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子真是件头疼又无聊的事情。他摘下帽子，伸手捋了捋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想玩吗？“棒球帽”摇了摇手里满把的“老将”，脸上露出葵花一般的笑容。
。。看你呆呆的样子，我想你或许认识我。
。。天上的星星终于像一颗陨石，坠落在简简的面前。意外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简简强压着内心的激动，艰难地向他微笑，她觉得就快要失控了，手掌握出了汗水，脚下的落叶被她踩得发出微弱的呻吟。
。。好吧！简简深呼出一口气，拿出闯关的勇气，从容地走过去，坐在他让出来的位置上。
。。没有开场白，没有客套话，他用眼神淡淡地说，你来了。用微笑暖暖地说，坐吧！举手示意，眉毛上扬，来玩一局怎么样？
。。他不怕她拒绝，特别的职业让他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她自始至终的沉默和他如出一辙。
。。简简惶恐来自于这意外的相遇，却从未觉得陌生，她了解他的内心，就像关注一个人的成长，点滴而细致。
。。所以也没有其它的话，便顺水推舟像来赴约的朋友，回他一个亲切的笑容。
。。记忆深处的游戏被这样地温习着，简单的规则，简单的快乐。
。。简简的“老将”不敌，根根被对方扯断。像小小的赌博，上了瘾，哪个肯服输？五局下来，“棒球帽”笑声朗朗，四周的空气都跟着震颤，简简嘟起嘴巴微微皱眉，脸上挂着兴奋的绯红，说再来再来，她惊讶于自己的口气，有一点霸道有一点撒娇。
。。没有人能看出他们是初次见面的人，以至于一位陌生的工作人员向这边跑来时，气喘吁吁地说，找你们半天，您两口子原来在这儿？其他人都在那边等着呢？我刚拿到样板间的钥匙。小王接另一拨客户去了，一会儿我带你们过去。
。。来人一边带路，一边扭回头看他们，说姐和哥可真般配。她和他都不想解释，一眼互望，他冲她笑，误解反而让简简心里升起一种小而模糊的快感，像那层不被捅破的窗户纸，晃动的人影让人产生无限遐想。
。。交谈由此才刚开始。他知道她叫简简，读过他所有的书，但对他们的一面之缘毫无印象。每一次签售，他都有点像失灵的验钞机，面孔因太多而变得千篇一律，在眼底经过却不被大脑留存。
。。简简忆起曾经的用心良苦，难免失落。她用余光收尽他所有侧影轮廓，那种感觉像一种自然风光带给人的赏心悦目，齐整的鬓角，淡定的眼神，让人情不自禁的想伸手触摸。
。。简简的心再一次的乱了节奏，她无法开口，怕像上次，词不达意令自己变得可笑，她安静得像换了个人，他一问她一答。
。。她说她买房是为了结婚，他说他是为了投资。
。。他们最终都没选中“水榭楼台”的房子，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无用功，白白浪费了时间，又好像某时某刻必须去做一件早已注定的事情一样。
。。那天程海碰巧要加班，过马路时一念之差让简简错过了一个绿灯，因为晚了十分钟，约好的那班车已经开走了……
。。那天哲一扭伤的脚还隐隐地疼，否则会自己开车前往看房。他是碰巧在朋友那里听说了这个楼盘，预约之后又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城市还能呆多久，只是阴天让人心里泛潮，他想借机会让自己的心通通风……

九
。。简简的生活添了一些淡蓝的色彩，在每晚入梦的时分。白天的一切渐渐暗去，记忆从夜色中悄悄浮现，像云朵儿身后的月亮，她仰视着，内心荡漾。
。。他的笑容洁白，像高露洁的广告。简简侧躺着想。
。。他的声线有些沙哑，像原木带给人一种朴素而踏实的感觉。简简翻了个身，头枕着手心。
。。他双臂抱于胸前的姿态，一切似都被他掌握，就那样一意孤行地牵起她的手，在她的掌心留下了一串号码。简简平躺着，双眼紧闭，却毫无睡意。
。。生平第一次，失眠的味道像加了盐的咖啡。
。。她可以阻止对他的一些非分之想，却无法控制他在脑海里的进进出出。在内心这样一个隐密又安全的地方，她甚至放任他来去的自由，开始只是回想那一天的经过，慢慢地，想念变成记忆的余味，溶解在血液里，生生不息地穿过心脏。
。。星期天，又是两大家庭的聚餐日，今天地点在简简家。一大早，简简还沉溺在睡梦里试图挣扎清醒，程海已然像个先行的探子捧着包装精美的果篮登门求见了。
。。干嘛乱花钱，家里都有。简简妈一脸疼爱的训程海。
。。我也这么说嘛，我妈非让买。她说，今天不同往日是下订的大喜日子，这只是饭前开胃小菜。他们一会就来。简简呢，这头猪，还没起床。程海将东西放在鞋柜上，伸着脖子寻找门缝里的春光。
。。猪怎么了？我乐意像猪一样生活像猪一样快乐，怎的？简简躺在被窝里隔着老远向程海吐舌头。你这是“种族歧视”。
。。你乐意，猪还不乐意呢？不许这么美化自己！程海隔着门嚷嚷，给你五分钟，否则我破门而入啊。
。。你敢！简简一脸挑衅的表情。
。。我已经得到授权了，是吧蓓姨。我宣布，从今往后，你归我所有，一切大小事宜我全权代理了。我特意从网上下的“三从四德”，装裱了一份挂在咱们家墙上，决定照着“贤良淑德”来打造你，要是不听我的，就家法伺候。
。。程海一边讨巧卖乖地给简简妈打下手，一边嘴里跑火车，逗得简简妈一边摇头一边笑，说我是拿这臭丫头没办法了，就看你的了。去吧，现在就把她从床上给我揪起来。
。。喳！程海低头挽袖子，转身冲进了简简的闺房。
。。救命！简简一把拽过被子将脸藏了进去，双脚不安地踢踏着。
。。外面一阵安静，她又露出眼睛好奇地看，程海手拿木质“倚天剑”，口里念念有词，我数三个数，一五十……不对，二七九……简简立刻笑喷，然后装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双手捏着被沿瞪着无助的大眼睛，像只卖惨的小猫，声音抖抖地说，可不可以劫色不劫财。
。。程海面露鄙夷，上下打量了一番说，想得美。
。。简简舔了舔嘴唇，妖 娆地说，别客气嘛，Come on baby！说着就要自掀被子。
。。程海满脸惊诧，手中的宝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像见到梁山好汉似的竖起大拇指：有种！佩服！转身拔腿便逃，一边拉门一边说，遇上女色魔了。
。。简简笑得整个床都跟着晃起来，跟我斗，哼！

。。中午吃饭的时候，双方家长进行了友好亲切的会面，就明年上半年的两家的婚嫁事宜交换了意见和看法，本着双方互惠互利的原则，最终达成一致，谈话始终在和谐的氛围中进行，其间穿插着双方家长对他人孩子的夸赞和对自家孩子的数落，不时配以简简和程海谦恭的笑容和不满的顶撞，订婚饭吃得圆满顺利，为小两口开始新的生活奠定了基础，规划了蓝图。
。。下午程海领命带简简购物买订婚戒指，一上车两人同时呼出一口气， 一副卸了盔甲的疲惫表情，简简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歪着头对程海恹恹地说，我好像得病了。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快说！程海伸手摸简简的额头，又摸自己的，不烧啊，也没见你乱吃什么？脸色是不太好，去医院，立刻就去！
。。对于程海这种焦急而慌乱的反应，简简看了心里实在是受用，被他一惊一乍样子弄得忍不住想笑，手指指心口说：“这儿得病了。”
。。心脏病！
。。心病。
。。心病？
。。恐婚礼症！
。。哦！程海松了口气，我也一样。要不咱们旅行结婚？
。。你做得了主吗？
。。做不了！
。。想起刚才家长们一说起有关婚礼的事儿，人人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程海和简简又是一声叹息。
。。程海知道女人善变，但没想到速度快得跟闪电雷劈一般，简简看婚纱钻戒的眼神就像见了美女的流 氓，口水都要湿了前襟了，怎么看都像朱德庸笔下的“结婚狂”。一会儿一声拖着长长尾音的“哇……”像第一次进海洋馆的小朋友。
。。你不是恐婚礼症患者吗？程海极度鄙视地说。
。。呆货！我是恐繁文缛节和虚假应酬，哪有女人恐婚纱和钻石的？公主和新娘是每个女孩从小的情结，就像男人都有英雄情结一样，这都不懂！
。。看这个看这个……看那个看那个……程海被简简拉着东奔西跑满场乱飞。芳心最后被一枚“罗马印象”的指纹钻戒掳获，像施了定身法，简简一动不动地盯着看，美钻投影在瞳孔里放射出欲望的光茫，“就是它”简简看着程海，坚定的表情就像面对警察指认嫌疑犯似的。
。。电梯下行时候，简简忍不住在程海的脸上轻吻了一下。
。。干嘛发 骚？
。。爱屋及乌嘛！
。。我很费解啊！程海一口山东腔地说。
。。因为爱这个，所以稍带地喜欢买它的人喽！简简晃了晃手里枣红色的丝绒小盒子，娇声嫩气地说。
。。你这个势利眼。程海伸手捏住简简的脸蛋来回摇。
。。简简立刻像牙痛似的捂住腮帮子喊“哎哟”。
。。电梯停在一楼，程海拉着简简往外走。
。。不去地下停车场吗？这是一楼？简简奇怪地问。
。。又不会把你卖了，那么多废话。程海一派家长风范。简简只好乖乖地跟着，径直来到一家金饰店里，看着程海从皮夹里拿出一张收据交给营业员。营业员微笑着接过来，一番核对，说您稍等。等到程海将一个长方形的金牌挂在她脖子上时，轮到简简费解了。
。。很普通，对不对。程海实话实说。
。。何止是普通，简直就是普通！简简反过来倒过去地研究，不是心心相扣，不是情比金坚，不是生辰肖像，只是一串大大的数字，是程海的电话号码。
。。我明白了！简简点点头，一副领导的深沉劲儿。我在你眼里，不是心智未开，就是老年痴呆？
。。程海拉起简简的手，脸上突然转换成情深款款的做作表情说，这个号码比110还保险，我会24小时不关机，一百年不换号，让你永远在需要我的时候找得到我，能为你马上办的事绝不会让你多等一分钟。
。。咱俩都被一纸婚书捆绑销售了，到哪儿不在一起？再说，我就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也忘不了你的电话号码呀，你脑子进水了!简简向程海翻着白眼说。
。。你才用脑子养鱼呢？这是有征象意义的，代表你在我心里有多么重要，告诉你啊，我姥姥才有这种待遇。你不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还说这些不知道好歹的话，严重地伤了人家一颗痴情而脆弱的心。
。。妈呀，败给你了。简简拽着程海像逃亡似地奔向地下停车场。我警告你程海，你以后再敢给我撒个娇试试！看我不让你的葬礼提前办了！进水的脑袋！听见没有？简简吼道。
。。程海憨憨地点点头说，我保证！
。。乖！简简伸手摸了摸程海的额前的头发，然后翘起兰花指像京剧里的小娘子，含羞带俏地在他脑门一点，拿腔拿调地说，这才叫范儿正。坚决打击盗版。
。。程海表示认同摆了个奥特曼的经典Pose。
。。快去取车！冻坏了本大王。简简也学着灰太狼的口气，就差像红太狼一样一个平底锅飞过去。
。。是，老婆大人。程海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

十
。。看着程海在转弯处一下没了踪影，简简脸上的笑容也一下子消融在阴暗处，放在口袋里的手，再一次感受到了手机的振动，她不急着打开，像里面藏了个秘密，每一次指尖传来麻苏苏的感觉都令她心慌意乱。那个号码像一枚印记，即便刻意的隐藏，也依然在某个角落里发光。简简的迟疑，因为某种预感，像即将来袭的强冷空气，她已然感受到了它的凛冽和强劲。
。。“想读我的新小说吗？想和你一起在今冬的第一场雪里吃火锅！”这句话下面是一个定位。
。。简简的那一夜是抱着手机入睡的，在作出决定之前，她觉得那条微信是温暖的。迟疑是因为一个遥远的声音说不可以，简简知道哲一像一个磁场，可以吸附任何靠近他的东西，更像一个漩涡，将她快速的袭卷，不留余地。道德有时候像一个年迈的母亲，她无法挽留心系繁华世界的孩子。
。。然而迟疑只是一个和结果背道而驰的过程。
。。简简始终没有回复，哲一也没有再发信息。当第一场雪花轻轻地飞落人间的时候，简简觉得自己的刑期快要临近了。她喜欢头顶着冰爽的月亮，在没有足迹的雪毯上留下自己的脚印，一个接一个连成一串，像项链一样装点着大地，城市在雪夜中更像一个穿着婚纱的少女。
。。简简坐在雪地里，头依着一个大大的雪人，她对它说，我看见一道绿光，它太美了，我控制不住想要靠近。
。。飞蛾扑火是一场难逃的宿命。
。。哲一系着围裙站在门口，简简突然地出现，他没有一丝的惊讶，说，怎么这么晚才来？进来吧！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火锅汤料味，简简看着琳琅的桌面上摆的两副碗筷，她猜不透其中的意思，木然地站着。
。。你有客人？
。。我在等你。
。。我没说要来。
。。下雪了，我有预感。
。。这不是第一场雪？
。。我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为什么来这里？
。。简简无言，她有些感动。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一切都在向一个预知的方向滑行，匀速前进，不疾不徐。一闪念，她想过刹车，然而这是一场没有摩擦力的运动，直到碰到障碍物才会被迫停止。简简的内心升起一种身不由己的恐惧。
。。你坐这个。哲一扔给简简一个烟灰色的大靠垫。红酒还是啤酒？
。。我只是想读你的小说。简简还试图挣扎。
。。还差一万字就可以结稿了，或许你可以给我些灵感。
。。我？
。。我懂你，至少是其中一部分。你沉寂大气，温婉调皮，像我小说里的女子，没想到让我在现实中遇见。哲一的笑容始终挂在嘴角，像经过专业训练的播音员，恰当而妥帖。
。。简简像在听电影对白，唯美得似不真实。如果说她和程海在一起是一出闹哄哄的情景喜剧。那么，她和哲一在一起则是一幕绵长的爱情韩剧。哲一文笔从容中带着忧郁，不羁而霸气，言语诙谐又犀利，柔情外露从不做作，所谓文如其人，与眼前的他如此契合，内外兼修，如此完美。简简的浪漫情怀被轻易点燃，崇拜之情再次泛滥，简·奥斯汀说过：女人的思维很有跳跃性，从仰慕到爱慕，从爱慕到结婚都是一眨眼间的事。她之所以被他引领，甘愿顺从，只为愿意。是的，什么都愿意。浪漫不仅仅是月光和星子，玫瑰花瓣和雨丝。浪漫也是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听听音乐聊聊愿望。浪漫是一种内心柔软温暖的感动，是身心自由舒展的惬意，是彼此可以相融的气场，是望着你时我眼里的笑意。
。。最初，哲一专注食物，话不多说，偶尔举杯示意，只是浅浅一笑。他不为简简夹菜，更没有“你多吃点”“别客气”之类的关怀。他只是准备的太过丰盛，简简又胃口极好，食物本身带给他们极大的满足和安慰，有了酒精的鼓励，在热气的围拢中，简简像泡在水里的玫瑰花朵，一叶一叶的浸润舒展。当哲一将简简被烫到的手指快速按进冰冷的啤酒里时，她的脸上不知不觉地泛起了红晕，那样的触碰像被36V的电压击到，本能地抽回手，用毫不在意的表情掩饰丝毫都在意的内心，隔着昭昭雾气，他的眼神变得不那么淡定。那一刻，慌乱的何止她一个？
。。文学，只是一个入口，像一个团得很大的线球，他们拾起一个头，随意一抖，聊天就这样徐徐展开。话语投机，无边无垠，倾诉与聆听都变成了一种乐在其中的享受。清香的茶杯里飘散着袅袅的音乐，一种感觉融化在其中，简简有些醉了。
。。一个在梦里不断重复的故事，一个触碰不到的真实。此刻，眼前，一切有质感的接触终不能说服简简，让她信以为真，自始至终简简都是晕晕糊糊的。
。。出门的时候，简简有一种想拥抱的冲动，像一株幼芽破土而出，在她安静的体内，任意摇曳。哲一的微笑很快使她的这种情绪得到了安抚，没有拥抱，只有相送。告别变成了慢镜头，是一种无言的挽留。

。。雾霾的天气像一个混沌的世界，一切可视物都被羽化了轮廓。简简站在哲一家楼下，望着那扇刚才她还停留过的窗口，一种物是人非的荒凉漫过心头。
。。简简捧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认认真真得在雪地里一个一个踩下脚印，心无旁骛，像故意的拖延，用这样一种方式，思想在此刻没有存活的空间。她知道，一但停下来，心就空了，满满的自责就会灌进来，在里面留下杂质，面对程海的时候便不再单纯。
。。记忆这东西真是没什么好处，快乐和悲伤都是活在当下的一种体验，而关于它们的记忆的价值是什么呢？回忆快乐会令眼前失落，好汉不提当年勇啊！回忆痛苦是对身心的又一次折磨。我们努力想要忘记，就是因为它的副作用太大。
。。简简不去回想，怕强化某种记忆，哲一是一剂心灵鸦片，感觉越舒服心灵越危险。简简独自发誓，和哲一不会再见面。她加快了回家的脚步，用手拭掉纸袋上的雪花，将它紧贴着自己。小说交给她时，哲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它就像我的孩子一样珍贵。简简叹了口气，刚才的誓言便被吹散了。因为这个“孩子”，她和他之间就有了一种说不清的难以割舍。

十一
。。一夜的北风，让这个城市冰冻在零度之下。隔着玻璃，天蓝云白，阳光穿透一切附着万物，有着春天般的晴朗，让人产生错觉。
。。冬天里的人和植物一样，干巴巴地，处在一种休眠状态。街景似乎千年不变，只是行人的脚步更加匆忙，冻红的脸颊像擦了胭脂，给人平添了一种喜气。
。。最近的程海因为工作忙得昏天黑地。政府明年计划拓展马路建世纪大道。为了博采众长在规划设计方案上要进行招标，凡是参选的单位无论中标与否，都可以得到二十万的参选费用。省里有实力的各大设计院、公司都参加了。说白了就是一场竞争激烈的比赛，看谁家实力强，看谁家关系硬，一旦中标便是名利双收。
。。程海所在的规划设计院城市研究所就是其中之一，理所当然这项“光荣使命”落到了他们这帮搞设计的头上。
。。大家为此苦干，加班成了正常上班，吃喝拉撒睡全在单位解决了。领导为了体恤下情，专门为他们在单位附近的酒店里包了一个标间，让他们轮流洗澡、休息。并一再承诺等这事完了给他们放大假、发奖金。领导都这样照顾员工，员工岂有不卖命的道理，搞得程海做梦都在用电脑给图纸上色。一天十几个小时的对着电脑，严重的睡眠不足，苦得程海跟简简抱怨，说他将会光荣地成为“过劳死”中的一员。
。。好在日子一天天过去，设计图纸的小样领导已经看过了还算满意，就剩下数据汇总、图标、比例尺一些收尾工作了。虽然是黎明前的黑暗，但是曙光就在前方，他们也只好向着胜利匍匐前进了。
。。程海将这一切向简简说明，每天电话联络感情，一再声明，他确实身不由己，又如何饱受相思之苦，并许诺再三，等完了之后如何如何，沾了白糖的话一句接一句，使得他的语言修辞和表达能力大大提高。简简听了实在受用，在电话里笑咪咪地扮演未婚妻的温柔大度，对于一个月都没办法见面的坏消息也一笑了之，一改往日的任性，对程海只剩下关心和柔情。虽然简简觉得这么做有愧疚和弥补的嫌疑，但也确实发出内心，两下权衡也就安之若素了。

。。相对而言，简简的日子就悠闲单调了许多，三点一线或者几点一线，总也逃不出几何图形的单调与乏味。有时候，简简透过办公室的窗户望着枝头停落的麻雀，也会生出羡慕之情。活动一下发木的下颌，也吧嗒不出这种生活的各种滋味。真是寡然无味！
。。没事的时候，简简就窝在被子里看哲一的小说。几十万字的稿子，三天就看完了，饭桌旁，马桶上，处处手不离稿，像赶赴一场宴会，马不停蹄。哲一的文字在377页戛然而止，简简勒住了缰绳，思绪停留空白页上，心火突然灭了，沸腾的情绪兀自冒着泡，有些无措，有些茫然，像被引领到王宫门前女子，她期待着里面的华美和梦幻，却因没有吊桥变得焦急而无可奈何。她后悔这样的速度，将一道美味吃成了快餐，像猪八戒吃人参果，满足了胃口亏待了味蕾。
。。简简拉开窗户，像笼中的小鸟，伸长脖子探出头去，寒风像绸缎般掠过，发丝在脸颊上来回抚弄，她望着西方，心便飞了过去，想像他坐在电脑前专注的模样，指尖噼哩啪啦地为她续写故事的结尾。
。。为什么你的故事大都是悲剧？
。。我喜欢，比较真实吧。
。。你们文人就是喜欢放大生活中的苦难，好像生活越沉重意义越深远似的。难道你没听说过，伟大的真理都是朴素的吗？比如“要听妈妈的话”，比如“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
。。如果现实令身体疲惫，小说就应该让精神愉悦，童话不真实可人人都爱看，只要反映一个真实的道理不就好了！
。。作家应该有自己的风格，不过我下一篇会试着写喜剧。
。。为什么？有时候作家写作和演员演戏一样，容易进入角色，陷入其中。悲剧写多了，人就有些消极，会愤世嫉俗，所以也想尝试一下改变，进入生活的另一种状态。
。。生活或情绪是一个大集合，包含了若干项两两组合，好坏悲喜劳碌闲暇昨日今天，一切相对而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像太极里的阴阳鱼图。我在这半个圈里玩够了，就换一个池溏。
。。他绕着大圈说了半天，其实简简只想听他说“为了你”。女人虚荣起来，可不分年龄智商。
。。简简笑自己，重新回到床上，翻开第一页，用慢了一倍的速度重新开始品读，像反刍的牛羊细嚼慢咽。当她再一次被困在城堡外面时，她没能阻止内心那匹激动的小马。
。。电话接通刹那，她的心开始慌乱，凌晨一点，一种暧昧在隐秘中滋生。
。。Hi，是我。简简的声音轻飘飘的，一句和一句之间隔着省略号。睡不着，看你在干嘛？
。。我在睡觉，有什么事吗？哲一口齿不清地问。简简听出他的心不在焉，为自己的一厢情愿感到尴尬，巨大的失落感像一个天坑，她匆匆地说，没什么，打扰你了，不好意思，拜拜！她刚想挂断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嘿嘿的笑声。
。。我开玩笑的，像我们这样的人，一般都是昼伏夜出的动物，晚上才是一天的开始。哲一的声音瞬间清晰，像电影镜头里夜与日的交替。
。。简简呼出一口气，心花悄然绽放。他在逗她，她想着脸上泛起微笑，转念，又为心情轻易***控而不甘，嘴巴就跟倔强起来。她说，我没想这样，我只想那样。没想的都是真心话，想了的都是遮掩。
。。我就想知道小说的结局，我猜不出小朵为什么要辞职？那她的孩子怎么办？你就别卖关子了！我真没有失眠，也没心事，更没有……想你！
。。简简，简简……哲一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粗麻一样质感的声线传达着一种怜惜，像宽厚的手掌安抚不停欢腾的小狗。
。。如果你不困，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真的？！你写完了吗？太好了！简简一激动，跳下了床，静静地站着等待开始。
。。乖，你先躺下，别冻着，这个结尾很长。
。。你怎么知道我站着？
。。猜的！对不对？
。。简简窃窃地笑，不回答哲一。
。。哲一清了清嗓子，又听见吞咽水的声音，“亲爱的听众朋友，现在是文学博览时间，下面请您收听世界文学名著《简简·爱》，作者中国非著名作家哲一，朗诵哲一。”
。。简简几次忍不住地笑出声来，为他这样的一本正经。简简闭上眼睛，像被施了魔法，任凭哲一的引领。因为，城堡的大门正向她打开。

……小朵喜欢游泳，在蹬腿划水的过程中，四肢像被扯开的面条，从容地呼吸，像一只鱼在水中吐出成串的泡泡。水下的世界，安静缓慢，她绻缩着，像一个子 宫里的胎儿。母体里的感觉或许雷同吧，温暖，潮湿，静谧，安全。有朦胧的光感，还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那一刻，失了语言，失了意识，小朵感受到30度的温水里绵绵无边的迷蒙。
。。残阳的余辉，从高处的窗子射下来，池底晃动的光斑如一张大网向她张开。天色偷偷转变，黑夜来得悄无声息。一些人逐渐在离开，视线范围变得更加自由。墙上的挂钟指向六点二十分，小朵筋疲力尽地爬上了冰冷的地面。
……午夜23点53分。失眠。抽烟。想起小树。短信发出，一片沉默。不过如此。也许自己是个令人压抑的人。她明白自己所欲所求，却做许多背道而驰的追逐。摆脱不了生活的轨道，直到粉身碎骨。她和小树没有未来，也没有现在，彼此的生活毫不相干。有的只是一场短暂的欢愉。她为单纯的情 欲关系感到悲哀。之后，才发现它的深度抚慰无可替代。
。。她说，除了在床 上我们还能做什么？
。。他说，我们还可以一起看电影，读小说，爬山
……泪水便模糊了眼前的现实，为他给的天堂，不过是一片荒凉。
。。什么才会带给我真正安慰？小朵以为他猜不到。
。。我的怀抱。小树沉稳而镇定的回答。
。。小朵心里有一些感动。是的。怀抱。不是无休止的倾诉，不是刹那的情欲快乐。是怀抱，紧紧地。
。。小朵说，好烦。都是你不好，不让我抽烟……小朵冲进浴室，像是寻求到一种庇护。
。。带着压力的水线在肩头按下一个接一个的小坑，像电击的按摩，热热的，麻苏苏。
。。水流顺着头皮渗入体内，变成了第二种血液，汩汩流淌，鲜活涌动。双臂举起在头顶交叉，最大限度的拉伸，觉得自己像一株蓬勃生长的植物。……

。。哲一的朗读，像一场无人喝彩的表演秀。跌宕的情节，富于张力而幽默的语言，令简简完全折服于其中，她一声不发，怕打断了这样的一气呵成。
。。终于，终于。电话那端，娓娓的叙述慢慢停了下来，像一列驶入站台的火车，在薄雾中熄灭了引擎。简简久久地凝神，努力从梦境中挣扎上岸，半天开不了口。她需要时间回味，就像每一场好电影，每一本好书，每一个好梦之后，简简的反应都是元神出窍的样子。
。。睡着了吗？
。。怎么会。
。。喜欢这样的结局吗？
。。挺好的，不太悲伤。
。。投你所好嘛。
。。这么没有原则？
。。我的原则我来定啊。
。。我突然后悔了！
。。怎么了？
。。刚才应该录音的。
。。呵呵……
。。笑什么笑，这下你得重读给我听了！
。。啊？
。。哈哈……真的，真的，你唱首歌给我录下来好不好？关于哲一，简简并不想只留下记忆，她总想向他索要些什么，但绝非一件东西而已。
。。这个……我不太会唱……
。。求你了！
。。嗯……让我想想……不许笑啊……唱个《哇哈哈》吧！
。。啊？！好的！好的！你等等，我说开始，你就唱，认认真真的。下面由请哲一小朋友为大家表演独唱《哇哈哈》，开始！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
。。简简用被子捂住嘴，笑得像个幼儿园里的小姑娘。她把录好的音放给哲一听，一边用咯咯的笑声当伴奏，说谁能相信大作家哲一也有这么颠覆形象的时刻，要是放到网上，一定会人气大增。
。。你就毁我吧！你这招一使，崇拜我的人还不如滔滔江水？
。。美得你！才不上你的当，这首是专属之作，才不要跟人分享呢。简简打着哈欠说。
。。你该睡觉了，熬夜可是美容的大忌。
。。简简看看手机上的时钟，快三点了，再不睡天就要亮，她确实困了，也确实舍不得挂掉电话，她知道这样的机会并不常有，也许仅此一回。所以会恋恋不舍，拿得起却放不下。
。。哲一拗不过简简，却也不再多话，放一张《东方之恋》，两个人静静地听，简简直到睡着，脸上依然浮着一层梦一般的微笑。

十二
。。周一的办公室里一如既往的拥挤嘈杂。十四名工作人员，清一色的女人，工作时紧时松，但嘴却永不疲倦。家长里短，奇闻趣事，烦恼抱怨，天上地下，中年妇女的舌头就像未被驯化的兽类，在自己的地盘上可以自由撒野。
。。简简无话可说，翻开的书页，一个字一个字看，头胀，看不进去。在这样的环境里，她时常像个进入更年期的女人，感到心烦气躁。她从包里掏出耳机，一个闹哄哄的世界就被隔绝了。
。。让青春吹散了你的长发，让她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春去秋来，红尘中，谁在宿命里徘徊……
。。一首经典的老情歌，午后三点从音乐频道飘出，诱发了简简的某种情绪，窗外带着色彩的光线充满着诱惑，尽管是零下的温度。她看着那只努力工作的啄木鸟，一下一下叩击着树干，自然散发出的味道和薄荷一样，刺激着她的大脑皮层。
。。同事们一边叽叽喳喳，一边嘻嘻哈哈。她将视线收回了一下，又赶紧投向窗外，木然的看着，想起《我要成名》里刘青云的话：我是不是入错行了。不觉又想起哲一，羡慕他坐拥的一切，为了兴趣而工作，天马行空，乐在其中。
。。当你开始思考生活意义的时候，才发现生活其实毫无意义。简简给哲一发了一条这样的微信。
。。如果觉得生活没劲，那就找些乐子，这样可以诱发你体内产生更多的“内啡呔”，有了这种“快乐因子”你会由衷的感到幸福，虽然它来得快去得快。
。。怎么个找法呢？
。。你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幸福是每一个微小的生活愿望的达成。
。。特别想出去走走，哪儿都可以，只想要在路上的感觉。
。。什么时候？
。。现在立刻马上就去！
。。性情中人，有点儿上我们这道儿了。那就走啊！一起怎样？半小时我在你单位楼下等？
。。纸上谈兵而已，说了只是想嘛，我在上班那！
。。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当断不断，必留后悔！借口自己想，到了我给你微信。
。。简简急得直跺脚，反反复复在心里喊：不行，真的不行啊！一边再给哲一回信，一边盘算编个什么谎话才算逼真。等了半天，哲一那边也没反应，真是一意孤行的家伙。哲一看来是吃了秤砣，简简也只好铁了心。

。。简简虽然嘴上排斥这样的随心所欲，但行动上却没有怠慢，当她分秒不差的坐上“贼车”后，就像逃离现场的犯罪份子，仍心有余悸地从车窗里往后望，让哲一看了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逃出监狱的？
。。赶快开车！别让人看见。
。。车子以动画片里的速度，“嗖”地一声不见了踪影，汇入了充满动感的大马路上。
。。简简呼出一口气歪着头说，解放了！
。。肚子不痛了？哲一一眼看穿地取笑简简。
。。你怎么知道我装肚子疼？能掐会算？
。。看你冲出大厦的时候手还捂着肚子，装得一点儿都不像，小学生水平！
。。没办法，从小都是“三好学生”，不会撒谎。
。。那要看值不值了，女人为自己的喜好找借口，脑子转得是最快的。
。。你的眼睛好像带射线似的，什么都被你看穿了。
。。过奖，术业有专攻，观察敏锐正是在下的强项。
。。恬不知耻！
。。简简用之呼者也的口气损他，哲一颔首致谢，像个歌剧演员一样绅士地说thank you。简简呵呵地笑，哲一微微地笑。
。。车子稳稳地行驶，眼前的一切像被逐渐搬离的道具，视线变得畅通，空气开始自由。
。。简简脱了鞋子，散开头发，喝一口微凉地啤酒，烦躁瞬间被浇灭。哲一戴上墨镜，打开音乐，方向盘在手中随意的转动，宽阔的马路上，汽车像个微醉的汉子，走着小S路线。路两旁的大树像列队的士兵，由高到低延伸到路的尽头。蓝天白云像儿童的画作，在不远的地方举手可触，他们追赶太阳一样地追赶过去。
。。心有梦想便是最好的动力，让某些不切实际的小冲动变成一碗滋养心灵的鸡汤，此刻随心而悦就是终极目标。按照导航的提示，他们慢慢地向“陆合古村”靠近。一队羊群出现，简简激动的大叫，拿出手机连按快门，哲一放慢速度，尾随其后，简简扒着车窗，近距离看着这些在她的世界里稀有的活物，突然他俩同时反应过来，相视皱眉，苦笑着嚷嚷：“好臭啊！”
。。哲一踩了一脚油门，很快到了入口，他锁好车门，拉起简简的手向村里走去。村子不大，庙、院、楼、台处处可见，尽显北方古建筑的精美和厚重。古戏台，观音庙，魁星楼，将军院，石磨，铡刀，香油坊，红红的辣椒，黄黄的玉米，偶尔擦肩而过的村民，庭院石凳上晒太阳的老人。隐隐的鸡鸣犬吠，哗啦啦地麻将声响，脱壳机呼呼的运转，一切声音杂糅在风中，像一群互相追逐的小狗，在他俩身边跑前跑后。
。。前进渐渐失去了方向，摆脱了箭头的指引，他俩爬上一个又一山坡，俯瞰村落，世界微缩了，自我膨胀了，简简说，时间停下来吧！于是，闭上眼睛，感受风在身边来回穿越的自由，人仿佛真的浮在半空，片刻，慢慢地睁开眼睛，世界就换了一种色彩，发一点淡淡的青灰，却有一种隔着玻璃的透明。忘了寒冷，为了此刻的散淡和宁静。
。。简简始终记得哲一说过的话：我们眼里填入了太多的东西，人群楼房，心为此变得拥挤，成了一个装满负累的背包。所以，喜欢看平静的湖面，辽阔的天空，绵延的群山。喜欢深深地呼吸，慢慢地行走。喜欢吃简单的食物，穿宽松的衣衫。让自己的灵魂变得透彻没有形状，这种理想乌托邦，将会成为我人生行走的信仰。
。。这样的话含着酒精，度数不高，却让简简有微醉的感觉。她握紧哲一的手，觉得这还不够，渴望拥抱，却不表露半分。心跳搅乱了眼前的平静，她将粘粘的视线与哲一剥离，转向别处，收割过后的玉米地，大片大片的颓败枯黄，飞鸟起起落落，枝条被微风摆来弄去……这样的并肩相伴，这样的唯美记忆，这样就好，不该贪心，她想。

。。时间带着无法挽留的遗憾向前奔跑。回程好像一场戏的落幕，气氛中添加了一些蓝色，忧伤是淡淡的。流转的音乐和呼呼的风声像绿叶配红花一样衬托着他们之间的沉默。一个注视前方，一个望着天边，仿佛那里藏着答案，你若有耐心，终会见分晓。
。。夕阳一跳一跳地接近山脊，红红的与四周的颓败极不协调，像一个危险的信号。快进市区的时候，路边一幅大大的广告写着“暗香”花卉植物种植基地。简简一直看着，直到脖子扭转了180度，哲一便停下车来，在前方调了头，从侧面拐上土路，颠簸地开了进去。他们随意选了一个较大的棚子进去，潮热湿润的空气仿佛进了热带雨林，大棵大棵的绿色植物蓬勃盎然，各色鲜花滋润绽放。天快黑了，没什么客人，老板在外面忙碌并没有将他俩放在心上，他俩像两只蝴蝶在丛中随意穿越。到了尽头该转身的时候，在密密的枝叶的掩映下，简简被哲一一把拽进怀里，他吻住了她，舌 头快速地卷了进去，反复的搅动之后，又快速地将她的舌 头 吮 吸过去。他的双手用力将她拦腰抱住，没有给她留下迟疑的空间。
。。无人干扰仿佛是一剂有效的催情良药，简简的胆量和激情在温室的培育下疯狂向上，她听到了她们像兽类一样的呼吸和用力接 吻发出的声音。
。。简简执意选了一小盆仙人掌，她记得曾在一本书上读过：每天给它们一点点清水。它们是容易满足的不贪心的植物。像某种幸福。她为此爱上这种满身是刺，从小被告知危险不许碰的植物。一个盆里栽着一高一低两株，头顶各开出一红一黄两个花球，相伴而生，紧紧依靠。她不要哲一想送她的像一棵小树粗的鲜花，尽管那花绝美。
。。哲一说周四他就要离开，回家乡过年，之后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简简低着头抱着花盆，手指轻轻地抚弄着花球上细小而尖锐的刺，试着向下按压然后再抬手，像在试探初次见面的小动物。指尖传来的阵阵刺痛带给她心里一种难言的满足，就像一个游人，恐高却又迷恋峭壁的风景，一点点的靠近，即恐慌又满足，反反复复，简简爱上这个小游戏。突然那疼痛来的钝重而深入，一粒豆状的鲜血在无名指上膨胀，简简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了。
。。“与他离别”对于简简来说，有点像死亡对于一个人。一直知道，只因它躲在未来，所以小心避让，不存在于脑海就不存在于世界，唯心却可以慰心。可时间是一趟没有返程的列车，当终点慢慢临近，谁又可以坦然面对呢？
。。简简情绪就像变色龙，无论内外，环境变它就一定变。她没有掌控它的能力，总是被它牵着鼻子。
。。简简没有再享受什么的心情了，好像巴浦落夫的狗听见摇铃就流口水一般，她一听见“走”字，就有一种想流泪的委屈。可人的真情实感好像只是被用来隐藏的。“文艺吃货女青年”说过：情绪是眼泪，情绪是欢笑，是没办法控制的。为什么要把控制情绪当成能力培养，苦行一样地修。强颜欢笑，喜形不露声色，违背自然本意，是很变态的事。她一度非常认同这样豪爽的人生哲理，只是被哲一的气场笼罩，不由自主地跟随：你忧郁所以我忧郁。所以，眼前，简简的脸孔成了一尊美术室的石膏雕像，只有流畅的线条，没有了温度和色彩。

天天在站里找文看好像没有看过这本，怎么不在平台里发呀，贴吧太冷了

。。哲一熄了火，空出的右手在寻找简简，用力的握着。这力量代表什么呢？不舍还是珍惜？简简无法看透。
。。要上去吗？
。。简简点头。她想将最后相守的时光像拉面一样扯得越长越好。
。。屋里看起来和上次一样凌乱，只是多了一份主人即将离去的痕迹。哲一拿了他的全套作品送给简简，最后一本是打印稿，封皮上写着书名，《简简·爱》。
。。为什么换名字？要我记得你吗？
。。是我不能忘记。既然要相忘于江湖，又何必留些东西在心上。还是不要伤感的好，结尾要快乐才能与起点完美重合。
。。玩个游戏？简简振作了一下说。
。。你说。
。。简简摊开手掌，拉起哲一的手放在上面说，我这样打你的手背，你要躲，不让打到。她快速地把手翻过来压在他的手上。打到了，你输，躲开就赢，三局一换。输的人，说一件人生最囧的事情。赢的人，讲一件人生最值得炫耀的事情。怎样？
。。好。
。。儿时游戏，本身就是对经典的一种回顾。寻找快乐如此简单。打到了，躲开了，赢了才是硬道理。
。。开始的几个回合，简简总是赢，每一次都开心的难以自控，在沙发上蹦啊跳的，上上下下。输了，嘴会撅起来，一副不信邪的表情，争强好胜一定要反转局面，慢慢地下了狠手。恶性循环由此开始，哲一像个毛头小子，当仁不让，绅士风度像倒带一样被卷进了过去。两个人的手心手背都红了，简简开始耍赖，背着手，左躲右闪，在厅里做圆周运动，一会一个急刹掉头跑。哲一觉得眼前总是人影“嗖”地一闪一晃，他人高马大又脚底打滑，最后一把也没揪住简简的发梢，无奈一个靠枕飞过去，中正简简头部。像真人版的汤姆和杰瑞，天生一对冤家似的追追打打。两个人笑到牙龈都露出来，小舌头也跟着颤动。
。。像一组慢放的镜头，画面在无声的切换，如水的钢琴曲在投影的幕布上起伏旋转。开心只留下笑容和飞扬的头发。
。。“初中几个要好的男同学聚在一起看A 片，被一个同学当警察的爸爸逮个正着。”
。。“我十三岁收到第一封情书”
。。“大学时被两个宿舍的女生评为最帅男生。”
。。“第一次初潮的时候，血迹渗到裤子上毫不知情，被老师叫到黑板前做题，让全班人都看到。”
。。“初中三年，六次语文考试，作文拿了六个满分。”
。。“小时候特喜欢爸爸的刮胡子刀套装，一次背着大人想东施效颦一下，看着镜子里自己光嫩嫩的小脸没什么可刮的，于是对自己的眉毛痛下杀手。”
……

。。玩疯了，闹够了，两人疲倦地躺在床上，简简头枕着哲一的胸口，坠子，凑上去细看，却惊呆了。“妙笔生花”的根雕吊坠，是那次签售时她送他的。她亲眼看见它被混在大堆的礼物中间，不见了踪影，此刻重现江湖，简简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会……你原本记得我？你一直戴着……
。。能令我愉悦的人不多，碰巧我也很喜欢这个饰品。哲一牵过简简的手，拇指来回抚摸着她手背上垄起的筋络。
。。简简闭上眼睛，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睫毛间涌现，她幼稚的问：“我会是你生命里的过客吗？”
。。“当然不是。”哲一的回答快速而坚定。
。。沉默，是简简不知该如何承接这句谎言。
。。沉默，是哲一自己也难圆其说。
。。接下来，一切都变得自然，仿佛水到渠成。当哲一的手指探向简简小腹的拉链时，他说：“愿意给我吗？”
。。简简点点头，说得却不是“我愿意”，她说：“我还是chu女。”话一出口，她明显感到来自哲一身体的轻颤。那只手为此迟疑了很久，像离家出走的孩子，深夜徘徊于家的门口。而他最终改变了心意，在一番挣扎之后，手慢慢地收了回来。
。。简简想用尴尬的笑容，打破这尴尬的时刻。她干巴巴地笑着说：“嘿！你怎么了？”她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凑上去，试图主动亲 吻。而他却木然没有反应，对迎上来的嘴唇，有意躲避。她又努力了一次，被更婉转的拒绝。哲一的步步退让，让简简觉得委屈，她倔强地问：“你怎么了？”见哲一不答便有些生气：“为什么不要？”简简用左手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垂直地盯着哲一的脸，“不会有麻烦的。”轻松的语气，透着言不由衷。她想如果哲一继续用沉默来回答，她是否应该恼羞成怒地穿衣服走人，而且还要用跑的，一边跑一边流下痛苦的泪水，因为只有这样戏剧的收尾才符合她和他这场戏剧的相遇。
。。哲一起身将简简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低头看着她的脸，上上下下，足足有十秒钟，单纯的眼神看不出有什么复杂的心理活动。他说：“我不能搅混你的生活，对不起，简简。”
。。“没关系。”简简依然故作轻松，为了掩饰还配合着耸一下肩头。“你为我着想，我应该说谢谢，虽然上帝糊涂，让一个待嫁的女人动了不贞的心思，还好你是个谦谦君子。我应该去买注彩票，看看到底走了什么运？”
。。“不要激我，简简，真的。坦白说，我没想过留下来，而你也不会跟我走。我没办法对你逢场作戏，更不会是什么“一 ye情”，对你我已经超出了X的单纯，一想到你会带着我留给你的残忍行走在将来，我知道那一定会硌疼你的心，而这样的疼痛会经由空气传染，让我呼吸困难。”
。。“没有结局的相遇就像一道伤口，不能为了铭心的记忆，而让它溃烂成疤。”
。。“你说得对，感情用事是每个女人的硬伤，尽管后果从不乐观，但屡教不改就是她们的天性，通俗的说法就是‘贱’。”简简努力地将眼泪回流，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咸的。
。。粉饰的欢乐一碰即碎，刻意掩饰因为想避开一些承载不动的情感，原本打算两个人笑过，一个人再哭，事情似乎总与愿违。
。。不想伤感，却也无法开怀，两种能量在简简的体内对冲抵消了，她带着一种无法左右世事，消极顺从地微笑着和哲一告别，在他的怀里做了最后一次停留。
。。没有送别，没说再见，像突然中断的画面，他和她之间隔着黑暗，他向南走，她向北走。
。。打车，上楼，进家门，从头到尾简简有些失魂落魄。直到带着热汽的水线从花洒中喷涌而出，像突然受到电击的鱼，身体本能的抖动了一下。僵硬在水温中慢慢融化，迷乱的思想被规则的犹如琴弦般的水线冲洗梳理。一些东西沉下去，一些东西浮上来。简简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熟悉的一切，场景带动意识开始回归，眼前的一物一景，心里的一人一念，家，父母、程海、乏味的工作，这些才是她的。
。。然而，简简的心不再像从前那样满满的了，空的地方满是梦想破灭的碎片，欲望的列车已经启动，不到站怎么停得下来？
。。此刻，冷静下来的她，依然渴望哲一的身体，即使只能捕捉到瞬间，她也会将它放大用来做心上空洞的填充。这和她对程海的爱毫不冲突然，她将双手轻轻的叠压在胸前，像摸着圣经对法官宣誓一般，她所做的一切完全忠实于自己的内心，自己的情感。
。。有时候，爱被唯一曲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