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先生，七点了，起床时间到了。”
乔结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头脑还有些昏沉。管家见他醒了，贴心地扶起他，帮他拿来衣服。他系扣子的工夫，管家端过一杯温水放到床头柜上，旋即又问：“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乔结一摇摇头，穿好衣服喝水，温水浸润了干涸的喉咙，意识才清明几分。
其实应该多睡一会儿的，他上午又没有课，乔结一想。正值早春，若谷和若水总是嚷嚷着踏青，他带孩子们出去玩得太过频繁，本就人到中年力不从心，现在肚子里又多了一个小的，更是觉得浑身疲惫，提不起精神。但是他已经起床洗漱好了，正好去看看孩子们，等他们都去上学了，自己再请个假，睡个回笼觉。乔结一这么盘算着，下了楼梯，还没到餐厅就听见若水的大嗓门：“爸爸早上好！”若谷也不甘示弱，喊得比若水还大声：“早上好爸爸！”
乔结一笑笑，回应了他们。若水咬下一大口三明治，嘴巴鼓鼓囊囊像个小松鼠，说得话自然不甚清楚：“抱抱取晚了。”
一直安静用餐的大儿子乔顺开了口：“若水，爸爸肚子里有弟弟妹妹，多睡一会儿是应该的。还有，不要嘴里嚼东西的时候说话，不礼貌。”
若水不好意思地笑了，专心对付手中的三明治，轮到若谷说话了，他迫不及待地问：“爸爸，你还记得我昨天说的材料吧。”
乔结一点点头，若谷报名了小学生飞船设计大赛，需要一些材料制作飞船模型。他已经吩咐管家去订购了，大概今晚就能拿到家。若谷神采飞扬地开始讲述自己的构思，若水时不时提出疑问，最后又演变成了这对双胞胎的互相斗嘴。
在这两个活宝清脆吵人的声音中，阿姨端来他的早餐，是一碗燕窝银耳羹，看上去白花花一片十分寡淡，当然味道也着实寡淡。乔结一没什么胃口，喝了几口便放到一边了。
最后是乔顺强硬地让双胞胎兄妹停止了无休无止的吵闹，摁着他们抓紧时间吃完饭，再让司机送他们上学。等他们都走了，乔结一想打个电话请假，这才看到办公室给他发的信息，说是和会稽大学的合作项目有些文件需要他盖章，他只好收拾收拾去上班了。

1.2
不好好吃早饭的恶果很快显现了，不到半上午，乔结一便觉得胃隐隐作痛。以前忍忍就过去了，现在可不行，他得顾及那个小的。于是他在聊天群里随机找了个学生从学校食堂带碗粥。
家里的粥只是看起来寡淡，而食堂的粥则是真正的“大巧不工”。更何况他想要的小米南瓜粥已经卖完了，学生自作主张买了皮蛋瘦肉粥，毕竟他以前还挺喜欢吃的。可是现在乔结一刚打开盖子，那股皮蛋味扑面而来，霸道地强占他的呼吸道，刺激得他胃里一阵翻腾，酸意上涌。他捂住嘴，跌跌撞撞跑到洗手间，一手撑着墙，一手攥紧了胸前的衣服，因着胃里本就没有东西，呕出些酸水后只能干呕了。
学生吓坏了，还好保存着一丝理智，帮忙乔结一顺背，等到他不吐了，又递给他水漱口。乔结一缓了缓，有气无力地说：“你换个白粥。”学生遂冲出去，抓起桌上的皮蛋瘦肉粥一溜烟跑了。
等学生再回来时，换成了大米稀饭，嗯，除了大米没有别的。乔结一皱着眉头硬是喝了大半碗，终于是喝不下去了，往办公椅靠背一仰，手一下下轻轻顺着胃部。
这个学生前几天刚投了一份期刊，现下等着初审，没什么事就留在办公室里唠嗑。他心有余悸地问：“老师，您没事吧？”
乔结一看向他：“没事。吓到你了？”
学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不起，都怪我自作主张。我记得老师之前喜欢皮蛋瘦肉粥才买的，没想到要问问您。”
乔结一坐直身子：“不怪你，我，”说到这里，他有些害羞，“我怀孕了，这是正常的妊娠反应。”
学生瞪大了眼睛：“老师，您今年四十多了吧。”
“嗯，怎么了？”乔结一毫无自觉。
学生不知道说什么，他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打量着老师。乔结一虽然年过四十，外表上除了眼角的细纹也看不出明显的衰老，反倒是岁月的沉淀让他温文尔雅的气质又浓郁几分。“老师得保重身体啊。师娘也是，您长得帅是帅，这个年纪也得节制啊。”
“臭小子。”乔结一笑骂他一声，心里却忍不住思念妻子，她现在外地工作，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1.3
下午下了课，乔结一见没有别的事，就告假回家了。他现在只想躺着，不想动弹。回到家，却惊喜地发现玄关处多了一双高跟鞋，是妻子姜明心常穿的那双。她回来了？管家应该是去取若谷要的材料了，不在家。他高兴地上楼，小心翼翼推开卧室门，只见被子里正鼓出一部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姜明心还在睡觉，被子盖住了大半张脸，枕边还放着个他没见过的香囊，细闻有淡淡的玉兰香，应该是用来安神的吧。乔结一也不打扰她的休息，回到一楼，打算在客房躺一会儿。
他本想小憩一下，许是下午阳光正好，屋里温暖，遂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时，又被孕吐赶到了洗手间。他拧开水龙头，洗完脸，正要从架子上拿起毛巾时，从镜子里看到姜明心倚靠在门上，神情倦怠，头发乱糟糟的，似乎刚从床上爬起来。
姜明心先张了嘴：“你没事吧。”
乔结一赶紧说：“我没事。你睡够了吗？是我把你吵醒了？”
姜明心走过来，拿起架子上的梳子梳头：“都五点了，再睡就睡傻了。”
乔结一点头：“说的也是。”
然后便没有话了。姜明心将长长的头发梳理整齐，随手抓了个发圈扎了低马尾。又洗了把脸，整个人看上去比刚才精神很多，只是依然能看出来闷闷不乐。乔结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她。
学生说他还很帅，但是姜明心才是那个和年轻时无甚差别的，鹅蛋脸依然光滑白皙，嘴唇红润，头发也乌黑茂密，只是那双神采奕奕的丹凤眼黯淡了许多，似是诉说主人的满腔愁绪。
姜明心擦完脸，慢吞吞地问：“医生怎么说？”
乔结一回过神来，她指的是自己怀孕的事吧：“医生说指标一切正常，可以继续妊娠。”
“哦。”姜明心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转身走出洗手间。乔结一有些许失落，她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但是想到最近的事，又心疼她。那种事情发生，她怎么开心地起来。
姜明心在沙发正中坐下，睡饿了开始吃茶几果盘里的草莓。乔结一也在她身边坐下，看她扔下一个个草莓叶。
“我被调到江州了。”姜明心突然说。
乔结一不知道要不要高兴，他还在踌躇，姜明心继续说：“江州副州长，主持日常工作，明天去报道。”她又叹了口气，“不仅是我，见性也被调到会稽了。”
“这……”饶是对政治一窍不通的乔结一都觉得上面有些过分了，姜家全家在前线后援累死累活，不世之功才立下多久，不是被排挤到辞职回家，就是被扔到内地“养老”。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见姜明心情绪低落，乔结一想抚摸她的后背，却不知该不该下手。

1.4
屋子里静悄悄的，姜明心吃够了草莓，靠在沙发上摆弄着手机。乔结一也只好拿起手机，但是他不知道看些什么，就打开新闻app，最近一条便是人事变动，内容正是姜明心的弟弟姜见性从国fang部部长调任会稽郡郡长，姜见性的证件照还是大战前照的，那个时候他和明心一样，也是眉毛上挑，神采飞扬，放古代就是活脱脱一个英俊潇洒的少年将军，一眨眼两人都成了现在这副枯萎模样，真是不得不让人感叹世事无常。
大抵明天报完道，明心的调令新闻也会发布吧。乔结一想得认真，甚至没有听到开门声，以及两道稚嫩的童音异口同声：“妈妈！”
乔结一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两道身影扑到姜明心的怀里。姜明心手里还拿着手机，举着胳膊擎在半空，若谷和若水一左一右抱住妈妈的腰不撒手，叽叽喳喳的像黄鹂鸟。乔结一赶紧帮她把手机放到茶几上，姜明心在孩子们面前一扫愁绪，恢复了往日的慈母情怀，笑眯眯地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听他们说话。乔结一看着这副母子情深的画面，也悄悄退到一边，给司机打了个电话：“接乔顺回家的路上买个大蛋糕！一家人总算团聚，得好好庆祝一下。”

2.1
天朗气清，春和景明。正值公园里玉兰盛开，柔和的光芒在如玉般晶莹剔透的花瓣上流转，微风轻拂中枝头摇曳，似是一树白鸽停留。乔结一和姜明心坐在这玉兰树下的草坪上，感受着和煦的春风，而不远处乔顺正在教双胞胎颠球。
同样是踏青，有姜明心在，乔结一轻快太多。他放松得双手撑在身后仰坐，米白色的毛衣跟着后扯，略微能显出些微凸的小腹。他看向身旁的妻子，姜明心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们，纤纤玉手无意识地摆弄着挂在背包上的香囊，这才想起一事：“你这几天都把这香囊放在枕边……”
姜明心嗯了一声，把目光从孩子们移到他身上：“之前有些头疼失眠，听说玉兰香可以缓解一二，我便把它时时带在身边。”
乔结一心疼她：“真是苦了你了，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姜明心摇摇头，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做正式产检？”
乔结一说：“下周末，下个周才满12周。”
姜明心思考片刻：“那下下个周把妈妈接到江州？她老人家年事已高，还要帮三弟看孩子，也太辛苦了。”
乔结一想到他三弟那个浪荡样，也不觉有些糟心：“老三是个会享福的，家里佣人只多不少，不会真的让妈干活。只是妈妈现在还抱有希望，想改一改他那个脾性。”
姜明心嗤笑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改早就改了，还用等到现在？”
乔结一看向三个孩子，若谷和若水又比上了，只是他俩刚学，动作还生疏得很，以至于手忙脚乱，倒是像动画片里手舞足蹈的猫。“你说的对，孩子得从小培养，就像你三叔把你们这一辈带在身边教养，是吧。”
意料之外的姜明心没有接他的话，她怔愣地盯着前方出神，乔结一才发觉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姜明心的三叔姜宁去年刚去世，他便是被排挤到辞职回家，郁郁而终。此情此景，说这些话恐又引得姜明心伤心。他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
“你道哪门子歉？”姜明心回过神来，“我在想妈妈许是更喜欢住在会稽，毕竟那是老家，又有相熟的左邻右舍。”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乔结一知道她指的正是姜家，她三叔和他已故的父亲是忘年交，两家同在会稽时常聚在一起开文化沙龙，他们这些小辈也常参与其中。只是时过境迁，两家人不是分散在天南地北，就是阴阳两隔，再也没有当年那种“风乎舞雩，咏而归”的心境了。
姜明心抿抿嘴唇，接着说：“你去问问其他兄弟姊妹，看看下下周能不能都到会稽，大家聚一聚。”

2.2
说着就一句话的事，但是从豫章到会稽开车少说也得六小时，乔结一的腰受不住，所以一家人选择坐了高铁。上了高铁就把座椅放倒，商务座的椅子软是软，但还是不比正儿八经的床。也就一个半小时后，乔结一便觉得后腰像针扎似的刺痛，他悄悄侧过身，旁边的姜明心正在闭眼小憩，他一下下揉着后腰，试图缓解酸痛。
在他忍受这酸麻疼痛间，一双温暖的手覆在了他腰间，轻轻按揉，让铁板一样的腰有了些微松动。身旁的人又凑到他耳边，长长的青丝垂下，蹭得他脖颈痒痒的，姜明心小声问：“很疼吗？”
乔结一轻声道：“还行，我还能忍得嘶——”他拖长了尾音，差点喊出来。刚才不知活动错了哪根筋，一阵抽痛直冲大脑，他闭着眼睛紧咬下唇，熬了过去。
一阵翻动东西的声音，再然后是姜明心不知把什么东西贴到了他的腰间，按下按钮活动起来，倒是十分有力，他觉得舒服多了。姜明心依然轻声细语：“幸好我带了按摩仪，这个力度怎么样，要调大还是调小？”
乔结一这才有了妻子在身边的实感。
出了高铁站是小妹乔仲姿开车来接。外表狂放的越野车，搭配上站在车门前的风潮佳人，倒是一副美人与野兽的构图。她到得早，说什么都要亲自开车来接他们。乔仲姿看到乔顺背着有他半个人高的大书包，左手拽着若谷，右手制住若水，走在前头，而姜明心揽着丈夫的臂膀，乔结一另一只手撑在腰后，两人十分亲密。乔仲姿不由笑道：“平安真是长大了，一个人就能摆弄好俩小的。”
平安是乔顺的小名，他谦虚地回应：“妈妈照顾爸爸，我照顾弟弟妹妹，这是应该的。”
乔仲姿笑眼弯弯地看向乔结一和姜明心：“祁瑾和祁瑜要是能学学平安就好了。”姜明心也笑道：“他们两个聪明伶俐，也是顶好的孩子。”

2.3
就这么寒暄着，他们来到老三乔灵一的住宅。乔灵一穿得人模狗样在门口迎接，总是翘起的呆毛都被发胶强行镇压下去，配合上他那张风流倜傥的脸，真是有极大的迷惑性，仿佛这就是一个德艺双馨的艺术家。
乔灵一得意地指了指花园里的小竹林：“峭蒨青葱间。”姜明心接道：“山水有清音。”乔灵一大喜，拍着手说：“知我者，嫂子也。”
乔结一看了看这花园，一半有竹子，一半没竹子，如此不对称，怪异得很，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就什么达成了共识。这时乔灵一的妻子黄代月说话了，她是当红花旦，声音如泉水般清澈婉转：“二哥二嫂来了，真是抱歉没能亲去迎接。”
若水看黄代月看了有一会儿，不由自主地说：“姐姐还是这么漂亮。”乔灵一摆出一副严肃脸：“谁教你喊她姐姐的，这是个什么辈分？”若谷口齿伶俐：“三叔火星啦，我们都叫姐姐。”黄小姐喜笑颜开，她主演的一部童话电影去年上映，反响不错，现在小孩子们见了她都喊她糖果姐姐。气氛一下子活跃开了，大家调笑着进了门。
姜明心在玄关换了拖鞋，走进几步，一眼就瞧见苏母正要从沙发上起身。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身边，攥住了她的手，还没开口说话便湿了眼眶。前些年战事吃紧，她经常过年也不得回家，心里最是挂念苏母，现在见到她老人家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这才放心多了。
“妈……”姜明心泪眼婆娑。苏母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时间喧闹的别墅静悄悄得，只听得见姜明心的抽泣声。乔结一攥紧了拳，想赶紧换好拖鞋，去安慰妻子，但是碍着这肚子，动作还是以轻柔为主。姜明心拿着纸巾擦了擦眼泪，笑着看向玄关处的那群人：“让大家见笑了，实在是太久没见妈了。”还是黄代月反应快：“二嫂真是孝顺，哪像灵一，天天守着妈还吊儿郎当的。”乔灵一撇撇嘴：“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于是一家人又满堂大笑，和和气气。

2.4
午饭是在家里吃的，乔灵一的意思是去海湾大楼顶层，苏母却说去那种地方太过拘束，不如叫过去家里的厨师们来做一桌时令菜。乔结一一家在江州，老四乔予一在建康，小妹乔仲姿嫁在豫州，也是好久没吃会稽本地风味了。
乔予一和他的妻子苏萋紧接着就到了，乔予一矜持着那股范儿，在乔灵一狠狠拍打他的后背时破了功，也不恼，笑眯眯地很少说话，只是听着乔灵一夫妻俩唱双簧。苏萋则有点强颜欢笑，没什么精神。
正摆筷子呢，门又开了，这次来的是寡居的大嫂和她的儿子乔涵光。涵光上半年就该中考了，周末得去补习，所以虽然也住在会稽，但是下了课才来。乔结一下意识地看了姜明心一眼，发现她面色如常地摆着酒杯，不由得放下心来，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妻子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人齐了就开饭，一大桌子人虽然多，但是最爱说的还是老三两口子，尤其是乔灵一，总有说不完的奇思妙论，引得姜明心不停和他辩论，小妹乔仲姿一会儿帮三哥一会儿帮二嫂。乔结一不善言辞，妹夫端庄持重，老四乔予一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就直中要害，只是今天他和苏萋都兴致不高。乔结一觉得老四一家可能出了什么事，但他嘴笨，只好心中记下，留待之后询问。
乔结一心里这么想着，清汤越鸡转到了他面前，厨师手艺不错，瞧着鸡肉白嫩，汤底醇厚，可是胃底又是熟悉的动作，反上的酸水灼得他喉咙疼，差点直接呛出来。他自知失态，用手掩住口鼻，急匆匆去了洗手间。想到家里有这么多人，他有些不好意思，特意压低了呕吐声，单是上半身发力，所以吐得比平常还要辛苦。直起身时，眼前一团团黑雾，差点没顺过气来，身子摇摇晃晃，慌乱间他想抓住点什么，正好有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他。
黑雾褪去，他看到镜子里眼角泛红，肤色惨白，嘴角还留有涎水的自己，以及身后妆容精致、自信大方的姜明心，突然有些自惭形秽。
姜明心没有说什么，确定他站稳后，拿来湿巾给他擦擦嘴角，又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搀扶着他从洗手间出来。而乔涵光捧着一杯温水，乔顺端着一碟梅干，站在门口，乖巧得像俩门童。他润过喉咙，吃了梅干，愈发不好意思。
这时乔灵一先开了口：“二哥这个年纪还能有孩子，真是咱家的大喜事。”黄代月紧接着说：“对啊，二哥得好好养着，我这就把在我们圈内很出名的产科医生推荐给你。”说完，她拿出手机翻起通讯录。苏母也是一脸慈祥：“难为结一了，这些天不好受吧。”
姜明心说：“结一的早孕反应已经好多了，但是每天还会吐一到两次，所以我多买了些梅子备着。”说完，她又转过头看他，“你感觉好些了吗？”
这么柔情似水，乔结一都有些恍惚，任由姜明心把他扶到座位上。他看着妻子近在咫尺的容颜，嗅到她身上淡淡的玉兰香，不禁脸红。这还不够，姜明心还温柔地问：“想吃橘子吗，我帮你剥。”

2.5
小妹乔仲姿颇为羡慕：“二哥二嫂感情真好啊。我记得你们的基因匹配度也是优秀是吧。”乔灵一重复着感情真好，而乔予一夫妻俩则是呆呆地看着他俩不知在想什么。
人类经历过几次生育率急剧下跌后，进化到男女都可以怀孕，但是仍然救不了惨淡的生育率，所以又研究出了婚前基因匹配。分为四档，优秀是能有5个以上孩子，良好是有3-5个孩子，合格是1-2个孩子，而不合格则是不会有孩子。当然这都是在理想状态下，两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匹配结果就算再优秀，也不会有孩子。乔家这几个儿女，也只有乔结一和姜明心的匹配结果是优秀，其余人都是合格而已。
对啊，他和明心怎么不算是天赐良缘呢？

3.1
午后，苏母悄悄把乔结一叫去说话，除去老生常谈的注意身体外，还说：“你也得好好照顾明心，姜家最近不好过，她心情不好也是在所难免，你多迁就迁就她。”
乔结一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姜明心是个情绪稳定的人，顶多是懒得说话，基本不在他面前表露出厌烦情绪。
午饭聚，晚饭聚，最后在乔灵一家过了夜，第二天吃了早餐，乔予一和乔仲姿两家都走了，而姜明心的意思是去看看她弟弟。
姜家没有乔家人丁兴旺，除去远嫁的、早逝的，甚至还有上武当山出家的，算来算去姜明心在会稽也只能见见自己的亲弟弟了。
因着姜见性刚调回会稽，没来得及置办私宅，只好住在父亲留下的机关大院老房子里。穿过楼前楼后慢悠悠喝茶下棋的老人们，姜明心腿脚最快，率先来到房门前按下门铃。
若谷和若水有使不完的力气，蹦蹦跳跳间就跟上了妈妈的步伐，乔顺则默默走在乔结一身边。幸好只是二楼，乔结一抓着楼梯栏杆喘息，自己真是力不从心了，走得稍微快点便累成这样，他这般想着，屋里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后，门开了。
乔结一还没平复气息，却先被吓了一跳。他单知道姜见性在病中，可没想到他憔悴成这副模样：面色苍白，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高挑的身体瘦得病骨支离，哪儿还有昔日英姿飒爽的将军影子。姜明心早知道弟弟什么样子，还是难过地说不出话。姜见性努力微笑：“姐姐别哭啊。”说着轻轻拍打她的脑袋，姜明心的泪终于止不住落下，她嗔怪：“叫你好好养病，怎么几日不见愈发瘦了？”
姜见性不回答，看向姐姐身后的三个孩子还有乔结一，高兴地招呼他们进来坐。进入客厅，姜见性的两个孩子——姜瑔和姜瑃正一个人端着象棋盘，一个人抱着盒乐高，怯生生地向他们问好。还没等姜瑔再开口，若谷和若水先蹿到他们身边：“你们要和我们一起玩吗？”姜瑔有些慌乱地点头，于是双胞胎强势地拽着他们去其他房间了，乔顺也无可奈何地跟上。

3.2
姜见性端起茶壶，看向乔结一：“这是碧螺春，姐夫能喝吗？”姜明心夺过茶壶，干脆利落地倒了三杯，一人一杯，嘴里还念叨：“你歇着吧，我倒。”
姜见性从善如流，乖顺地坐下：“朝容听说姐姐要来，一大早便和阿姨出去采购食材了。”姜明心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也不用那么麻烦，咱们一家人吃个家常饭就是了。”说着，她看到茶几上摆放着一本《妙法莲华经》，她信手翻看：“你最近在看这个吗？”
“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多看些书了。”
“颠倒分别，诸法有无，是实非实，是生非生。现在看来，感触颇深……”姜明心叹了口气，然后这对姐弟就聊起了书中真意。
乔结一没看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听他们两个说些玄之又玄的句子。不过姜见性的妻子白朝容很快便回来了，这是一位干练爽快的女强人，感觉在她的笑容下，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她还在玄关换鞋子呢，就说道：“姐和姐夫稍等，我和阿姨马上做饭。”
姜明心起身：“我也来帮忙。”白朝容连忙摆手：“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姜明心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言辞恳切：“都是自家兄弟姊妹，怎么还把我当外人了？”于是两人这么推脱着一起进了厨房，共同做午饭。
好家伙，现在客厅里只剩乔结一和姜见性了，他实在不知道和这位小舅子说些什么，还好姜见性先开了口：“姐夫这是几个月了？”
对，他俩现在都属于重点保护人群，聊聊养生也能说下去。只是乔结一见他比自己还虚弱，说不了几句就捂着嘴咳嗽几声，言语间气力不济。乔结一担忧地问：“你这到底是什么病？要不要去建康看看。”
姜见性正将一张掩于嘴角的纸巾拿下，揉成一团，乔结一眼尖，看见上面隐约有点点殷红，他还想说什么，姜见性却无奈地笑了：“是心病啊……”他笑得自嘲中又有些凄凉，乔结一嘴笨，没法像姜明心那样引经据典地安慰他，只能沉默地看着他把那团纸扔进垃圾桶。

3.3
考虑到两位先生的身体，中午这顿饭以清淡养人为主，乔结一觉着比昨天在家吃的还要合心意。姜明心颇为自豪地端上一盆热气腾腾的鱼汤，浓郁的奶白色汤底、金黄的鱼肉，佐上嫩绿的葱花，无论是色彩搭配，还是芬芳鲜美的香气，都让人垂涎欲滴。乔结一暗中感叹：想不到明心还有这一手。
姜见性眼睛都亮了：“就想着姐姐这碗鱼汤呢，谢谢姐姐。”白朝容则好奇地问：“这是哪家做法？”姜明心笑道：“这是我自己研究的，没什么名堂，献丑了。”
不知话头是怎么起的，姜家姐弟又讨论起了法华经，为着一句“观一切法空”，争论起“三空真如”的两种理解法。最后许是累了，姜见性叹了口气：“我说不过姐姐。”姜明心像个孩子似的狡黠一笑，似乎弟弟这句话对她而言是值得炫耀的小红花。她站起身，脚步轻快地走向厨房。
姜见性又揪出一张纸巾捂在嘴边咳嗽，然后熟练地将废纸团扔进远处的垃圾桶里，开始讲他正在选址新建一栋宅子。
“婉儿在读博，学业繁重，不如由我来做这事，以后大家来会稽也有可以住的地方。”姜见性说。婉儿指的是他三叔姜宁的儿子姜琬，和姜见性曾是战友，姜宁辞职后，姜琬也跟着离职，重返校园读书去了。
“想法是好，你也得多注意身体。”说话间姜明心又端上个小砂锅，首先给姜见性盛了一碗。姜见性十分惊讶：“这是……”
“小吊梨汤，看你老是咳嗽就临时起意做了这个。我特意让认识的名医发了个方子，也幸好朝容会管家，家里东西齐全，才能做好。”姜明心看向白朝容，“我已把方子发过去，有劳弟妹了。”
姜见性捧着这碗汤，脸上感动的神情还没散去，又听见白朝容说：“那是自然的。他要是又胡来，我肯定向你汇报。”姜见性懵了：“啊？怎么还带打小报告的。”一家人遂笑成一团。
回江州的路上，姜明心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花草树木、房屋楼阁，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乔结一给她盖上毯子时，发现她手里一直攥着本口袋书版的《诗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故土之情，实难消解。

3.4
又是一个平凡的早晨，乔结一又在喝寡淡的燕窝银耳羹。若谷和若水在被姜明心镇压几次后，已经不敢同从前那样吵吵嚷嚷，在吃饭期间只能用眼神交锋。乔顺一如既往安安静静地用餐。饭后，司机送三个孩子上学，姜明心单位司机来接她上班，乔结一溜达着去了学校。
他坐在办公桌前，习惯性打开邮箱，检查信息。然后，他发现了这封匿名邮件，只有一行话，短短几个字，却宛如晴天霹雳：
乔结一，你的妻子姜明心出轨了。

继续更！！！有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