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百味的书山中寻一册辋川集，目光所及处恰能寻见它的踪迹，探手取书时却意外发觉，摆在台上的是簇新的一本，至于那供人取阅、页边早已微微卷起的旧书，此刻正——】
【正在武聂梅询的手中。书册堪堪遮住她下半张脸，却无法替她遮住带笑的眉眼。王摩诘的诗作确乎是传世的神作，只是对于山川风物的描绘，并不至于令人眉开眼笑。视线向下游移，凭借着身量的优势，便轻而易举窥破其中的玄机。轻咳两声，又装作偶然相遇，极为寻常地打招呼。】
这诗集写得如何？

【昨儿同端府的坤芳格格在广德楼观了一出「樊江关」，珠光剑气、盘舞一团，我虽瞧不明白什么身段功架，却也觉着实在精彩热闹。谢场后路经百味书局，忽然附于我耳畔说右二架上有本妙书，后却戛然不言。】
【虽是不明就里，然好奇万分，今日便冒称去北新胡同寻端四格格，却跑去前门大街百味书局。右二架——翻翻捡捡，竟赫然寻得一本「西厢记」，四顾无人便默默矮身，又随手抽了一本作掩，这才读来。】
【尚未读足两页，却觉有身影笼罩，而后便有轻咳声传来。于是仰头，原是肃王府的鸣山哥哥。正想从容应答，却猛然记起手中摊开书册，登时唯余讪笑，眼睛眨眨】
鸣、鸣山哥哥——啊这诗集自然是极好——
【自知理亏，声音愈发小了。】

【肩头轻靠在书架，将她的局促与慌乱尽收眼底，那心虚的一句答话听至末尾，已是弱如游丝，唯有将双耳竖起，方能听个清明。眼下，并不急于戳穿他，只当作对她的异样毫无察觉，顺着话头又问下去。】
你在读哪一首？
【对于这样的遮掩，自己已是习以为常，毕竟她刻下的行止 ，与犯了错忙于掩饰的霭冰霭惑姊妹毫无二致。然而方才未曾看清，辋川集后藏起的究竟是哪本奇书。遂只好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好叫她卸下防备。】

【阒然无声的一瞬，心头涌起万般懊丧：悔不该在此处读这浑书，竟偏偏叫鸣山发觉，当真恨不能寻个地缝儿钻了去。闻言容色赧赧，抬手搔着鬓发，只咬唇玲珑道】
我在读——在读「鹿柴」呢！嗯，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我只隐约地知道手中这本是「辋川集」，「辋川集」出自王维之手，而一时间也只背得出这首了。诚然，随意掀的一篇也不知究竟所书为何，双手便遮掩着书页，面生红霞，模样十分滑稽可爱。】

【颇为欣慰地颔首，不曾想她随口的应付果真挑不出甚么毛病来。又或者说，这样的事情做多了，也教她积攒下不少糊弄人的“经验”来，比起府上几位妹妹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多日不见，没想到你确实长进了不少。
【眼见就要让她这样蒙混过关，自是不甘心，趁她不备时伸手将书卷抽来，内侧藏的「西厢记」便再无任何遮掩。】给我也看看——【手中书册卷成一筒，轻点在翻开一半的西厢上，侧首询她。】鹿柴？

【自然清楚这点小把戏瞒不过目达耳通的爱新觉罗鸣山，索性两眼一闭，任由他抽走那册无辜的「辋川集」。怯生生地抬眼一望，继而颦眉蹙頞道】
好哥哥，我知道错了，此事可别让第三个人再知晓。
【家中长辈时常训诲，武聂一族本非世代簪缨的京门贵户，不过仰仗贵妃得眷、叔伯拜官，才举族入京，故而行事在外切记临深履薄，敬小慎微。观「西厢」实在失态，但好在是叫鸣山发现，倒还不致有辱家门。】

【眼下手中书册便犹似烫手山芋一般，忙风风火火地将它放回书架。霎时无言对立，抬手抚着髻上珠花，方才窘相仿佛还历历在目。】
【天爷明鉴，当真不是我要读的！改日若是再见着端四格格，不讹她两串糖葫芦儿是不能善罢甘休的。】
【想得入了迷，眉眼间竟露出得胜神色。猛然回神，才察觉鸣山哥哥还在跟前，于是连忙收敛容色，又扮作凄楚可怜状】
我就知道，鸣山哥哥最好了！若是叫我阿玛晓去，还不知要怎么罚我呢——
【动情处竟泫然欲泣，当真是人小鬼大！】

【说起「西厢」，我也曾在无人处暗自翻阅，却也不过是些情情爱爱的故事，看多了也便觉得没甚么意思。再回想梅询方才的神色，大抵也是头回看这种书，还颇觉新鲜，真叫人无奈。摆摆手，轻叹一句。】
罢了罢了，下不——下次吃点好的吧。
【自己并非是她血亲兄长，这等事也不好亲自管教她，再加上她一双楚楚可怜含露目，更不忍再多说些甚么。被此事一搅，刻下也无甚心思再去寻书来读，同她作别后独身离去，余下不赘。】

【书局一层读者来来往往，或兀自翻阅，或低声交谈，便是都有事情做——鲜少有人留意这一隅。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神也堪堪泰然，又有谁不曾有过错处呢！于是眉目舒展，添了几分笑模样。闻言点头，轻声道】
那是自然！待我好好研读这「辋川集」，改日再向哥哥讨教。
【已然释怀，同他作别后，便提裙颔首离去。迈出书局门槛，照面便有风和日暄——于是舒活筋骨，天气好晴朗！】
【余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