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她的每一次相逢，都好像京城风月里一场偶然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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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我站在廊下看她。如玉的指尖掬起一捧落花，随着风的叹息散入一池春水，她就静静坐在那里，一块嶙峋的怪石。洞庭潇湘的湖光丝丝扣入袖间镌着的流纹，看不清半分吉祥的式样。我见她的眉眼恍似旧人，蓊郁枝梢上凝下一滴晨露，幻作潮湿的雨水渐渐漫过眼帘，半卷春风皆被回忆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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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穗穗。【朦胧中我看她，低声轻唤她的名字】岳阳冯氏最恣纵的女儿，湖广天地里最炽烈的艳阳，怎么将自己搞成了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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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怒放的夜晚，我曾与她几句辩驳，终得悟红尘论道。京畿的风雨吹不去她肩头尘埃，无论是周氏表亲还是这偌大囚笼深锁的侧福晋，她都只是洞庭山水里伫立的一节秀竹，彼时冯穗穗，今朝冯竺，模糊的名字被冠以天家姓氏，无尽的沧桑在此地沉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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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狼狈，如此颓丧。【她的面上凝了一团雪，在这格格不入的时节，冷与热的交替中，我瞧见她的面色比金台寺的神像更麻木】我看你所道的仗剑江湖是假，困锁重楼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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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笔无言的贪妄叫我扼腕叹息，她的人生也曾因青春而瞩目，似是一夕之间，星月也沦为冯竺二字的璀璨缀饰。然而寄人篱下的愁苦，为情所困的痴缠，终是锻造出一把束缚她半生的锁，竟将无辜少女逼成了疯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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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走上前去，于她身侧落定，抬手夺去她紧握住的一盏蜜酒，尽数倾入池中，带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分明不该是这样的。你不是已经找到梦中的少年了吗？

“不该是这样的，那么该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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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夕阳余晖下，烧红的云霞明明被我拿来酿酒，为何自这金波饮中品味出苦涩的味道？向来不愿深想的冯穗穗此刻懒得抬眼觑她，仓皇去敛池边散尽的那盏薄酒，却只虚虚留住指尖一滴莹润的酒珠，宛如一个女人无声的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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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满意了吗，原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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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存的酒珠溅入眼眸，蔓延出仇恨的深潭，轻而易举带出无数泪花。我看着亭亭立在阆苑的原中月，犹如一株春日里并不惹眼的大白玉兰，不比玫瑰热烈，不及牡丹娇艳，却自有婉约风骨，就这么撞入我的眼。我忆起与她相识的那一日，岳阳城的春风扫过郊野落花，织起一张漫天花幕，将我与她网罗其中，垂眉间对上那双似菩萨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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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江湖是妄想，梦中的少年也不过一场弥天梦境。没有一样是真的。”指尖掬起丛中一捧落花，一瓣瓣弃入水中，散落一池秾艳春色。“梦境是假，少年是假，就连这裕王府华美的屋阙，都为我编织了一个莫大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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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液灌入喉中呛出辛辣的痛意，酸涩接踵而至，将原有的愁苦替代。怨怼却像生了盘综错杂的根系，扎入这片沉默的土地，长出困惑的萌芽。她好像夤夜里为我引路的月亮，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突然出现的一缕光，照亮我孤注一掷的命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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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该爱我吗？故事里都是这样说的。”蓦地拽住她袖边一角，倔强的头颅终是不堪重负，缓缓依靠在她的肩头。“他该爱我，敬我，与我举案齐眉，与我共赴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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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子佳人的故事走到最后总是皆大欢喜，戏文里是这么演的，话本里是这么写的。”犹有不解地看向她“可偏偏，怎么这么快就变了呢。”

【渡过迢迢山水，走入京畿金砖铺就的坦途，我瞧见富贵遮掩起来的她——自眼角垂下一滴苦恨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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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情所缚的可怜人，我当如何形容她？世俗里不肯折腰的疯子，还是偏执又张狂的囚徒？冯穗穗的眼底结出泪花，她的爱似浪潮落在春江里，悠悠不尽，终在此日决堤。我伸出手去抹过她的泪，不消片刻已被旭日拭干，唯余点点水痕喂入口中，让我感悟出几分艰难苦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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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方嫁与他时的欢喜是真。你在同我的来信里说，那是你梦了许久的少年。你忘了吗，那个虚幻的蝴蝶梦境，还有你自以为是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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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时的冯穗穗似流风，穹顶云山不能停下她远行的脚步，叠嶂重峦亦不能阻挡她奔赴爱与海的自由。可今日我望见的她如一件精美的瓷器，无神无魂的女俑，华衣裹缚她的腰，钗环扼住她的魂，就连曾经烂漫的步伐——也被困在那双小巧的绣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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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草率地交付真心，带着不可一世的张狂去贸然相信难辨真假的梦境，如今的你竟然还要奉戏文里的故事为真情。冯竺，你真是个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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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唤她旧有的称谓，改念她如今的名姓。这一只骄傲的蝴蝶憩息在风月设下的陷阱里，竟妄想那是爱情的洞天福地，甘愿在泥沼中沉沦】鹊桥相会，织女牛郎，本就是一厢情愿的谎言。而你曾经弃下的那把刀，你救命的武器，终是亲自被你送至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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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爱情的刀子刺入骨髓，直入心扉的痛意将伴她余生。我如是想】痛吗，恨吗，等闲人心本就易变。穗穗，这场梦总有一日是要醒来的。

满天星子不见月的夜晚，偶遇提灯相照的少年，为这场秉烛夜游的故事增添上一抹风流的色彩，于是我理所应当地将这偶然是因缘，顺理成章地道作爱。直至今日原中月的刀锋刺向我，这一柄世间最锋利又最柔软的刀，话本的看客将它唤作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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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来自洞庭潇湘的故人，也许来日也会是这京城夜晚升起的一轮新月。原中月，其实我很艳羡你，从不曾爱过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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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欲如烈火，灼烧过眼角的泪珠，这炽烈的、滚烫的情意在心海里翻涌，咆哮着，叫嚣着，冲破最后的桎梏，将我的真心焚尽，又妄想着囚我在执念的金笼。让我永世沉沦，教我苦苦挣扎，要我不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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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天的月亮永远孤高，井底的月亮永远是梦幻泡影，你与我的距离早就拉远，我永远也触不到你了，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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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永远看不清梦里他的模样，只隐约看到那副冰冷的盔甲，莽撞地断下相许一生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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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能怎么办呢？”晨间的树叶沾着湿漉漉的水汽扑在面上，冰凉的分不清究竟是露是泪。勉为其难地牵动唇角。“我知他也许并非故人，可还是清醒地沉沦。我宁愿为自己撒下一个谎言，一个相信他是梦中人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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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梦中人，也是意中人。原中月的兰息在耳畔，清晨的适园愈发静谧，静的可以让我听到她衣领之下颤动的心跳，每一声都在告诉我，每一声都在提醒我：冯穗穗作茧自缚，却又甘之如饴，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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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自己画了一个圈，甘愿困在画地的牢笼，守着微末旧情愁苦自知。在原中月的身侧，终于觉察出自心底深藏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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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很大，川流不息的车马从四海汇聚到这座城；坐落在玉皇阁胡同里的裕王府又很小，小到容不下一个冯穗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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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断了翅膀的蝴蝶缚在蛛网上，明知是死局也一步步奔赴。她自作自受，却又让我心生怜惜。到底不过只是——俗世的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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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穗穗。【我轻轻拥住她】就当这只是一场梦境，再醒来时，不要再做那只自作自受的蝴蝶了。

【京城很大，川流不息的车马从四海汇聚到这座城；坐落在玉皇阁胡同里的裕王府又很小，小到容不下一个冯穗穗。折断了翅膀的蝴蝶缚在蛛网上，明知是死局也一步步奔赴。她自作自受，却又让我心生怜惜。到底不过只是——俗世的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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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穗穗。【我轻轻拥住她】就当这只是一场梦境，再醒来时，不要再做那只自作自受的蝴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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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呓语随风消散，我再一次拭去她眼角的珠泪】

我阖上眼，任思想自由放逐在天地，原中月的声音似咒语，生来带有蛊惑人心的魔力。在这难得的沉寂里，我不再想起他。眼前的一切犹如一幅山水画，青杏尚小，爬山虎漫过院墙，我摘来院落里一簇带刺的蔷薇，递与静静等着的那株大白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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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了，也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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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记忆里早已远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