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的时候,你是日月星辰,你是雷霆万钧,你是不可一世的王。你老了,过时了,跌下了神坛,就如此贬低你,侮辱你,妖化你,你不过是招人一笑的把戏而已。
《梨俱吠陀》一千多首颂诗里,超过四分之一是唱给因陀罗听的,提到毗湿奴名字的只有个位数,而湿婆甚至都没有正式出场。
那时,从草原上奔腾南下进入南亚次大陆的雅利安人,畏惧闪电,渴望雨水,他们奉因陀罗为众神之王。因陀罗本人就是武士国王,他肤色白皙,驾驭着金色的战车与恶魔达修作战。《梨俱吠陀》里描绘过大反派恶魔弗利多囚禁了雨神,大地因为干涸而陷落,人们哭泣着向因陀罗求助:万能的雷神啊,请您劈碎弗利多的牢笼,释放雨水吧!
他们万能的神听见了这谦卑的祷告。因陀罗痛饮苏摩酒,圣杯赋予了他勇气与力量,他趁着酒兴大战群魔,最后救出了雨神。世界因为他,再次有了阳光、雨露和牛奶。
吠陀宗教时代最伟大的神有两位——因陀罗和伐楼那。伐楼那是正法之神,他象征着宇宙秩序的必然与法则的权威,这份气质后来也被毗湿奴吸收。因陀罗却不是,他具备某种人间王者的秉性,对他的崇拜是原始宗教里对力量的尊敬与畏惧,他是丛林法则的产物。
因陀罗的失势是吠陀宗教转向婆罗门教的必然,丛林法则的逻辑不适应分工更复杂,思辨程度更深的文明社会。这种变化本质上体现着控制了宗教话语权的婆罗门祭司阶层对世俗权力代表的武士阶层的压倒性胜利,自梵书、森林书、奥义书时代起,哲学神的兴起只能是一种必然。从印度宗教史的角度上看,超出了因陀罗和自然神崇拜范畴之外,引入了“梵”、“达摩”、“幻”、“解脱”等系列超验概念后,这个宗教才真正从原始形态走向完善的哲学体系。
这样的道理我可以给你写一篇论文,但读神话就觉得很憋屈,你翻过书页,前一章还叱咤风云的神,忽然就变成了最不入流的角色。难免有些感慨。吠陀诸神里,被污得最惨却是因陀罗,曾经最显赫的,终被摔得最痛。就是这样,吠陀神话之后,他被信徒执着地侮辱了两千年。
曾经,你们日夜供奉的苏摩酒,成为了他不可饶恕的罪孽。
世人皆说爱神,末了,你们在抛弃神的时刻,却那么坚定,仿佛你从未有过信仰。
——知乎用户何赟专栏《迷思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