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尝阅五胡南北史，是乃阴云暗夜之时，众雄并起。吾赞高王之毅，苻王之德，黑獭之智，哀高王之薄情，苻王之宽纵，黑獭之残戮。其中以高王最有感也。
欢生于麦黍之户，初为汉而后迁鲜卑之地谓怀朔镇，待长，目有精光，长头高颧，明眸皓齿，面白如雪，少而有人杰之表，瑰容而有英伟之躯。此则余傍史述而概叙也。其初为守卒，娄门之女昭君望其于郭，谓众曰:“此诚吾之丈夫也！”以金帛使婢而求之，至此欢作娄公东床，成尔朱氏僚将。未久，尔朱荣为孝庄帝所诛，人心散乱，世隆遂弑帝，欢视皇后尔朱英娥之姿，强纳为妾，史曰大尔朱氏。然大尔朱氏犹念初人，后诞一子，名曰浟而封长乐王以记挂。
魏亡，欢与泰针锋而斗一生宿敌。泰治政有效，以卓异智才大创府兵为强西魏。是值南梁侯景作乱，囚武帝而立简文帝，欲王，遂弑之。湘东王与武陵王竞帝，不敌，合黑獭而让江陵。土人惧宇文而反，泰大屠之，殇民饿殍，十万之众也。而高王倚娄家财兵，已拥孝静帝建东魏，以邺为都。高王多宽于臣民而鲜怒及人，此之所以欢能国壮于泰也。欢为相，并帝同心。
嗟夫！吾多惜高王之好淫喧乐而醉志痹雄，轻黑獭而沙苑玉璧败殒甚多，后悲叹曰:“吾以玉璧神伤，不复昔光而好乐哉！”英雄迟暮，莫于此而哀者也。若沙苑存火，则烧尽三龙也。
高王之貌性悉传子孙，除二子洋，无不俏艳之人。欢卒，长子澄嗣相，其妖柔似玉而不失雄也。或与孝静帝相宴，善见或使怒之，遂顿席而骂:“朕，朕，狗脚朕！”又命崔季舒三拳殴帝而报回，帝莫能怨愤。帝欲掘密途而诛澄，为亲信所揭，澄笑讽之:“陛下何故反耶？”数月，澄觉是时自作天子也，与僚密议，然一膳奴兰京亦晓，先之而怒杀澄以示忠魏，澄卒。权臣之笑，莫过于此。二子洋见之，改昔愚丑之态，稳众而篡东魏建齐。欢众子虽俊，可多有异行神疾，常作不德之举，故为周所取也。余恨武成后主之昏戾，致齐祚之短，哀哉！文宣帝虽戾，尚破夷编律安民也；孝昭帝杀侄殷，亦宵衣旰食，屯田垦荒，虽一年而卒，犹不失良主也。
高王亦薄情寡恩，昔日之以昭君情恩去矣。欢先后十余嫔，昭君渐冷。澄乘欢征之际与郑大车相私，欢怒，幽郑氏十日而欲杖子五十。幸而司马子如谏之:“吾子亦私妾也，况家事怎以广闻？君难，发妻倾金而助；君伤，亲侍汤药；君败于葛荣而藏，处处伴之。盖陛下与后、世子为家，郑夫人，草芥之妾耳，况媵人之言，不可信哉！”高王遂平，释郑而诫澄曰:“行须正也！”可澄本性，终不易，犹纵情放浪也，致“连中三元”，私子甚多，逝后指嫡子高孝琬为世。
高王有孟德遗风，故人称“小曹操”，黑獭有孟德之果决而狠戾，然三者终不为终乱之人，空为人作嫁裳耳。
或以高王倚妻丈之势而得业，非英杰也 余不以为然，高王确有盛容而得赏机，反则无名。可欢生为怀朔镇之一鳅，靠一面一口，变鲤而竭游大河，方有逾龙门之机。钱兵土地，皆以自德才而竞取，其治下民安，虽汉鲜矛盾不可调，终奠齐之强也。况黑獭亦旷世枭雄，邙山大捷，足见高王之才。虽寡情而后折戟玉璧，不失一代枭雄。众人皆唾其德，怒其誓言，然其初除惟有口也，何而益焉？或永不卖魂，或终而卖魂，而馀则惟魂而无可卖者也。
吾每谈斯人，常怀古悲叹曰:“生当为高王也！”此乃愤魏后时之浊污而发志，岂为妄论今事耶！高王之所长，不论英姿瑰容，此吾不可及也；坚毅不折，诚使余叹慨而受益，暗思必效，而其宽德，亦能有所学也。余不应以小节之失而妄断其人，高王虽薄情贪色，可未尝失于民，且礼乱之始，未从其也。高王之人事，真乃一奇哉，既生高王，何生黑獭？噫！古往多少能雄，余偏爱高王，此盖欲不同于众而独寻古英人也。吾顿觉兰陵之名多闻甚，而力亦不比高王之一毫。余执笔于此，笑曰:“只为南北之史冷闻而高王无面具耳！”
余作此篇，以咏叹高王之经事，怀高王之灵，哀古人之悲。不知古英人今安在乎？末附清人袁子才之诗《过邺下吊高神武》:
“唱罢阴山《敕勒歌》，英雄涕泪老来多。
生持魏武朝天笏，死授条候杀贼戈。
六镇华夷传露布，九龙风雨聚漳河。
祇今尚有清流月，曾照高王万马过。”
贰O贰叁年拾月叁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