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把玩着传讯玉符,思绪回到两年前在太素峰与恒澈交谈那日。当时他师父恒澈说起掌火红莲,他便皱起了眉头,之后恒澈问他为何,他又淡淡一句不说就应付了,让恒澈惦记了好久。其实西门还真不是一时趣味上来逗他,而是真的说不清。
让他如何告诉恒澈,他想到花满楼之前就是瞎子,现在换了个地方还是个瞎子,这般命运弄人甚至让他心中都产生了一丝不平。
大概是他乡遇故知的缘由,西门觉得自己从心底对花满楼是有些亲近的,就像花满楼对他亦是表现出了不寻常的信任。
想到这里,他便给山下小童留了道信儿,告诉他自己要出门一趟,以免师父师兄来找人却找不到。之后也没收拾什么,就化作一道剑光向着幽翠山的方向而去。
两年前恒澈出关,得知林方煦一事,再加上自己心结未解,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干脆接手了掌教事宜。只是泰玄宗偌大一个门派,两年时间想要理清还是有些难度的,这些日子西门那些师兄师姐都被拽出来帮忙了,西门也被拖去过,只是每次他在,其它弟子都会十分有压力,办事效率都低了好多,几次下来,再也没人敢去找他了。
正巧,趁着时间去寻花满楼。
与此同时,前·代宗主·恒川真人的太易峰上,广德与广仁冷脸立在太易殿里,而恒川端坐大殿中央,手心脚心朝上,双眼微阖,神色无悲无喜,正是在冥想。
许久,他缓缓的张开双眼,那双眼中似有无尽黑暗,无情无欲,全然没有外人面前清俊温雅的模样,广德广仁这两人只是看了一眼连忙低下头去。
“师父状况如何?”广仁低着头,不敢再抬起。
恒川目视前方,并不看他,唇分毫未动,声音却从口中传出:“你们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广德从虚空拿出一只木盒,盒盖上贴着三道符箓,里头像是装着什么要紧的东西。只见他双手捧起,那盒子便自动飞向了恒川,打开来看是两个闪动的光团,仔细瞧,竟然是两颗本应在金丹期修士腹下丹田吞吐灵气的金丹!
“这两枚金丹来自朔雪宫,他们的功法《雪寒诀》对压制魔气十分有效。”广德道。
“嗯。”恒川手指微动,两枚金丹从盒中飞出,悬在他的两个掌心之上。
“师父,最近恐怕很难再动手了。”广仁垂着眼,态度恭敬。
“暂时无事,你们下去吧。”恒川语毕,再次合上了双眼,掌上金丹散发出一阵明亮温和的光泽,殿中却骤然冷了几分。他的手心里缓缓升起几缕黑烟,钻进金丹中,从内里开始吸收消耗。广仁和广仁头都未抬,连忙离开了太易峰。待回到了自己的洞府,才算舒了口气。
太易峰不远便是恒澈的太素峰,恒澈手执通体泛着温和青光的碧海剑,眼中惊疑不定,就在刚才,他分明察觉到一丝魔气在泰玄宗内,却因为其太过微弱,没能抓住,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心中的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明显,师弟……你究竟做了什么?
半晌,太易峰上青光晃动,恒川从中缓缓走出,只见他神清目朗,举手投足都潇洒自如,正是恒澈自小便认识师弟模样。他缓步走上了太素峰,面对执剑而立的师兄恭敬行礼:“师兄找我?”
恒澈早已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面容冷峻的对恒川点了点头,道:“你我师兄弟许久未曾一同煮茶论道了,为兄一时兴起,就想请师弟来坐坐。”
恒川眼中露出笑意来,那笑意没有半分虚假,一口便应下了师兄之请:“本应我来请师兄的,奈何最近事务缠身,倒是让师兄先开口了。”这般欣喜还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更是像极了很久以前,那个常常缠着自己的羞涩小孩,时光荏苒,恍然他们已经走过了这么多年,眼前人似是眼前人,却又已经不似记忆中的人了。
花满楼这边,他将信传给了西门后一直未得到回信,也不着急,在峰顶的小琅嬛阁里一边“看”书一边等信儿,顺便还要喂狐狸。
说起这狐狸啊,用隋月的话讲,还真是万里挑一的傻。
人都说狐狸精狐狸精,就说这狐狸个顶个的都精明的不得了(雾),但眼前这小东西,长着三条尾巴了,每天除了睡就知道吃。探雪峰上隋月和花满楼都已经辟谷,而侍童侍女都是机关傀儡,只要灵力就能活动,只有它,每天就知道吃。
“哎呀,你这狐狸哪儿来的,怎么长出三条尾巴的?”隋月那个想不通啊,金尾玄狐虽然睡大觉就能吸收天地灵气,但它们同样是其它妖兽和修士上等补品,不够机敏早被捉去生吞活剥了,哪像这小家伙,给人买回家了还敞着肚皮睡大觉!
“兴许……它之前一直有人照顾?”花满楼猜测。
隋月觉得很有道理,可既然有人照顾,怎么会落到那两个魔修手中被放到西市上卖呢?——说来也巧,具隋月事后的描述,那两个卖狐狸的魔修虽是元婴修为,但功底很不扎实一看就是靠采补得来的,花满楼听着耳熟又稍作核对,发现竟然就是采补不成反被原本的林方煦暴起秒杀的那俩倒霉鬼。
“也不对啊……”隋月拿起一块梅花糕逗小狐狸,边逗便说:“真有傻子会养着玄狐不定血契的?”
花满楼顿了一下,笑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对方,“这不就有两个?”倒是丝毫不介意被说成傻子,还开起了玩笑。
隋月一愣,手里的梅花糕被小狐狸蹭的叼了过去,几口就下了肚,然后仰着头一脸求投喂的看他。
“你这傻狐狸!”隋月站起身,一拂袖走了,留下花满楼将狐狸抱起来,放在腿上继续喂糕点。
“你以前住在哪里?”花满楼摸着它柔软的毛发,也不知是跟它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狐狸看他一眼,嘴巴不停的吃吃吃。花满楼也不指望它能回答,等他吃完了这一盘糕点,就将他留在院里自己进小琅嬛阁里去了。
他所学的功法本是由广德传授,而到了金丹后他修为一直不稳,广德便没有将后面的内容交给他。花满楼之前还有些为难,好的功法不是哪儿都能找到的,何况他需要的不只是一部好功法,而是一部能够承接他之前所学的好功法,所以当他听说小琅嬛阁时便十分心动,期望有机会能来一趟。
没想到愿望实现的这么快。
小琅嬛阁看起来只有九层,占地也并不多大,但进去才知道,这楼里的藏书和玉简数不胜数,若是拿出去堆起来,恐怕比整个离魂山都要大。林方煦是木水属性的灵根,光是与他根骨相合的功法便足够花满楼看上好几年,他也不急躁,就认认真真的一部部看过去,反正修真人士活得久,他也不怕出去一看物是人非了。
只是……这一眨眼,距离他给西门传讯,已过去了三个月,却依然没有收到回信。他虽然相信以西门吹雪的能力不会遇到危险,但还是有些担忧他是不是被什么麻烦绊住了脚。
不得不说,他猜对了一半。
西门在做什么呢?他正在爬离魂山。
一个元婴修士,上到离魂山顶的探雪峰并不难,难的是穿过探雪峰上的幻阵,进入小琅嬛阁,这一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幻境套幻境,虽然不足以致命,但心智不坚定生出心魔的却大有人在。
西门吹雪所修之道就是他的剑,凡剑到之处,就算是神佛也不可阻拦,但此幻阵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其中蕴含了多少大能的心血,他凭着元婴修为想要在一炷香破阵也十分艰难——这个幻阵最坑爹的地方就在于,超过一炷香没破阵就会被判定失败,失败就会被踢下离魂山……
西门已经尝试了七次,七次并不算多,而且他距例破阵只差那么一点点,再坚持两次,定能走入小琅嬛阁!
隋月站在阁楼顶层的房间里,望着水镜上一把长剑一身白衣,从容不迫在幻阵中寻找破阵关键的西门,微微一笑——后生可畏啊。
随即,水镜轻震,画面转到了小琅嬛阁内,花满楼的身上。他站在一座巨大的书架前,手上正拿着一枚玉简浏览,这玉简可以靠神念阅读,倒也省了他眼盲的麻烦。小狐狸最近很黏他,看他不搭理自己就干脆靠在他脚边,用尾巴搂着他的脚打瞌睡。
看着这平和温馨的画面,隋月却皱起了眉头,下一刻,小狐狸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睛。
“没事的。”花满楼放下竹简,蹲下将他抱起来,叹道:“前辈,这小琅嬛阁里不能杀人。”
四周静悄悄,只有淡淡的杀气夹杂在灵气的清香与书香中,隋月与小狐狸能察觉其中恶意,花满楼亦然,他对于各种负面情绪向来敏锐。
“我就是杀了你又怎样。”一个低沉慵懒的声音传来,明明是十分好听的男声,入耳却让人觉得脑中刺痛,花满楼被刺的忍不住皱了皱眉,调动灵力来缓解也未曾减弱。
反而是怀里的狐狸露出个疑惑的表情,原本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杀了他?”隋月从花满楼身后走出来,随手在他的后脑拍了一下,刺痛感骤然消失,花满楼感谢的看了他一眼,并未开口。
反而隋月淡淡的对来者说道:“你若杀了他,我就杀了你。”
“哼,凭你?”那人的口气很是狂傲,周身气场全开,像是故意挑衅释放着属于大能者的威压,压迫感显然更盛隋月,少说也是合体期高阶了。
“是是是,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别来偷我书,让我追着你满大陆跑啊!”隋月亦是语气不屑,还不忘给花满楼布上一层结界以免误伤。
那人不吭声了,半晌,对面的书架后面走出一个人来,身着绣着暗金火纹的黑色长袍,乌发又直又垂长至脚踝,眼窝深邃,高鼻薄唇,长得十分英俊,纵然脸色苍白的不像活人,却更为他平添了一丝忧郁的气质。
“厉玄尊者来此,莫不是只为了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隋月冷笑。
来人竟然就是西境有名的大魔头,魔尊厉玄!花满楼心中无奈,也不知是走的什么运气,遇到的竟是些大人物。
“他还用不着我动手。”厉玄伸出手招了招,“愣什么,过来。”
他的话出口,花满楼竟然觉得怀里一松,那傻狐狸颠儿颠儿就向他跑了过去。
“哎哎,这是我买的!”隋月赶紧伸手拦,拽着脖颈的毛发将那狐狸又提留了回来。
“你可知它是谁?”厉玄倒没有生气,也没有看狐狸,反而从开始就死死地盯着隋月,看的隋月都有点不自在。
“不就是个傻狐狸。”隋月心中暗想,明明是你天天找我麻烦,怎么反倒一副我招惹你了的模样,真是不讲理。
“它是万河的儿子。”厉玄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今天吃的是米饭,但听在隋月的耳朵里,却如同雷响,连忙松开了抓着狐狸的手。
“赶紧带走,赶快赶快,我不跟你计较那几本书的事儿了,你带着它快走。”隋月后退几步,嫌弃的摆手。
花满楼是不懂其中缘由,就老老实实的站在后头,谁想那厉玄一抬手,竟然不去抓狐狸,而是朝他掷出了两枚金针。
“我现在还想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