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子妃御的殿宇大半煌煌，披阳的菱花窗同裹香的条山炕沉睡在禁城应时的熏风里，柔蔼蔼地昭写出天子普匀的惠爱——这是毋需彰读与众生的默许】


【而德娘娘的闱室寝阁，则更糅和着世家鼎食的泰然。我并不少穿赴在景仁同延禧的折廊间，自赖于赛乃慕姑姑同富察氏颇投契的情交。宫娥们总很自如地比对着仁妃子与德妃子，冠以前后大小之分；然在我处，全只得一位：每逢懿主子的芳召，必是奉往延禧，而此行不外如是】


女官和卓氏，恭请德娘娘金安。

【她来时，我正逗弄一只鸟雀。盛绽的白兰歇在乌鸫尖利的嘴巴里，啄食的春便不是春，我挥剪截断兰与春不知何时签订的契约，延禧宫的春天从此与高洁作别，幻化成一片轻飘飘的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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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捻起那片羽毛，我隔着细密的缝隙看她。天山雪水孕育的女儿，不似懿妃恣意飞扬，娴雅贞静更像紫禁城锦绣里养成的金梅，抛弃自幼相依的寒冬，迎来二月乍暖的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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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妃向来是个慷慨大方的人。【唇角口脂描得极淡，落下一弯微不可见的痕迹】这次又让你来送什么珍奇物什？

【紫帷的春网络在雀子的啾啼里，小女郎的风鬟鸦鬓也成了缀添多情的妆潢：在肃靖的宫掖，眉梢眼尾如不吊起横平竖直的规制，再多存一寸外乡的情柔，便显得繁复冗余】

【我的闺笔落纸时已是京畿的行状，他们、她们，总是默然而确乎所以地将我框衡在显懿妃子的受胤里——阿克赛钦的雪芝教冰湖水灌漱出灵洁的品貌，却在来朝的定式里重新塑成新的外衣，好似全为当景仁宫的女官而天成】

是应时新制的青团，懿主子吃着好，令臣女再做些送来——德娘娘爱吃什么馅儿？咸甜口的臣女俱备下，可供您挑择。

【长制馔、通礼法，天山生育的阿依慕此刻糅碎在一屉饼饵中，为和卓氏臣衷的剖白写竟了应当与应分。】

【淡扫蛾眉流转着春的多情，直入云鬓时又裁来一缕春风，坠落孤山的自由框在水滴状的耳珰下，竟宛如一粒垂落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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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清如水、明如镜的目光如夜露，濯洗过紫禁城风月遮掩的形貌，似有微末的不甘教轻风坦诚。我收敛了落在雀羽上的目光，首次认真看她，喀喇昆仑的雪水消融，在她眼睛里下起一场潺潺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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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主子吃着甚好，德娘娘喜好不明，你便备下咸甜两味。好一个周密的妙人，好一颗纨质蕙心。【我又忽而问她】那么你呢，和卓香璎，你又钟爱哪种口味呢？

【富察妃子携问临下，流莺一等的声弦宛如独他尔的十三缠丝，柔美、深醇，又搀糅出胡传琵琶的铿锵】

臣女咸甜俱可，如真要细索个高下，臣女又以甜口为钟。

【但叶尔羌的女儿如何偏好汉传的附产物呢，不过是为伏宸治的绥安手段：饮食之道，全不旨在饮食】

咸口以小虾嫩肉入馅，鲜香甘美；甜口碾红豆莲子作沙，唇齿流香。虽两者风味各异，最要紧是——臣女尝学汉籍所录，清明以思故为风，而思故则必心苦，心苦便以甜相治，方得解脱。

【她洞悉的眼如缠回匠人最擅砺磨的宝石，此必掺添山巅新雪的清湛。我略将话锋一送，似最诚恳的祷拜者】娘娘可也爱食甜？

【和卓氏的儿女生来有一根倨傲的骨，映在我眼底愈发明晰。纵是由着紫禁城规制相同的宫装包裹，那点倔强的神态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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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素不爱食甜。少时曾听人说，紫禁城的女儿家幼时便是浸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可若这蜜糖饮多了也只觉察出微微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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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同和卓颇黎论过这座城，华美壳子里关着的无数小虫，何尝不是行经此处的每一位路人呢？心思一动，略扬了声】不过，你方才所道的小虾嫩肉入馅却是教我好奇，南方食咸青团，无外乎鲜肉、咸蛋黄……

素只得闻“”苦尽甘来”，却鲜有“至甜则苦”一说，娘娘高见，抵又是合应满汉文儒所谓“水满而溢，月满则亏”的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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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安拉的使者奉意传经在绿洲南北，故此我们笃信，这是本然自立的超绝迹象，至于是非因果，遑论甜苦，俱是安拉的伟大恩慈，和卓无有逆悖，全应屏受——自然，无需将布道俨然视作刻下的要务，宫闱里并不信善唯一，各人有各人尊赖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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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娘娘，卡尔玛指引穆民不食豚豕，故此臣女不敢犯戒。臣女脉出天山，雪湖之下多不见鱼虾，恰朝京途中偶食得小河虾子，将之碾碎入馅，其鲜香无二，便见推陈出新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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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宫贯见食通东西的“大家”，揽阅寻常珍馐不知凡几，如我无甚长处，何以得入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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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臣女小小心思，今日弄斧，请娘娘勿怪。

时人道“小有盈满”，已是最好不过的境况。毕竟世事无常，如此小满想来也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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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入宫闱尚不及十载，我忽而回想起天祉元年的一个融融春日，彼时尚未走进这座镂彩绘繁的宫城，我与她的年岁约莫是相近的，属于昔日英妃，今日崇德皇贵妃的故事还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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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飒爽英姿，你不及懿妃，实则你更像紫禁城里的人。生来就是属于这里的，蕙质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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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到此处，又看着食盒里的小青团】这哪里是小小心思，来日焉知不是莫大的福气呢。

【我不止第一次受听评骘，而她的判词便诚如阿塔对追履景仁宫的后人所寄盼的：和卓的台吉所需所求，不是昆仑境域天然天成的风。他已经有许多这样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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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谬赞，臣女自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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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塔常瞻前路，他与阿訇彻夜促膝，好似总欲探窥这二字的背后玄奥。我情知饮碎叶水的贵族必不能以处优为任，因这一切是真主自由赐下——我便是负此而东行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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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日——承您所言，兴许臣女来日得以小满时，思及娘娘今日教诲，会甚为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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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与阿恰，乃至霍加阿卡，都是他胤与叶尔羌的期许，又或者说，是他来日的野心。】

【从前我读史，祸水红颜、牝鸡司晨，抑或是薄命胭脂、狐鬼妖姬，总要是世人写就的一笔判词。我曾望见天山下远来的风，在观澜榭那个飒爽的秋日，和卓玉卮亲口许下的诺言尚未能兑现，我也未能再与她相契而言。那么眼前的和卓香璎又将在紫禁城写下怎样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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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一笔野心，一笔痴念。我又望着她笑】乌鸫扰人，你姑姑那里养了几只南国来的绣眼，同我一道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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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风月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