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相逢的时候,只一个日光曲折的早晨。
稀薄的光晕,氤氲在彼此精致的面颊上,在衣褶间挑染出古铜色破碎的流光。
清傲的紫衣少女兀自援袖而立,从眼角默默滑出专注的视线。
身边的父亲大人微微俯下身子,落笑,言语中芳香四溢,对另一个一身小袄的男孩子缓缓言道:这是你的妹妹:乔南枝。今后你便随他长大,终有一日,需你去好生保护他。知道了吗?
俊秀的孩子扬起微弧的睫羽,一语未发,瞳眸却在两人面上游移。
记住,你往后的名字,便是徽上景。
父亲言语初定,眼中半帘温柔,却也充溢着言辞的不容置喙。
徽上景微微一愣,眼睫一绽,而后向着他,努力地点了点头。
乔南枝倒是似乎饶有兴味地睥睨着对方,上下打量不已。
是玩耍般的眼光,落在那孩子不由得局促的面庞上。于是,当乔南枝正想开口郑重其事地向他说些什么的时候,他迎来了生命中与徽上景的第一次对话。
那原本一言不发的男孩子带着不适与紧张,对身前尊贵的少女忽而破出一句:看嘛看?你那么大个人,没见过活人啊?!
于是只此一句,便足以让霎时愣住的乔南枝确定,这个孩子,是他几世也修不来的欢喜冤家。
徽上景是一个奇怪的孩子。桀骜,坚忍,热心,有时爱来事儿。一个好心的孩子,却偏偏生了一副谁也比不来的伶牙俐齿,时而把话说直了,便免不了引起听者的一阵心惊肉跳。那执拗的心性,也是乔南枝的心结之一。他总记得那些古旧色调的夜里,当他在昙花雕镂的几案旁阅读文书的时候,他身边的那个孩子所投来的专注的眼光。
去睡吧,上景。你困了吧? 乔南枝淡淡地笑,侧过身望向端坐一隅的他。他那端正的姿态,倒还真有些武士的骨脉。
没事儿,你看你的,要困了就睡去,我不困。 他很是认真地回答。分明是个孩子,言语里却有着大人的腔调。于是南枝不由得便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大小姐? 徽上景颦眉说道,童稚的脸上俱是不相称的阴霾。
像你这样,还真不知长大之后会变得如何难缠。我真不知是福是祸了。
可不是我难缠,是你父亲要我这么做的。
父亲是叫你以后保护我,不是盯着我。
没什么区别。 他坚定地说。
乔南枝无语问苍天。
而后便笑着摇摇头继续执笔泼墨,那孩子静静地端详着他。金色的烛光腻腻地洒在暗香四溢的书房里,衬出少女清雅的侧影。长袖中逶迤出不可指触的高贵与雅正。
徽上景只是默默地看着。仰望着。
无数次的夜色阑珊。待乔南枝从一叠叠的文书中得以脱身而出,总会发现,那一隅守候着的孩子,早已敌不过睡意的侵扰,进入了甜美的梦境。
于是她笑,笑得像个终于在游戏中胜出的孩子。也许她在无人的空间里才得以放下尊贵的架子。她每每凝视着这个奇怪而又不乏可爱的弟弟,捉摸着一些无人知晓的事,然后总会将他轻轻抱起,带到他自己的房间,而后离开。
只是徽上景偶尔会发现,隔日,他的发间常会多出一条歪歪扭扭的小辫子,或者,眼睛被墨水画了一个圈。
他在她的身边渐渐长高着。在不曾意料到的时候,已变成了一个英挺的少年。
只是那少年的唇角,与从前相比,似乎沾染了些许抹不去的戏谑,黑如子夜的瞳眸,依旧含着桀骜与不羁。
乔南枝还是那个乔南枝。眉目之间尽是不容逼视的高雅与华贵。风姿阔绰,贵气天成。多少喜娘踏破了门槛都被轰了出去。
她挽弦而歌时,琴音从指间倾泻而出,飘渺了众人的心。
只是那么远,远得津有些看不清,远得他恍恍惚惚便迷了眼。
愈是长大,便愈远,愈看不清,愈不敢看清。
奇怪的感觉。
今天又想要去哪里闲逛一会儿吗,大小姐? 待师傅教习完之后,徽上景玩世不恭地用他特有的音调对他说:要不陪您逛逛那秦楼楚馆?
结束教习之后微微松懈下来的南枝不由得嘴角一搐,无语地掷出一句:我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
那好。随意在街上采采花草也是令人惬意的事。反正您也总是喜欢出去走走。
总是在没人的时候叫他大小姐,总是您啊您的,总是揶揄的口气。南枝倒也惯了,便随意戏谑着回应道:小景子,前边儿开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