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鼓起勇气问问水瓶座女孩她喜欢得那个人究竟是谁。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就好像有只手紧紧掐住了喉咙,除了大口地灌汽水和用胳膊擦去鬓角的汗珠其他什么也干不了。第二天就要开学了,我分到文科班,她分到理科班。我被在胸口一阵阵汹涌的犹豫、不安和烦躁折磨得像一条离开水的鱼。我想我今天下午无论如何都要问出那个问题。四周很安静,不过那种安静似乎跟平常不一样——是那种开水沸腾时的寂静无声。
“我——”“我——”我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你先说吧。”我笑着对她说。
“我——,我忘了刚刚我想说什么了。”她皱着眉头,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啊,好像越想就越想不起来呢。”她撅起嘴巴,“那你是要说什么来着?”“我好像也忘了。”我挠挠头。
“这样啊……”她好象一头失望的小兽那样点点头缩回脖子。秋千又慢慢晃开了。
“不管怎样,明天就开学了。”“哦。”我又开始大口喝汽水和用胳膊擦汗。
“你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她关切地问。
我用力摇摇头。她跳下秋千,拍拍我的头。“那为什么蔫蔫的,起来起来,咱俩再去买两瓶汽水。起——来呀!”她象征性地拧住我的耳朵说。
我站起来。我觉得全身无力,像是奄奄一息似的用最后一口气说:“我——”“你,你什么啊,快走吧。”她丢下我,笑着一扭往纱门走去。
我只好跟上去。她为什么这么高兴呢?我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穿过被太阳晒得发软的柏油马路,在小杂货店里买了两瓶柠檬汽水。我们站在杂货店的遮阳棚下面歇了一会,汗水顺着额头淌下来,阳光又白又亮。马路上空空荡荡,偶尔有几辆汽车呼啸着疾弛而过,卷起一阵干燥的灰尘。
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牵住水瓶座女孩的手走过马路。我捏紧左手,手心都是汗,湿漉漉的。我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励着,正想自然而然伸出左手时,她轻轻地说:“我昨天送了一本书给他,我喜欢那个人。不知道他收到没有。”我心中一震,所有的声音和颜色都在刹那间消失了。我迈开大步径自朝前走。
当我到达马路对面,听到一声像刀锋般尖锐划过的汽车刹车声。我缓缓转过身子,水瓶座女孩恍如一朵白色的纤细花瓣那样盛开在马路中央。我手里的两瓶汽水应声落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亲切的柠檬汽水味。
那股柠檬汽水味,始终在我的回忆里纠结缠绕,多年也挥之不去。
我再也没见过水瓶座女孩。我听说她的腿被撞断,不过在休学半年后就恢复如初。那是我关于她最后的消息。她的家里人到我家里把我臭骂一顿,并禁止我去探望。之后我就跟随父母的工作调动离开了那座小城。我心灰意冷地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直到十年后的现在——像所有平凡的人一样,过得马马虎虎,得到了一些,也失去了不少。反正大部分东西我都觉得无所谓。直到前几天刚退休的母亲整理东西,找出一本没有一点折痕但已经放得书页发黄的老版《老人与海》。
“噢,是那个高中时老跟你在一起的女孩送给你的,我当时忘了告诉你,好象她第二天就出车祸被撞伤了腿。”我捧着这本薄薄的小书站了很久。
我在那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遥远得像梦一样的夏天。我又看到了水瓶座女孩的微笑。白色的连衣裙。绿色的葡萄架。柠檬汽水和单调的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