
                            贯穿大明这四年,也贯穿悬于二人头顶的那片讳莫如深的混沌。
                            说是缘分也好,说是巧合也好,或者说是某种当下文明无法解释的“因果”也好。总之,杨婉来到了他的面前。这个曾经把最好的年纪都献给“邓瑛”二字的女子,终于张开了口,对着这具鲜活的血肉,以及容纳于其中,清澈如冷泉般的灵魂说出:“我是为你而活的人。”
                            “邓瑛。”
                            她温柔地唤他的名字,凝着他的目光道:“我最初并不想与这个时代共情,只想看着你,走完你惨烈的一生,所以我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我的来历。但时至今日,我很想让你知道,我究竟是谁,很想让你明白,你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说完,低手拾起一旁的《东厂观察笔记》,摊放于自己的膝盖上,翻开扉页,指着著书者的名字对邓瑛道:“这是我的名字——杨婉,来自距今六百年以后的另外一个时代。和你一样,也是一个读书人。在我们那个时代啊,天下清明,百姓们安居乐业,女子与男子都能读书。文心载世,可以观史,可以著文。我便是前者。”
                            她说着翻开书册,“前人观君王诸侯,著书无数。而我观的是你,除了几篇学术论文之外,我也写过一本《邓瑛传》,可惜我还有看到它出版。不过,我至今仍然记得,那本《邓瑛传》的开头——贞宁十二年……”
                            她顿了顿,换了一个更平和的口吻,向邓瑛闭眼默诵。
                            “贞宁十二年是大明历史上极具转折意义上的一年,内阁首辅邓颐斩首,宛如长夜的大明朝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很难说邓瑛的人生是在这一年结束的,还是从这一年开始的。邓瑛,我在二十岁的时候,写下这个开头,此后十年,我所有的灯下时光,都属于你。作为一个学史的人,我挖掘你的人生经历,揣测你的心声,试图替你向后世开口。在这个过程中,我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没有婚姻,也没有子女,只有一颗文心,对一个亡故之人,终生不渝。所以……”
                            她弯目笑了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你在我死后六百年,翻看过我的一生吗……”
                            邓瑛的声音颤栗。
                            超过六百年的时空间隔,文明的差异在他与杨婉之前划上了一道思想的鸿沟,他看不见后来的世界,不知道封建是如何颠覆的,也不知道“平等”是如何的诞生,“阶级是如何改变的。他只听懂了,六百年后有一个叫杨婉的女子,知道他的名字,为他写了一本书。
                            “那时的我是罪人吗?”
                            他轻声问杨婉。
                            “是。”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3-12-06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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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两个时代之间不免龃龉,但我爱他,也爱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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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3-12-06 0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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