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失爱的歌，痛快地唱——写给ANNIE LENNOX(转)

【2】
    
     这是一张倾注灵魂的专辑。
     我无意猜测Annie有过怎样的创伤，我只珍惜她直面创伤的——诚实。甚至她还将此升华了一点——“我始终相信艺术工作者是必须接受磨难的。我知道他们必须要拥有阴影，背负着一些十字架，以期赢得一种认同，作为他作品可信度的证书。而我告诉你，如今我有了。我已经赢得它。我做到了。”
     多么自豪，多么骄傲啊！但是——真实，可爱。
     必须接受的磨难，必须拥有的阴影，必须背负的十字架，一起来吧。一个内心世界充满阳光的人是无所畏惧的。来吧，让我接受，拥有，承担，最后，把它们修炼成一种明亮的精神，一种金石的坚强。为她喝彩吧。
     从苦难到艺术，并不是常人都能圆满转化的。她做到了。仅此一点，就能够傲视冰霜的。
     Annie的歌声，和她的文字是一路走来的皱褶和根茎，是袒露在土地之外地挣扎和叹息。然而，她不曾一味地萎靡，而是在最接近土壤时昂起了头，伸开了双臂——尝试飞翔——试飞成功。从此，Annie看到了另一片高原，关于每个人的伤情，关于每个人的生命。终于，花枝招展地完成了一个人地盛开，和怒放。
     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日子，她已经走过去了。谁知道这种看似豪放的超越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啊。只有走过以后，才会发现——值。
     Annie瘦弱的肩膀上曾经背负的风雨，如今，已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不再企图放下了。Annie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的失败——“（这些音乐）是关于失败的情感，我必须承认，简直完全脱离不了它——于是写了，唱了，哭了——最终获得了完全的救赎。”
     只能由自己完成的拯救——才是心灵上的获救——才是最让人欣慰的事情。


【3】
    
     这是一首歌颂伤痛的诗歌。
     正如阿赫玛托娃的诗句——你独自一人识破了这一切。Annie用明亮的声音歌颂《人行道的裂缝》。在她最黑暗的时候，“我发现杂草从裂缝中长了出来，仿佛象征希望，一切都不时绝望的。即使当一切看起来似乎无望了，改变及希望依然会到来。”
     Annie用柔情的声音歌颂《伤心时刻》。“在任何失去之后，总是会有那么一段哀悼的时光，这是我们早晚都得经历的事，没有例外。”相信她在唱这首歌时，泪痕已干，那是一道闪亮的痕迹，在苍茫时分，发光。
     Annie用肯定的声音歌颂《孤寂》。“事实上，我的世界是残缺的，是的，我是孤寂的。”——你知道的，即使躺在某个人的身边，你也依然能了解到何谓孤寂。Annie洞察了自己，并且波及到所有人的孤寂。最后的结论我想应该是——只要内心坦荡，孤寂也是人生中最快乐的辰光。
     Annie用高亢的声音歌颂《抹去》。歌词中说，“如果你在街上看见我/我甚至不会认得你/我会将你从记忆里抹去/忘记一切/因为你已被我抹去。”这一刻，Annie是无比强大的，她周身散发着光芒——因为坚强，因为安定，因为智慧。
     ……
     整张专辑所传达出来的气息是顺畅的，祥和的，是海风般的清爽，浩荡。谁曾预料到一段失爱的时光竟能够造就如此决然不同的女子——升华了的爱，才是大爱——我想她是在用“感激”歌唱吧，感激岁月的恩情，感激当年的伤痛终于淬炼出了崭新的自己——所谓“凤凰涅盘”，不过如此吧。
     这一切，一切，是歌里所难以容纳的。因为她在每首歌前都加注了旁白——更加透彻地确定了此时此刻的辽阔的心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达之境。
    
  

   【4】
    
     这是一种让人惊艳的声音。
     回到声音。Annie的声线，感性而富有激情，音色酣畅，音域宽广，是充满力量的抒发，或感叹。她时常不满足于娓娓道来，一两段异军突起的旋律时常涌现——那不是压抑之后的爆发，也不是虚张声势的表演，那是自然——使然。
     Annie是苏格兰歌手，和那片自由而广袤的国土一样，她的歌声里也有明朗、灵秀的旋律。然而，罩在浓浓的晨雾中了。
     《简单爱》——“这张专辑是如此情绪化，个人化，甚至可以说通过我的这写作品将我的心事暴露在听者面前……”甘愿暴露——曾经的残缺带给她的——完美。
     Annie那一把沧桑的声音啊！扬在风里成为漫天的黄沙，撒入水中成为湍急的河流，混迹在她的歌喉里，却是尘埃落定，却是波澜不惊的——如果一个歌者所能奉献的只有歌声，那么不免单薄。Annie奉献的却是歌声之后的感悟——是感悟之后的欣喜——是欣喜之后的智慧。
     回到智慧。
     我听到的已经不是当年作为乐队主唱的Annie了，那个负心人所看到的也不是当年以泪洗面的女子了——烈火，和激流共同创造了一个新人，那是智慧的结晶了。
     至于智慧之前的跋涉，Annie只是轻轻带过了——“分手，个人的悲剧。这个，那个的，很少我所认识的半成年及成年人还不曾经历到我所唱的事。”——她甚至是得意的，因为“我已拥有了所有的这些精彩佳作，回头看看，竟是如此多的完美作品。”
     难怪她还笑着说：“就某方面来说，这张专辑更应该放在书店中的失恋自我救助的书柜上，甚至于放在唱片行里销售。”
     听时，有辛酸。想后，却是由衷地佩服。
     其实，没有人会从一首歌，或一本书中获得完全的救助，必须得亲身面对。承受或许是痛苦的，但是，必须如此。哪怕你已被压垮了，也应该匍匐着前行，既然身后是无边的黑暗，那么只有前方才存在可能的阳光吧。


【5】
    
     “失恋”和“失爱”有什么不同呢？
     我觉得，“失恋”是两个人共同完成的，而“失爱”更像是一个人独自经历的。虽然都从属于被动，但“失爱”中更盲目，更荒凉。惟其如此，所谓“痛快”才更难得。
     失爱的歌，痛快地唱。
     谁说“痛并快乐着”？那是一个理想的状态吧。惟有痛，才更需要奋力修复的，而快乐，不用。
     快乐，只是缱绻的借口。在Annie的歌声里，你可以体味到之前所有的快乐，还有痛楚痊愈之后——能够表述出来的内心的痛快——真是一种稀有的表达方式。
     也许，探讨“往事如烟”或者“往事并不如烟”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如烟怎样？不如烟又怎样？反正她已独自识破了这一切，反正她已经走出了那一段难以自拔的道路，或时光。
     毕竟那是《我最悲伤的歌》——“亲爱的/你是否已经从那些伤痕中痊愈/不再那么痛了吗？/不知如何停止/如今我看不见早晨的色彩/将它们全部驱走吧/依然冷漠/依然无言/心碎/想起那些我已遗忘的事/我已遗忘的事。”
     我宁愿这是Annie唱给自己听的。
     写过一篇文字，《假如爱上了她的沧桑》，是写给歌者王雪娥的。同是失爱的女子，她也把沧桑唱成了歌谣。有人说，一千个听者的心目中就有一千个王雪娥。我想，对于歌者而言——和文字一样，她首先是唱给自己的。
     只是我们偶然经过了，听见了，喜爱，感慨了。至于从此相伴，或者就此忘记，都并不重要。


【6】
    
     可否在别人的失爱的歌中，疗伤呢？
     可否将自己失爱的故事，唱成歌呢？
     可否在彼此失爱的惘然中，惺惺相惜呢？
     亲爱的Annie，她会用歌声告诉你，她的答案——“我丝毫没有企图要隐藏这是一张充满失败情感的专辑事实，所以它才会被取名为《赤裸》，但它代表着要将那些情感传达出来，而且战胜它们，就那个意义而言，专辑是令人振奋的。”
     无疑，答案也是让人振奋的。
     如果无法继续，如果必须离开，那么至少要走的平静，走的从容。
     从容，是失爱之后的惟一途径，也是痛快之前的惟一前提。否则，失爱和痛快都显得虚妄，无凭。
     透过Annie从容地述说，我仿佛看见了那个瘦弱的背影，曾经袭来多少风霜，如今她有了一双透明的翅膀，那是她的歌声，她的胸襟，她的阳光——那是她为自己创造的天地。
     唱歌，唱到如此，是一种洞察“伤痛”的执着。
     听歌，听到如此，是一种绕过“感动”的懂得。
     有一段话我已引用过好几次了。行文至此，它再一次响彻心底，那是另一首无比美丽的歌，关于一则传说——
     说的是有那么一只鸟儿，它一生只唱一次，那歌声比世上所有一切生灵的歌声都更加优美动听。从离开巢窝的那一刻起，它就在寻找着荆棘树，直到如愿以偿，才歇息下来。然后，它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荆棘上，便在那荒蛮的枝条之间放开了歌喉。在奄奄一息的时刻，它超越了自身的痛苦，而那歌声，竟然使云雀和夜莺都黯然失色。这是一曲无比美好的歌，曲终而命竭。然而，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谛听着，上帝也在苍穹中微笑。因为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深痛的巨创来换取……反正，那个传说是这么讲的。
     ——绝唱。


2004年5月31日
    
     【后记】
    
      在近一千张唱碟中，这张是我的挚爱——《简单爱》。
     三天写完了这张听了三个月的唱碟，感觉疲累。不得不承认写这一类解读音乐或转述故事的文字非常费力。所谓解读，只是个人的视角，往往是费力不讨好的。远不如自说自话的文字来得轻巧——它需要一种设身处地地，完全地俯下身躯，和音乐在一条无限低沉的水平线上，搜集片刻的融合，把握瞬间的交错——都是一刹那，拥有或错失的东西。而可能拥有的，也在与文字的流转中，再次部分失散。所以能记录下来的文字，也是残缺的，片段。
     听歌如此，仅仅因为一刹那的完成。我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仍是说——值得。
     三天，三月，或三年，其实都是一样的。我在Annie的音乐中，感受勇气，感受力量，感受完整。从折服——触动——向往——揣摩——体味——完成了从歌者到听者的转化——关于成长。
     三天，我的耳边全是她的歌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赶紧从唱机中取出CD——赶紧装入盒中——放到了最高的一层架子上——在一段时间里，不会再听了。像Annie所说——“在生命中的此刻，我觉得我在这世上的真正功能，或许就是透过我的歌，将人们内心深处串联起来。”那是我们每个人都曾经历过的事。
     走出书房，下楼。来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呼吸城市的微风，想起文章的第一句——
     清风吹过浮世。爱，是升华，还是浮华呢？
     当清风不再，浮华漂流，是升华是永久的诱惑。写过了也就罢了，伤情的事儿不宜长久触摸。
     这是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二〇〇四年悠长的春天就要过去了。城市广场上的石榴树正是榴花似火。呕心沥血般的遍地碎红同样灼人眼睛。那些凋零的花朵匆匆结束了和春天的会晤，改和尘土为伴了。暗香飘过，余韵缭绕。
     和一位显然是精神病患者的男子相遇。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直白的眼睛。他挥手，不停地和我说：再见，再见……我微笑，也以同样的语气和动作，向他，再见。路人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纷纷侧目。我走过，回头，他又和另一个迎面的女子说，再见，再见了。
     在书房待了一天，目光有些模糊，思维也有些混乱。五月的天空依然晴朗。
     夕阳下青山，这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分。
     一直不怎么喜欢深情的歌，感觉夸张，和虚妄。好好地唱吧，心里的话不一定多么清晰，应该是淡淡的，像银色的灰尘，像Annie所唱的——“想起了这些话，我想起来了，我想起了你说过的一切，我们在沉默中走着，樱桃树下，花瓣如雨，落英缤纷……”
     这篇文字是我这些年里最为投入的文字了——因为写完了仍有不安——不舍也就算了，为什么不安呢？不得而知。
     她让我陷落。在寂静中久了，偶然听到路人大声的吆喝，竟然惊觉。路上行人匆匆过，面无表情的。黄昏，遛狗的人都出来了，一位老人在自家的院门口输液，一位商贩在高声叫卖最后采摘来的草莓……忽然感觉——爱或不爱，唱或不唱，写或不写——实在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耳边还飘落着Annie的声音碎片，俨然遍地落英。
     有人说，小说是人在孤独时的自说自话声音高了，就有了与他人的交流。
     那么，唱歌呢？缘同此理吧。
     听歌，听到这个份儿上，也是一种因果。我绕过了一个“缘”字，只说结果。“缘”，是不可说的。
     在书写Annie的文字时，是没有办法自说自话的，只有紧紧地跟随着音乐，不敢怠慢。容不得听者顾左右而言他的抒情，那么，就把这些没有说完的话都放在这篇《后记》中吧。尽管也不是为了抒情。
     爱己所爱，忠己所愿的一番演绎，竟是为了高歌着离去——不是悲歌——笑着说：再见了，再见。


这篇文章，看得我大彻大悟。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