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闻天语》AU，致敬破旧立新的苍龙英杰们。
“你们苍龙人啊……”天年以后，琢磨宫的日子总是迟缓的，诗乐之神的时间也总是很多的。于是他在西决树下对饮时，总会带着揶揄又平和的笑意，打量着虚空中的英灵。
而英灵——终结魔徒纪的最大功臣、有“天女”之称的苍龙天素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她会毫不客气地睥睨回望，然后义正言辞、据理力争——但毫无疑问，拳头全打在棉花上。
皇秦才不在乎她意见相左呢——祂们龙争虎斗了大半辈子，而她一向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更何况，到如今这个时候，祂们互唱反调，更像是在打发漫长的时间。
于是诗乐之神呷了一口龙息茶，又自顾自拣起一些紫微新鲜事：“……近来斗廷颁布了新令，彻底废除了姓氏传承，自此往后，世家再无死灰复燃之可能。这废姓氏令，从衣食住行处让利平民，论谁都知道是凌云的手笔……嘿，她与邪道斗，与常道斗，与天道斗，倒真闲不住，不枉道者们送她的尊号：斗天道。”
天素又哼了一声。他知道她不喜欢凌云，但他偏偏还要犯这个忌讳。更可恨的是，她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对这个出生于天年，被愚者尊之为“天女转世”，致力于打破陈规、改写青史的苍龙天道充满好奇——但要她主动询问其人轶事，决不能够。
“那你们革新者还怪了不起的。”天素顿了顿，回讽了起头那句“你们苍龙人”。她说的是好话，只是面色冷淡，尾音微微上扬，多少有些阴阳怪气。
革新者是她对皇秦和燕眉不阴不阳的戏称，或许还该浓墨重彩地加上凌云——但天女必不能承认。加之她这辈子大约不愿再见燕眉，所以这一称呼只能由诗乐之神一人消受了。
皇秦朗然大笑，以茶代酒，敬道：“这我不敢居功。促使道妖和谐共处的革新者龙女天衡是你们苍龙人，书写道者裸虫新历史的革新者地母娲皇是你们苍龙人，瓦解世家和强权的革新者斗天道凌云也是你们苍龙人。”
他说的也是句句好话，但一口一个“你们苍龙人”让天素觉得异常刺耳，还来不及回击，却听得皇秦轻笑道，“希望也不止是苍龙人。或许我们斗天道下步可以斗斗‘道种’，何必拘于道种之别？”
*** ***
天素猛然睁眼。即便她如今已成为一缕神魂，来自过去那个天之骄子的威严仍然，可这时，她如万古长夜般的冰眸里竟起了一丝涟漪。
“怎么了？”眼前是已然致仕、却仍旧芳华的工艺之神，她眸光很浅，关切却很深。
天素抿着唇不说话。她不想说她梦见了和皇秦的去日对答，更不想说压在心里挥之不去的嗔念——电羽燕玄机因为道种之别拒绝救她母亲和带她去南溟——即使他是出于好心。
燕眉也不需要她回答——她太了解这个妹妹的执拗和骄傲。于是她很自然地转过话题，夹了一块春饼放在对首，似感似叹道：“又一年了。”
天素盯着放在自己碧玉碗的龙玦春饼，她如今这个样子自是不能吃的，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燕眉吃完自个儿那份，又帮她代劳。
“好玩吗？”天素挑眉，不知有没有点怨气。皇秦和她对首而坐时，无论食饮，可从来不动她那份！

“这是仪式感。”工艺之神却很有自己的逻辑，从不会被人带偏，“你不能吃喝，我代你品尝。但你还能感觉，我这不给你‘万物有灵枕’了吗？”
——好嘛，话题拐回来了。
天素确定自己有怨气了。要不是她说她发明了一个小玩意，把各种功效吹得天花乱坠，还每天在她跟前念念念，诚邀天女英灵屈尊一枕。她被闹得烦了才去试了一试，她怎么可能会梦到皇秦，怎么可能……会从这诡异的梦中，与自己内心隐秘直面？
“天素，我的时间不多了……”
“闭嘴！”燕眉还没说完，就看见在睡前故事中吓哭无数顽童的天女疾言厉色道，“大过年的你也不嫌晦气！”顿了顿，又犹嫌不足道，“你是不是看不起白虎观自在！别以为你多厉害，就可以随便看轻历史天道！”
燕眉心头涩然。她没有看到她的无理迁怒，相反地，她从她的怒容中看到了无处遁藏的恐惧和不安。如果可以，她真的好想抱抱她，可惜她只会触碰到虚空——当然，她可以把愤怒而恐惧的英灵抓到她神识里聊聊天，继续跟她插科打诨，当做天下太平、万事大吉。
——但她如今不想这么做。
“观自在寿算几何，而我将寄世何年？”燕眉轻声道，“如果可以，我也愿意想尽办法长生——这不只是你的愿，也是我的。但是天素，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注定要往归鸿蒙。所以，在此之前，我希望能安心离开。”
“你……”天素张了张口，又悻然闭上。这些人怎么回事，她难道不知道吗？非要……迫她清醒，非要……执意解决她的执念，只为了他们能放心离去。他们……凭什么！他们倒是安心了，可以不吐露魂珠，可以以完整的灵魂回归鸿蒙……然后留她一人……不是，留她一缕残魂看世间翻转……好吧，让她好好想想，皇秦离世前做了什么？哦，他用计骗她多去见见吕品，只因为那个懒狐狸活得够久？怎么的，臭狐狸再熬几万年也不是她的对手！他还让她在他坐化后把寂化司全的真相告诉燕眉，哼，要他多管！他以为她会上当吗？无非是想她见燕眉罢了。燕怀素呢？哦，对了，是求她放下对她妈妈的心结，见燕眉一面。行了，一而再再而三，烦得不行，她去见她就好了……好嘛，那燕眉呢？她又想做什么？
燕眉却没有说话，只是凝眸看了她很久，然后微笑道：“你说得的对，今天是辰年新年，不应该说不开心的事，所以，陪我走走好吗？”
*** ***
“现在是三甲甲辰年元月，距天年已过去了201年了。这两百年，相信整个世界都能看到紫微的风云变幻。4年前，斗廷宣告消亡，天下归公。38年前，因变更元气的道者成了大势，遂以符法、飞行、拣炼、炼气、灵语、通技等‘六工’取代了‘四道种’，自此天道成为旧世界产物，生灵皆可当共工。79年前，斗廷废除结缡制，紫微生灵成为完全的个体。128年前，白虎天道墨妚发明元气变更咒，自此打破道种之限。152年前，斗廷颁布废姓氏传承令，世家从此退出历史舞台。160年前，石头、元婴、道妖混血等各类少数生灵基本权益得到保证。172年前，斗廷、天道、世家三quan分立。……哦，回到184年前，那是一甲戊寅年七月，我在北斗神宫雷公鼓前向紫微宣讲。你别看我那时表现从容，其实我这辈子都没那么紧张过，毕竟我将要走上一条最难却又最让我期待的路，我不敢保证有前赴后继的追随者，也不确定是非功过，只知此路绝无回头……”

燕眉站在英灵华表前，指点虚空的时间轴，倒数时光侃侃而谈。她面带笑意、风采如昔，但天素敏锐地从她似乎永远年轻的眉窍里嗅到一丝特别的意味——她说不好是什么，但曾缔造新紫微的工艺之神不一样了。
这地方对天素来说是旧地重游，或者是避不开的老巢，毕竟她的躯体还沉睡在这冰雪天原，等着燕怀素的反咒将她唤醒。燕眉还在这立起了英灵华表，放置了紫微纪年钟，华表留下了她的生前取影，纪年钟的时间轴能拉出她的一生事迹。
——但这竟是两百年来第一次她和她一起并肩立于天原。
她不是没有听燕怀素和其祂人说过，工艺之神有多礼重九战英灵。哪怕她致仕后，她们长日相伴，连谁家的鸡毛蒜皮之事都能拣来打发时光，也会默契地略过这一话题，绝口不提天原。
——可今日她终于开口了，而且就在天原。
燕眉显然没有天素的心潮起伏，她把时光倒数到天年，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紫微如我所愿，实现了翻天覆地之变。这一切，似乎要归因于十七岁的凌云为毫无干系的幼女‘雷鼓鸣冤’。但我知道，她只是把我内心深处压抑的怒火点燃了，我被这怒火灼得生痛，便再也无法粉饰太平。”
说到此处，她目视心神难定的天素，苦笑了一下：“或许史书会说我是个革新者，可我却知自己太念旧了。我是被我无法和解的童年困住了。我为哥哥的背叛感到伤心，但后来我更不能接受哥哥因正义之名连累妈妈早逝。我为你的遭遇感到痛心，而后来我始终无法原谅爸爸因为道种之别拒绝明面帮助你……”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天素心中巨震，茫然之下，竟生出难明的愠怒和委屈。既然你一直知道……你凭什么……你为什么……
神思混乱间，却听得燕眉的声音缓缓传至耳边：“……当时我年幼无力，我只能反驳爸爸说我不要做他那样连至亲至爱之人都守护不了的天道。可他告诉我，我要学会耐心，我要强大起来，才能反抗这世间的陈规。我记住了这句话，一直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可世间的陈规实在太重了，哪怕我强大到终结了魔徒纪，缔造了新紫微，我依然觉得自己弱不堪言。是的，我确实害怕了，我只能把这句话压在心底，然后不断麻痹自己，告诉自己这就是一个全新的紫微，而不是旧瓶装新酒罢了。如果不是凌云，我可能会一辈子进退有度，用一些扬汤止沸的小打小闹，来安抚我的良心和怒火。”
“可凌云的出现，她用行动告诉我，原来我不是孤身一人。我应该相信，这世上有太多人痛恨这些陈规，只是没有人敢站出来怒斥不公。既然龙渊出鞘，绝无收回之理。凌云是第一个，那我就要让千千万万个站出来。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说到这里，燕眉神色疏朗起来：“虽然道阻且长，但我终于等到了。如果可以，我真愿意多呼吸几年这个大同世的空气。”说着望向若有所思的天素，眼里重新漾起柔和的笑意，“你曾答应过我们，愿意替我们守望这个世界。可是，天素，我不希望你怀抱谁的遗志囫囵而过，那样日子太难挨了。我是真的想你认真地看看这世界，希望你能在这里找到你心之所向。你这样的形态，又如何呢？天女难道只能困于躯壳吗？当然了，你若不愿如此，我也有保底的办法，我在吕品那儿留下了一道神魂寂灭符——毕竟，我也算是紫微最后一个天道了，姑且动用一下旧时代最后的特权吧。”

天素望着熟悉却又陌生的年少挚友，念头数动，心中似有千言，话到口边，却只悻悻道：“正反话都让你说了，我该说什么呢？”
燕眉笑了起来。她一向很美，世灵为此溢美之词无算。但熟识者却看到她无俦姿容下的疏离，她好似从未活在这世间。可这时，她笑如春日里的草木蔓发，带着生命的蓬勃生气，这让人觉得，她确实这般真切而热烈地活着。
“你不用告诉我你的决定，但我想说：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让我成为“只是比较起来还不错”的天道。
*** ***
元日过后，便能嗅到早春的气息。下了天原，近处新绿蒙蒙，远远地，春山可望。一人一魂，就缓步走在这即将盛意来袭的春日中。
“你知道吗？我回想这辈子，好像最对不起的是我家人。还有方飞他……”
“这是解决心理障碍，就跟我话家常了？”天素撇了撇嘴，尽量用表情表达对坐化好多年、都快忘记他名字的‘符道天尊’的不屑。
“唔，我是回想起来，哪怕我自己不承认，但我此生填满了向世道陈规复仇的怒火，根本无力顾念其余。”燕眉却显得无比坦诚。
天素哼了一声，只觉这份坦诚似曾相识。祂们革新者竟连这点都要一脉相承，非要死到临头才来直叙心曲吗？转念想自己也好不到哪里，也就心平气和。
“……虽然情爱由心，没什么亏不亏欠的，但他确实做过不少讨好我的傻事。包括给女儿取名‘怀素’……”
“什么？！”天素魂形一震，顿时觉得这个名字不香了。
“其实他完全误会了。我取名‘顾影’，是自顾其影之意，是希望那孩子行事恣意又问心无愧，并没有纪念兄长的意思。我那时还不敢承认，我一直在生哥哥的气呢，怎会希望男儿赴其后尘呢？”燕眉有些无辜，又自认理亏，“可他那样给女儿取名，我也没有阻止，到底是我的私心。可怀素这一生，却因此跟我的私心纠缠不清了，远不如顾影活得惬意无束。到底还是我们取名时，没有给她真正的祝福……”
天素不由默然，半晌后，才轻声说：“她是个好孩子。”
“她是个好孩子。”燕眉重复她的话，语气却有些幽微，“但从怀素的例子，让我意识到，我好像跟爸爸、哥哥没有太大的区别。我还是不可避免地通过‘母亲’这个身份影响了她成为完全的个体。”
“那是她的选择……”天素忍不住为其辩驳，忽又觉得理由苍白，不足以矫饰，“好吧，在她的事上，我也有不对。所以你才……”
燕眉点了点头。今之紫微，家庭、私有和国家完全消亡。她在革新之初，并无此之想，也不敢作此之想，但在后来者的实践中，竟得到这样的结果。而这令她心头的复仇怒火终于平息，无比畅意。
最终，天素微叹一声，但语气坚定：“现在很好。”
“我也觉得。”燕眉眨眼一笑，她神色柔和地目视远处，她们歧路同行，但春山可望，“天素，我此生无憾，不会留下魂珠的。”
“我知道。”她轻声应道。
“龙渊出鞘已久，飞龙在天，那你要去看看吗？”
“好。”她重重应道。
【完】

被吃了两楼……是真的不能在贴吧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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