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继承人是景虎!?
那么关于立景虎、景胜中哪位为继承人,谦信自己又是如何权衡的呢?有关继承人选择的言行记录并没有留存于世,或者说是被有意抹消了。所以如今终归一切的推论都只能建立在猜测的基础上。但笔者认为谦信钦定的继承人并非景胜,而是景虎。且相关佐证是存在的。其中的一部分列举如下。
一、两者的姓名
元龟元年(1570)谦信将北条三郎氏秀即景虎收为养子时,第一时间就将自己最早的名字“景虎”以及上杉的姓氏赐之,使其改名为“上杉三郎景虎”。而另一边比景虎小一岁的景胜却依旧延续着长尾喜平次显景的名字,一直到天正三年(1575)正月方才被赐予上杉之姓并改名“景胜”,上述内容在编撰于景胜体制确立后的《上杉家御年谱》中有记述。可见即便是在上杉家的官方记录中也比景虎迟了有五年之余。
景虎虽然保留了北条时期的假名(通称)“三郎”,但“~郎”这样的假名同时也是谦信继承的关东管领山内上杉家代代相传的(自初代关东管领宪显开始总领就以“~郎”自称,第五代为同名的上杉三郎能宪,当中的时代就不一一枚举了。而后就是第十八代四郎显定、第十九代四郎显实、第二十代五郎宪房、第二十一代四郎显宽,一直延续到第二十二代五郎宪政)。
根据发布于明治三、四、五年的太政官布告算起,讳与假名并称的叫法已被明令禁止了半个多世纪,对于现代人而言已然会觉得陌生。实际上讳(谦信或景虎或景胜)这个字来自于“忌名”,顾名思义是平日里应极力避免直呼其名的(避讳),一般用于官方书信以及去世后的称呼。该惯例习俗也被称作“实名敬避俗”,是顾虑到若是直呼其讳便能支配该人物的灵魂人格的忌讳。
所以,平日里景虎被以假名形式的“上杉三郎”相称,而景胜则被叫做“长尾喜平次”。在官方书信中景虎则以上杉家的本姓藤原相称,即“藤原景虎”。而显景(景胜)则以长尾本姓的平姓相称,即“平显景”。从上述记载的官方称呼来看,很明显在四个养子中间被选为山内上杉家继承人的应该就是景虎。不用说继承上杉家家督之位就等同于继任关东管领之职。
此外,作为将景虎视为关东管领继任者最有力的佐证,下面列举北条家在对待谦信时前后态度上的变化。
以始祖伊势宗瑞(北条早云)于关东构筑霸权以来,北条家就成为了关东名副其实的支配者。二代氏纲更是自伊势改姓北条(向朝廷申请且被认可为镰仓幕府执政北条氏子孙)。还被与代代世袭关东管领的山内上杉家敌对的古河公方任命为了新的关东管领。如此一来,历代自称关东管领的北条家与继承山内上杉家关东管领之职的谦信之间延续着两家的不共戴天之仇。
不认可谦信继承“上杉”衣钵的北条仍然以旧姓“长尾”称之。无独有偶,上杉也以北条家的旧姓“伊势”相称。如此这般双方就各自关东支配权的正统性互不退让的局面下,北条家当主氏政却在缔结越相同盟并将亲弟氏秀送给谦信之际,竟在书信上称呼谦信为“山内殿”,即认可了谦信作为山内上杉家的继承者,或者说是其关东管领的身份。自伊势宗瑞以来不断扩张领土,历近百年终于制霸关东的北条家而言,在心里底线的“关东管领一职”问题上做出让步,明显是提前得到了谦信立景虎为继承人的承诺,双方意见达成一致的事实依据。
即便是第二年越相同盟早早破裂,北条家此后也没有自称关东管领。这一点也可以成为他们对景虎继承关东管领深信不疑的佐证吧。
此外,虽然没有留下相关记载,或者说在部分史料被刻意抹消的现如今已经很难断言,但笔者怀疑长尾喜平次,即景胜改姓上杉并正式自称上杉景胜很可能已是御馆之乱以后的事情了。即内乱之时可能是上杉景虎VS长尾显景。前文也有提到过,景胜体制确立后编撰成册的《上杉家御年谱》中以景胜为正统继承人的种种合乎情理的巧合在“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常识之下不难想象应该是有相当的杜撰。顺便提一嘴,在记录织田信长事迹的《信长公记》中“景胜”出现过两次。书中甚至在天正十年(1582)仍然以“长尾喜平次”相称。考虑到御馆之乱是在天正六年(1578),那么天正十年(1582)“长尾喜平次”的这个记述,虽然也有对地方大名的情报更新出现延迟的可能,但至少能表明景胜改姓上杉应该是在《上杉家御年谱》中记载的天正三年(1575)以后了。因此景胜终究不过只是长尾家的一介继承人罢了。综上所述,上杉三郎景虎与长尾喜平次显景(之后的景胜)之中谁是上杉谦信的后继者也就一目了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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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杉三郎景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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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尾喜平次显景——后改名上杉景胜)
二、两者在春日山城内的住所
顾名思义,被尊称为“御実城様”的谦信当然居住在“実城”,也就是本丸之内。景虎则是在二之郭,而景胜却住在稍稍隔了些距离的中城,也就是实质意义上的三之郭。住所距离本丸越近则身份更为尊贵的道理就无须赘述了吧。
三、军役账中名字的有无
根据天正三年(1575)的上杉军役账,景胜以一门众笔头的身份记录在列,是上杉家中占军役数量比例最高的。而其中却并没有景虎的名字与需承担的军役数量。整个军役账中没有留下名字的除了景虎之外就是当主谦信了。显而易见,景胜当时只不过被视为一介部将。
四、景虎支持派的阵容
景虎、景胜对立之初,景胜方的主体战力便是其本家直属的上田众。而古志长尾家笔头上杉(长尾)景信、栃尾城的本条秀钢,以及三条城的神余亲纲等长年担任谦信政权中枢的有力部将却都坚决支持景虎。在《北越军谈》中有“公(謙信)戯れの如く仰せられるは我儕国に杖衝くべし共覚ず。左あらば三郎(景虎)本丸に移り、喜平次(景勝)・上条義春(政繁)亦閣内に住して互いに隔心なく事を談じ、社稷併全の工夫肝要たるべし”的谦信向近臣暗示让景虎接班的记载。若突发变故之时须当全力辅佐景虎的口谕很有可能已经秘密传达给了所有相关将领。
五、上杉宪政的动向
谦信亡故后,隐居在越后国政厅“御馆”的前关东管领“立山叟”上杉宪政自然在上杉家的后继问题上拥有巨大的发言权。先不说在宪政还是关东管领的时候就和景虎本家的北条家势同水火,他被景虎父亲北条氏康驱逐出自己领土万般无奈投靠谦信,最后连上杉家家督都禅让后者的事恐怕也是无人不晓。不仅如此,宪政的长子龙若丸就是被氏康所杀,所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是绝对没有可能为北条家出来的景虎背书的。然而,宪政非但把自己的居所“御馆”贡献出来给景虎作为其和春日山城方面对峙的大本营,自己甚至还加入了景虎一方(随着战局恶化,为了给景虎求情而奔赴景胜处的宪政与景虎长子道满丸一同惨遭杀害)。可以说宪政反常地加入景虎派的动向正是景虎作为正统继承人的有力佐证。
六、后继者的有无
相较作为谦信外甥的景胜(景胜之母乃谦信姐姐),有文献记载从北条家出来的景虎在血缘上和谦信没有半点关系。然而景虎在入嗣给谦信的同时娶了后者的外甥女(景胜妹妹)。为此景虎的亲父氏康还喜出望外地给谦信写了一封信。
“去る二五日、息三郎御城中に於て、御祝言遂げらるるの由、誠に以て千秋万歳の至り、愚老(氏康)の本望満足に於て、過ぎず候、近日使者を以て御祝儀申し述ぶべく候”。(《上杉古文书》)
景虎夫妇喜结连理的翌年长子道满丸就出生了。之后两人之间还有了次子源桃丸、长女环姬一共三个孩子。
而另一边在谦信健在的时候一直单身的景胜虽然后来娶了武田胜赖的妹妹菊姬。但这也是在御馆之乱告一段落(残党的抵抗依旧延续)后的天正七年(1579)十月了。不过他和菊姬之间并没有孩子。偏好男色而不近女色的景胜和侧室之间唯一的孩子(之后的定胜)出生已经要等到庆长九年(1604),也就是景胜四十九岁的时候了。
景虎膝下以长子道满丸为首的三个孩子在家谱上对谦信而言不但是长孙,血缘上亦是外甥女的儿子(姐姐的孙子),即外孙子、外孙女的旁系四代亲族(谦信作为舅公)。毕竟家督的继承和家门的兴旺是一国之主的至上命题,拥有三个孩子(两个拥有家督继承权的男孩和能够在缔结同盟当中最有力的政治联姻层面扮演重要角色的女孩)的景虎和尚无子嗣且又单身的景胜之间的地位差异显而易见且又是决定性的。
除了上述列举的六点旁证以外,还存在着能推断出谦信的后继者是景虎,甚至可以说是要规避景胜的一个最主要的理由。谦信本家的府中长尾家与景胜的本家上田长尾家乃世仇,尤其是景胜的生父长尾政景还与谦信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纠葛。
景胜是与谦信一族府中长尾家以及常年位列谦信政权中枢的古志长尾家常年纷争不断的上田长尾家之嫡长子(长兄早夭)。身为越后守护代的府中长尾家无一例外,直到谦信这代依然苦于和上田长尾家的敌对问题。历经几次镇压,叛乱无果的上田长尾家当主政景(景胜的生父)无奈只能屈膝于谦信之下,但谁都明白其并非完全臣服,作为“敌对属性势力”的谋反传言依旧不绝于耳。
永禄七年(1564)七月,意外发生了。与武田家勾结的流言甚嚣尘上的政景竟在自己居城不远的野尻池内蹊跷地溺水身亡。虽然在作为上杉家官方记录的《上杉家御年谱》中将此事件记述为意外死亡,但《上杉三代记》等文献却明确指出,宇佐美定满是在谦信的授意下事先于船底凿出了一个洞导致两人同时溺死的。另外在《国分威胤见闻录》中还留下了赶到现场之人对政景遗体“御肩の下に疵あり”的证言。令整个事件散发出一股谋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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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在意外发生的三年前,谦信继承了以平定关东作为首要任务以及存在意义的关东管领一职。因此完全掌控位于关东出入要地的上田长尾家的领地便成为了成就上述使命的先决条件。何况号称在上杉国内拥有最强兵力的上田长尾家对于当时别说坚如磐石,甚至可以说是极其脆弱的谦信治下的统治体制而言是个莫大的威胁。
而在上述意外发生后,上田长尾家所拥有的精兵强将们便完全纳入了谦信的支配之下。虽然对此意外的前因后果众说纷纭,但无疑政景之死的最大受益者就是谦信。即便这不是出自于谦信的直接命令,但也无法否认这其中和谦信一派千丝万缕的关系。谦信一派定无法释怀与上田长尾家历代的矛盾争执。当然对于身为养子的景胜以及其背后同仇敌忾的上田众的警戒之心亦是丝毫不敢轻言放下。
另一边景胜一方对于谦信亦是心存芥蒂。这点从经过御馆之乱正式继承上杉家后也没有为谦信举办法事的事实中就能窥见一二。身着甲胄的谦信遗骸封存与瓮中就这样一直安置于城内,不对应该说是被丢在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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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记录谦信的第一次法事已是葬礼二十二年后庆长五年(1600)的二十三周年忌了。这场法事于当年三月举行,不用说恰好是正值关原之战的半年前。可以说是本书主题的关原合战,其开端就是景胜、兼续主从主导的军事强硬路线极大地刺激了德川家康,最后引得家康纠集联合大军讨伐上杉,事态最终演变到了避无可避的程度。在这上杉家的危急存亡之际,假借为谦信做法事为由召集诸将,昭示对德川的战争宣言,同时也是为了振奋全军而刻意为之的不得已之举(参考第四章)。
甚至在上杉家从越后被转封至会津之际,谦信之墓与前文提到封存了谦信遗骸的瓮仍然滞留在春日山城境内。最后被运到会津已是半年后,况且还是在新入主的堀家的再三催促之下。这一点和如今大家对上杉将士具备的“谦信崇拜”的刻板印象大相径庭。从上述景胜对于义父谦信的冷酷表现来看,其生父政景的死因以及谦信对于上田长尾家的冷遇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