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二月的夜风仍在低吼，穿透轻薄的帐布，毫不留情的夺去残余不多的暖意，篝火爆出噼啪的声音，微弱的橘红火焰无力的晃几晃，似乎不甘心注定的湮灭，仍在做垂死的挣扎。
“李东海，交出金起范，饶你不死。”帐外，叫嚣声似乎比夜风更要残酷而张扬。李东海轻轻地叹，解下自己的一身轻裘，裹在瑟缩在床帏角落的人儿身上，抚抚金起范的头发，李东海柔声说，“起范，冷吗？”
“东海哥....我怕....”缩成一团的人儿微微动了动，两只小手紧紧扯住李东海的衣襟，脏兮兮的小脸上泪痕纵布，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惊恐，闪烁不定。李东海蓦然心痛，小心地将金起范揽入怀中，任他单薄的身子在臂弯中瑟瑟发抖。
“起范不怕，我陪着你.....”李东海抚着金起范的脊背，低低的喃语道。“恩，不怕....东海哥保护我....”换在李东海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金起范的小脸深深买入李东海的前襟，贪婪的大口汲取那一种令自己心安的气息。
“李东海，我不想和你耗费时间。”一阵翻身下马的悉数声，帐外冗杂的叫骂声忽然安静下来，唯独一个声音清晰的穿透帐布，传入李东海的耳畔。“一炷香的时间内，让我看见你，不然你知道我会一把火烧了这里。”
即使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那嚣张语气中的不羁，又怎会做二人想？
是他？是他！
李东海身子微微一僵，异样的气氛霎时让金起范不安起来，“东海哥....”声音哽塞地发着颤，金起范的小手紧紧扯住李东海的衣襟，黑白分明的眸子近乎祈求的望著李东海，“不要去。”
“起范....”李东海唇边上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安抚地轻拍金起范的脊背。轻声道“我一会儿就回来，你要在这里等我。”纵然声音轻若蚊呐，在空气中飘飘的散开，可金起范知道这是无可改变的决定。
眸中的火光霎时间黯淡下去。金起范的瞳仁中闪过奇异的色彩，欲言又止地看着李东海一身单薄的白衣，消失在翻卷的帐布之后，重叠处明明暗暗的剪影。
长一声短一声的叹，开始萦绕在素帐之中，不散。
【2】
赵奎贤一身锦鳞金甲，一手按住腰侧的佩剑，从容不迫的气魄中，眉眼间一如既往的倨傲且狂放。
“李东海。”他说，未束缚黑发张扬地散入风中。“别来无恙。”
李东海安静的神色中，似乎带了些疲惫。没有任何咬文嚼字的兴致，李东海淡淡地说，“放了那个孩子，我和你走。”
赵奎贤眯了眼睛，脸色渐渐阴霾。半响，他突然冷冷一笑，“李东海，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价值那么多？今日，前朝余孽连同你这个落魄将军，我偏要，一、个、不、留。”
言讫，长剑已挥出，在李东海白皙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猩红的颜色衬上几近无血色的皮肤，格外触目惊心。
李东海抬眸，对上赵奎贤的眼睛。看到他墨黑瞳孔渲染的色彩，且惊且怒。李东海轻轻笑，细小的笑声仿若涟漪一般一圈圈荡开。他的语气再坚定不过，仿佛是深信不疑。他说，“你不会。”
赵奎贤涨红了一张面，他咬牙，“你凭什么这么自信？”李东海看到他臂上凸显出的根根青筋，剑刃更深第契合入皮肉之中，然而李东海却清晰的感觉到，剑身微小的战栗。
李东海轻轻阖上双眸，唇边仍然是挥之不去的笑，他说，“你不会杀我，就像，这之前，你没有杀我一般。”

【7】
“东海哥哥！”一个小小的身影撞开房门，飞快地冲进来。金起范的一张小脸被烟寻得乌黑，然而亮闪闪的眸子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凶狠。金起范的身体打着颤，他扬起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扎入赵奎贤的手臂，拔出，再刺入。
赵奎贤惊诧地睁着眼睛，雪白的刀刃霎时间染的鲜红，血肉在刀刃进出之间翻飞，此时他听见身后的李东海细小的声音，分辨不出是轻叹，抑或是轻笑。
“不许你伤害东海哥哥！....不许！”金起范反复如是，直至赵奎贤臂上血肉模糊一片，他忽然扔了手中浸血的匕首，奋力扑进李东海的怀里，泣不成声。
皮肉狰狞地翻开，臼臼淌血。此时却抵不上李东海云淡风轻的面色痛心。李东海仿佛一个真正的看客一般，他一手安抚地抚着金起范的黑发，眼睛却看着赵奎贤的手臂，一抿唇角。
赵奎贤怔怔地失了神，他注视着金起范一张泪痕纵布的小脸，然后抬眸，对上李东海的眼眸，却只是看到淡然的，默许。
“这就是...你的选择？”赵奎贤的唇色那一瞬间有些苍白，他轻轻地笑，声音却断续仿若呜咽。李东海看见赵奎贤的傲气，霎时间颓丧，烟消云散。
赵奎贤笑得有些绝望，他说：“好，我便放你们走。”
【8——完结】
旦日，竟飘起了细小的雪花。初冬的第一场雪，浸红了驿站的腊梅。
李东海站在漫天的白色之中，拥着怀中的金起范，看着板桥之上渐行渐远的车辙印记，深深刻下，又瞬间被白色所覆盖，不留一点印记。
似乎，就像那个人，就像赵奎贤——却真的可以消失的无影无踪么？
金起范颦眉，他仰头看着李东海，轻声道：“东海哥哥——我是不是，不应该把烛台，扔到柴垛上面？”
李东海不语，他只是看着枝丫顶端绽放的刺目的艳色，目光再流转到雪地之上，一点一点茵开的，任漫天的雪也遮蔽不去的，嫣红。
比那梅瓣更耀眼。
忽然就刺痛了李东海的目，铺天盖地的寒风中，忽然就泪流满面。
番外：恰同学少年
月华洒在湖畔，留下一地斑驳的树影。空旷却廖阔的庭院，充盈着如积水般空明的月色。
庭院中，男孩身着华贵，跌跌撞撞地跑着，不料脚下一个踉跄，狠狠跌倒在地上，便泄气的哇哇大哭起来。
喂，别哭了好不好？一旁的另一个男孩，粗布衣裳，面上却显然是不耐烦的神色。瞪着坐在地上大哭的男孩，一字一顿地说，赵——少——爷！娇气包，哼。
小少爷蓦地张大了挂着泪花的眼睛，抽噎一声，他狠狠地用袖子擦一把脸，递出一只手，声音涩涩地说，那好，我不哭，李东海你拉我起来。
李东海撇撇唇角，瞥一眼赵奎贤可怜兮兮的样子，不大情愿地俯身拉住递过来的白嫩小手，却不想被早有预谋的人儿反手一扯，手背上就挨了狠狠的一口。
赵奎贤！你混蛋！李东海痛呼，飞快地抽回手，看着手上两排红红的小牙印，怒得跳脚。赵奎贤却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拍拍衣服，他斜眼看着脸涨得红红的李东海，唇畔绽出一个得逞般的笑容。
李东海，你听好了，你不过是贱、民而已，挑选来服侍我，何时轮到你来奚落本少爷？赵奎贤说，小小的孩子，眉眼间却有张扬的倨傲之气。
李东海狠狠地咬牙，扬起了拳头，却在对上赵奎贤莫名的笑意后停滞在半空。终于收手，不甘地咬住下唇，垂眸道，少爷，我——东海错了。
赵奎贤嘿嘿地笑着，一手挽上李东海的肩头，亲昵地凑到李东海耳畔，啵地在李东海粉嫩的面上印下一吻，然后低低地吹着气。
李东海，你这个样子才可爱啊。我要你永远、永远也不能违背我，懂吗？赵奎贤说。
不然呢？李东海不服气的小声嘟囔。
不然啊.....赵奎贤沉吟道，不然.....我会惩罚你，明白么？
我会，狠狠地惩罚你。
那是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后来被老皇帝召入帐下，任征大将军一职。再鲜少见过赵奎贤。
于是渐渐，也忘记了儿时的调笑话语。
却一语成谶。彼时经年，只剩心痛如绞。
番外一：花开不记年
慵懒的金色阳光自窗棂映照在李东海的眉眼间，浓密的睫毛一闪，投下扇形的一圈阴影，半掩住带着几分懵懂的清澈眼神。
赵奎贤心下一动，落在李东海面庞的视线也不由温柔了几分，手指轻抚过李东海颈间的乱发，赵奎贤唇畔绽出一抹笑意。
小海，他说，你醒了？
那声音，温柔如四月春风，痒痒地落在李东海心田，有什么呼之欲出一般。李东海颦眉，凝眸努力看着赵奎贤，像是要辨认出什么，却最终还是无奈地摇摇头，轻叹。
赵奎贤笑得越发张扬，手指戳上李东海的发际，李东海不由得吃痛地呼一声。
疼...李东海嘟哝，对上赵奎贤好笑的神色，又有些讷讷地。那个，你是谁？
语间一顿，李东海慌忙补充道，我，我好像认识你哦。
李——东——海——赵奎贤轻轻地说，羽毛一般轻柔声音拂在李东海耳畔，李东海忽然抬眸，眼里闪烁一片清明。
他开心地看着赵奎贤，他肯定地说，我知道了，我们认识的，对不对？
不是一见如故，却是一种莫名的熟稔。
李东海甚至忘却了自己的名字，却在眼前这个男子的轻唤声之中，心下一动。
贤——李东海不由脱口而出。
赵奎贤笑，细小的白色牙齿在阳光下闪烁出晶莹的色彩。他缓缓凑上李东海的耳畔，轻轻说，是赵奎贤。
李东海的脸颊泛上不自然的嫣红色，他向一边挪挪身体，避开赵奎贤湿热得暧昧的鼻息，使劲点点头，恩，赵奎贤。
心口怦怦的悸动，融化在暖阳之中。比阳光更加热烈的，是男子的唇。那一夏的疯狂，颠覆在轻纱床幔之间。
后来，李东海再次回忆起，却什么也是空白，只记得依在赵奎贤怀中之时，那坚定的搏动，一声一声，烙印在李东海的心上。
倾尽一生，终究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