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老了
那天我在人声鼎沸的餐馆里喝水用餐，咣当，筷子落地，抬头就喊，阿姨换双筷子。一会儿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拿着筷子满脸怨恨地盯了我一眼。浑身发冷。
有天我拉开车门，一脚跨进出租车内，叔叔到西单。我能明显感觉到那个长相白净文雅的三十岁小伙抽搐了下嘴角，面无表情，然后一言不发地猛踩油门。
妈妈说，你得改改说话方式了，你得换换穿衣风格了，你多大了呀，大街上随便逮一人，你不笑比二十多岁的姑娘小伙还显老，好意思成天背着个阿童木在大街上蹦蹦跳跳吗？
哎哟，不好意思，我都十八了。我集中我所有的注意力，扯着头发灌给自己这个事实，不要忘了！你十八了！你不小了！
你其实，已经开始老了。
我老了？我小心翼翼，表情惶恐。我退了好几步。
我还未生白发，可是周围表情困苦的少年们，头上已经不可抑制地生出了白毛。他们捂着脸走过人群却依然挡不住白发丛生的现实。我有一个十八岁，我有一个十八岁？
为什么大家，老了？
在走出考场的一瞬间，我老得心开始发出绿毛，它奄奄一息地接受表情张扬的欢呼，它累得不行，鲜花香得发臭，闪光闪得发晕，它说对不起我要吐了。
我说，你吐吧！哇。几年，一年的林林总总，爱恨情仇以呕吐物的方式呈现在白茫茫的大地上。我觉得苍老的心里皱纹一条紧挨着一条成列成队，我看着他们整整齐齐，乖乖巧巧。
我觉得苍老，伴随着乏力。
如果你有幸站在车流的中央闭上眼睛过，那么你一定听到了车流的声音，一条延伸到过去，一条扩展到未来。呼呼，呼。风声，车子飞着过去，飞着过来。你能看到时间上的自己究竟有多么匆忙无礼。呼，呼呼。你的左耳向前摆动，而右耳向后摆动，你却感觉不到。这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死了吗？不。那是你在摇头晃脑，于是力被抵消殆尽。年轻的我闭着眼睛在车流中间摇头晃脑，拒绝相信。
然而我老了，我睁眼，静立，不过是车流！哪里有时间！我觉得风快把头晃成两半，但是我记不起摇头了。招手，车停下，我只能去XX桥或去XX贸。无法回到过去。
有人在毕业的聚会上喝了几大瓶啤酒，那个巨大的包间灯光冷漠，空调凛冽。有人举着酒瓶子走到老师的桌子面前，地毯清洁泛光。女生，酒瓶在手，走向老师。
喝！老师，谢谢你们，真的。喝！大家喝！
周围响起哄笑欢呼。
不行！XX你别喝！你已经醉了，你是一个女孩子啊，要少喝酒啊。
老师们一次一次地劝阻。酒瓶在她的手里摇摇晃晃。她一言不发地喝完了手中的酒，离开。于是嘻嘻笑笑的人群开始漫长尴尬的沉默，于是大家一个一个和老师喝着小酒，徐徐叙旧。你红了眼睛吗，我没有啊，我只是偷偷地哭了一下。哈哈，我只是红了眼睛。
于是你老了啊。
餐盘在眼前狼籍一片，人人都懒得搭理。有人对我说，我明天就要离开了，可能以后就不回北京了。有人在录像，吧这一刻的乱七八糟的感情调和成脏兮兮的色彩，然后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你了啊！
我的心猛地捶了自己一下，它又吐了。吐的是一点血和水的混合物。你没事吧，有人问。我没事。
我保持沉默。过去了一年，过去了一年其实它不在乎什么情谊，日子过得黑白颠倒，日夜兼程，年轻人哪会在乎这些丁点儿小的感情呢。
可能我老了吧，我揉了揉胸口，止血清淤。
小的时候总觉得太阳我不在乎你。常常背着大包，穿着陋衣，顶着烈日，以一种丑到巅峰的状态穿梭在大街小巷，我站在街中央，那时候眼睛还算清楚明亮，左边的世界是黑脸，右边的时间是红脸，世界不就是非黑即白嘛。世界不就是黑脸红脸白摆开架势的一场荒诞戏嘛。喏，那时候我看得多清，我得意洋洋地站在街中央被烤得滋滋冒油，热气逼人的我总算是还残留着青春活力。
当时真该搞个SPF+++，太阳多伤皮肤啊！
哈哈哈哈，于是我老了。
有这么一首歌儿已经庸俗流行到无法被我高雅的心容下，但是有的时候听到某些句子我还是会强装镇定地潸然泪下。大概和你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