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希待站在台下，好似一个受刑人，她确信，灯，爱音，素世，她们朝自己的方向眺望了不止一次。她痛苦地发现，眼前的熟悉的几人开始慢慢将她排除了。她已经忘了，不知听到具体哪一句，她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绷断了。她的喉咙直到太阳穴都紧绷着，扭曲得酸涩，随后，视线被眼泪模糊。她再也站不住，踉跄地，从其它观众之间挤开，夺门跑出liveh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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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NG一楼的墙上挂着一张MyGO乐队的海报，上面画着五个人，最中央，最靠里的鼓手本人此时正在蹲这张海报的正下方，抱着膝盖，一抽一抽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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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隐约传出的音乐声停了。立希在袖口上蹭干眼泪，来到厕所。她用水激一把自己的脸，将眼泪洗掉。有些东西是洗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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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了呢？”她问镜子里的自己。此时，曾经mygo里的点滴的回忆的片段开始在她脑海里翻涌。她越是回想，越是难受得发慌，好似自己的付出悉数遭到践踏与背叛似的。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看见爱音和灯亲亲我我，看见那个被咬一口的蛋，接着，那天的素世，站在雨中，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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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重新评价你的人格。”

立希狠狠锤了一下洗手台。逐渐地，一种狠冰冷而空虚的背德感包裹她，使她感到好受不少。她深呼吸，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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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没有必要那么关心她们的责任的……”她擦干脸上的水，“随她去吧，尤其是那个千早爱音，原来根本不在意我。和她那个新鼓手姐妹过一辈子去吧。***的，一辈子，真可笑……我明天……对啊！我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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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激动起来，兴奋又懊悔地在厕所里大叫：“我早该想到的。千早爱音是蛋的母亲——但是她也吃了！第一个月的蛋！她怎能不知道？她怎敢不知道？她和我承担同等的罪孽，甚至更深，可凭什么是我一个人在这里瞎造作自己？我早该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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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踱步绕着圈，把这些话细碎地重复了几遍。椎名立希，像一个复仇者，一个正义的警察，郑重地，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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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和千早爱音爆了！”

明早七点继续毛蛋

早上七点整，孩子们，我回来了

13
千早爱音哼着歌。这是个明媚的星期六早晨，昨天晚上的live蛮成功的，她躺在沙发里，回味着难得的和喵梦共事的时光，一边划着手机：昨天她在后台和喵梦一起拍了不少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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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短信发来，通知她快递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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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递？……应该是妈妈前些天网购的仿品挂画。先拿回来吧。”爱音一个翻身从沙发上起来，穿着松垮的可爱睡衣，踢着拖鞋到门口。她推开家门，门廊边上靠着一个大而扁平的方盒子，约莫一米宽，一米半高。爱音蹲下，两手扶着边，用了几下力，但是纸盒子又重又滑，终究是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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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妈妈搞什么买这么大的东西？家里真的有地方放吗？”她嗔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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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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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谁……”爱音被吓了一跳，赶忙回头，“Rikki？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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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得无事，来叙叙旧，还欢迎我吗？”椎名立希靠在门廊另一边，双手抱在胸前。

爱音扶了扶脸上的眼镜，显出严肃的神情，打量着眼前的人：立希不知在门口守了多久，但诡异地，她的脸上既不像曾经总是流露出愤怒与正义，也不像近段时间一样躲闪——她几乎是面无表情，用眼神回瞟她，嘴角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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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要不我帮你把画搬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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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可以！没问题。Rikki，我们进来聊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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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把大盒子合力倾斜过来，立希拖住下面翘起的角，爱音在上面扶着，一个用力就把快递搬进门了。她们把画靠在客厅沙发正对面。立希直接在沙发上坐下了。她昨天想了一个晚上，她并不是来找千早爱音讨罪的——或者说并不完全是。她明白自己确实给乐队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那也是因为她擅自背负了过多的罪孽。因此，她今天不仅没有什么怨气，甚至感到自己抱了两分的侥幸与整蛊，来看千早爱音的窘态了。

爱音见她直接坐下，并不与自己发话，只是打量着家里的环境。她也一言不发。爱音在桌面上架起平板，好似赌气似的，打开喵梦的直播，声音外放。然后上楼从自己房间里拿出美工刀，自顾自地，仿佛屋里没有别人，开始拆快递的包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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椎名立希只是脑袋歪在一边，饶有兴致地听那女人讲便宜实用化妆品贴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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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kki，这是冷暴力吧，你。”爱音边说着，像是自言自语，手上没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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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一声，最后一层包装纸从画框上滑下。是一幅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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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副暴力，恐怖而荒谬的画。凌乱灰白头发的巨人，赤身裸体，干瘪瘦弱而发黄的身躯嵌入背景的无边的黑暗中。祂面目癫狂，双目睁得瞪圆，单膝跪坐在地上，双手如捏一只兔子一样死死握着一具发白的婴孩躯体，手指深深扣进脊背中。婴孩的头颅和右臂被残忍地撕下，而左臂，浸着殷红的血，正塞在巨人的狰狞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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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音怔了一下，“我妈审美真是越来越抽象了，这啥玩意？挂家里都怪晦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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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希盯着那副画。她这人并没有什么艺术史的功底，但是，十分奇怪地，犹如神谕，在她端详那副画一会后，一个名字出现在她脑中——并且，不断地加深，使她越发确信，这幅画就是这个名字，这个来历。她全部注意力被那副画吸引住了，一股莫名的怒火也在她骨头周围开始燃烧。她不禁念出那个名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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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神吞噬其子》。”

《农神吞噬其子》，作者是西班牙浪漫主义画家弗朗西斯科·戈雅
(Saturno devorando a su hijo, 1819~1823, Francisco José de Goya y Lucientes)

14
“你早就知道了吧！从一开始起，你这混蛋！”立希大吼一声扑向爱音，一把抓住她的领子，挥拳就要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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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什么？你疯了，rikki，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着了魔！”千早爱音死命抓住立希的手腕，要把她挣开。立希放开爱音，一只手指着那画，喘着粗气，眼眶眦裂，不住地颤抖，此时憋不出一句话来。爱音退到墙边，惊魂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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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kki！你怎么了，我不明白？说什么我一开始知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一手去摸扫把杆，一手整理自己的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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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装蒜。你自己做了什么还不想承认吗？吃掉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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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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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小灯有了孩子，你不知道吗？”立希走上前，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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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可能？你有什么证据？难道说你真的得了什么精神病吗，还是像soyorin说的那样？爱tomorin爱到疯魔了……”

“好！好！千早爱音，我就当你不知道，”她回头，从包里端出一个装着冰水的玻璃罐子，叩地一声按在茶几上，“好吧。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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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早爱音慢慢走上前，捧起那个罐子，在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端详：一个灰中透粉色的怪异虾状物，脑袋大而圆，几乎占据身体的一半大小，正中央是一颗灰白的眼睛；整个身躯蜷缩着，两对细小的肢抱在身前；它的脑袋开了一个大口子，可以看见里面破碎的结构；细碎的粉色毛在周围悬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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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有点恶心。“爱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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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亲生的孩子。小灯第二只蛋给了我，对吧？两周之前，我把蛋煮了吃，结果吃出了这个。我当时没敢和任何人讲，怕你们伤心。“立希直勾勾盯着爱音。爱音移开视线，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她不敢相信，但是理智时时刻刻，并越发强烈地提醒她，罐子里装的是一个人类胚胎。立希看她的神情，估摸着爱音大约是第一次知晓这事，气也消了，对她反而生出新的一层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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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

“不是的……我有点反应不过来。我们的孩子，那些蛋，这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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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信不信，这取决于你。“椎名立希起身，”你们对我有够多的猜疑了，也不差这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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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rikki，rikki！”爱音拉住她，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一种乞怜，像只小狗。她又转头看了一眼那张画，《农神吞噬其子》，“难道说……我也吃了蛋，那么……？不对呀，不对呀，什么时候，小灯她……”她们坐下来，爱音抓着头皮，轻声地神经质地碎碎念着，“那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还有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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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音越说声音越小，人坐在沙发边，逐渐萎缩下去了。立希感到一阵莫名的欣快，但此时也为她揪心着，只是把手搭在她的背上。许久，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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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和你是共犯呢。我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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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kki一周都躲着我们，是这个原因吗？”她抬头问，几乎要哭出来。

“一半吧。”立希稍微把爱音搂过来一些，看着天花板，“另一半原因是……好吧，长崎素世那家伙说得没错，确实是我那天把蛋偷回我家，自己孵——我买了一个恒温箱，又做了便携的保温装置，不过今天我家里没人，就没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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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kki，谢谢你。”过了一阵子的沉默，爱音说，“你……因为我和小灯的事，吃了不少委屈吧……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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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希苦笑一下，“没有没有，都过去了。”她感到无尽的释然在心中涌出。不过问题终归是没有解决，她只是找了一个垫背的狱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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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看，接下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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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kki，”爱音的声音坚定起来，“把蛋给我吧，我会和小灯说的，我们来负起责任。就不用rikki你再为我们受苦了。“

15
椎名立希带着千早爱音回到自己家。爱音在客厅等着，她去房间里拿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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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床下搬出两个鞋盒，恒温箱藏在最深处。立希废了老大劲，用雨伞把把它勾出来。她坐在床边，双手捧着箱两边的玻璃，37度的温热传递到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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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也该回你妈妈那里去了。“她打开盖子，伸手进去，婆娑着蛋的略粗糙的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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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怎地突然有些伤感：仿佛一些遥远的光彩要从她的生命中割去了。为了这颗蛋她付出了太多，黑暗的日子里，道义和私心混杂在一起支撑着她前进。她很难说这两者各有几成。她明白，现在阻拦她的，只有那些不足挂齿的私心罢了。她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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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我行皆如明镜。“她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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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希发觉，蛋给她带来的是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她偏离了原有的轨迹，负荆而行，但是前头总有飘渺的幸福的许诺在等着她。当她要开始慢慢回到原有的道路时，她看着蛋，这个奇妙的，未出世的小生命，却感到些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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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何妨呢？你说是吧，小蛋，我们以后还会再相见的，等你出世了，姐姐时常去看你……你和你妈妈，小灯，爱音，会幸福的。“她笑着，把蛋捧起来，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感受着恒温箱里的热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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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告别了。“

椎名立希两手捧着蛋，小心翼翼，推开自己的房门，准备给爱音送去。大约是这些天精神折磨导致她神思不定的缘故，她的左脚把右脚绊了一下，整个人失衡，怀里抱的东西一股脑飞出手——啪的一声，蛋砸在地上碎了，蛋液流出来。没有所谓的生命，没有什么爱灯之子，蛋是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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椎名立希，鼓手，花咲川的优秀学生，MyGO的领导者，负责任的好队长，对着地上一滩臭蛋，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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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