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祉十年肇秋，小和卓扬起风尘仆仆的靥，同那两匹疲惫地连马蹄铁都抬不起的玉骢马儿一起，与这座族人口中瑰丽迷人又遍地黄金的城池见了第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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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一步在此地安营扎寨的族人这样描述京畿：只要你足够勤劳，肯同那些关内人耐下性子来打交道，白花花的银两便会如叶尔羌河的水，一股脑地涌入钱囊，从此不必追着水源赶着羊群四处迁徙，也不必迎风冒雪地猎取躲在洞里的雪兔和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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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要做的只是容忍他们在自家酒肆卖弄酸腐文采，吟诵些异乡客眼中不知其谓的短句赞美回匠酿出的葡萄美酒。亦或学着上下翻弄原本朴实敦厚的嘴皮，用关内腔调恭维客商尊贵，他们便肯花大价钱买下一只巴掌大的和田玉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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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多么畅意的日子，小和卓抱着满得漾出心房的希冀而来，却被城墙外面黄肌瘦的黎庶唬了一跳，逢京中施粥，同和卓众人一道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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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这样子？（她对身旁长于京畿的女伴诚恳发问，期盼她能给出不一样的答案。）

【怀柔别院的摇晃感尚觉历历，时光已悄然走过十八日，今儿是襄王府施粥的第一天，遂与新结识的小友策马同归京城，然而城外的满目疮痍，比想象中的情景更令人心惊。】

是因为平谷和三河半个多月前经历了山崩地裂的震荡，他们无家可归了。

【畴昔椿萱相继仙逝，年幼的愉郡主除了哭甚么都不会，而今她长大了，明白了兄长一力肩负着王府有多么辛苦，所以刻下能为国为民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她是很情愿的。】

目色，他们已经饿了很久。【眉宇间忧色重重。】我担心王府准备的米粮不够.....

（流民眉眼间尽是愁云惨雾，凝结一处几要析出浓稠实质，攀附鳞次屋檐，渗入栉比柱基。脚下青石路被伊脚下尘土磋磨得亦不复往日油光可鉴神气，将这最灰头土脸的堂皇面孔呈现与小和卓面前，她的失望便显得如此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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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族人口中富饶的握在手里便能挤出油水来的土地呀，怎与想象中全然不同呢？它亦要承受凄风冷雨，要担下食不果腹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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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疆不常见地动，但却有雪崩。老人们总说那是山神降下怒火，一定是族人做了冒犯他所掌管这片土地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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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灾祸又是因谁而起呢？（清眸睇去。）解铃还须系铃人，应当由他捐出食物求神宽恕。

【愉郡主望向这位远道而来的新朋：小和卓的轮廓较于汉人更深邃，此刻她的眉眼满布怅然，与方才的意气昂扬迥异，引致膺间浅浅叹息一声。】

如若世间有神，那么神爱世人，不会降罪于无辜。

【每个人的信仰不同，回人，譬如身侧的小和卓，她口中掌管雪山的山神便是她的信仰。而那些流民，他们或许笃信长生天，又或诚叩过神佛金像，甚至只是为求饱暖而终日忙碌的普通人....】

地动不是人们的过错，是因为我们生活的星球也会活动，祂一动，地崩山摧，人劫即至。【纤指遥点。】你看他们，背井离乡来到此处，也都是受害者，所以不必求谁宽恕。

（满人郡主眼里的神祇俨与小和卓放在心口上虔诚礼拜的那一位脾性不大相同，她更笃信香火缭绕间宝相庄严睇向众生的菩萨将平等地照拂每一位信徒，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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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普爱世人，为何独将他们磋磨？你能着锦缎施粥，他们却褴褛离乡乞这一口嗟食。（随其话音未落复望因身旁仆役驱赶而显得瑟缩狼狈的身影，嘴角一撇。）神仙都是法力无边神通广大的，略施小计将地龙束缚还不是手到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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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闻佛教是有甚么十八层地狱之说，为何总有人要被投到油锅里炸、有人要被一遍一遍的剐舌？你们的神不普爱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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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自有见解。）要我说么，还不如自力更生呢，这时节猎物正肥，将排队的功夫拿来打些兔子野味来食，可比这一碗薄粥来的实在得多——反正你也说粥米不多了么！

【昔年西洋传教士从母国带来迥异于满汉文化的奇珍，那是充斥着手工气息的新技术，可他们也有自己的神祗，晦涩饶舌的文字记述着他们的起源，可“神”果真存在麽？愉郡主是不信的——从椿萱离世后，她就没有信仰了。】

这......【但我要如何同这位天山来客解释呢？这个问题不免让郡主烦恼，以致哑然良久，及闻后话，方叹道。】不是人人都会狩猎的，而且山石崩塌，现在上山很危险。

【瞥了一眼驱逐流民的无知丫鬟，将她打发回府里去请援米粮，又吩咐掌膳的张厨添些青菜和肉丁，才又转头与小和卓说话。】目色，我幼失双亲，彼时也觉天塌地陷，幸有兄姐照顾，而他们流离失所，经历的苦厄远比我繁难，且天灾常伴疫症，如若流民安抚不及再酿成人祸，后果不堪设想。

哎呀，（光洁的额随话音挨了好清脆的一掌。）险些忘了，我已在关内了——你们的姑娘瘦弱得风吹便能飞起，你们的汉子也并非人人都能御马开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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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惜，阿塔说关内的鹿肉肥美的很，也没有戈壁滩上的野羊那么警惕，哪怕是刚刚摸弓的小巴郎也能随意猎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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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恳切里带些自豪，但不及小和卓再说些什么，方才话里那句“粥米不多”已被一旁流民听得，原本瘦弱无力的人倏然暴起，胡乱挥着手步步逼近。）“米没了？怎么能没了？你们不是说要给我们东西吃的吗！”（眉头一皱，呵斥其人。）退后！

目色，你这话就以偏概全了，若论马上功夫，我也不错的，改日咱们可以比一比。

【愉郡主自诩马背功夫不逊于男儿，泰半是在怀柔别院练出来的，此刻自然不服输，但确实如她所说，关内的鹿、牛、羊等不似草原上的走兽机警，可是人们啊，就狡诈多了。】

【察觉流民的动静，登时皱眉斥道。】退后排队——粥还在煮，只要你们遵照秩序领取，就都能填饱肚子，【眸光一扫最前头闹起来的几位。】若不然，就看谁要闹得大家伙儿都吃不着热菜热饭了。

（只恨那根曾经在戈壁滩上与我形影不离的小羊皮鞭子此时不在身旁，它比小和卓的小马驹要更幸运些，至少被装入木匣，随主人一道入得金池，那可怜马儿只能嘚嘚随着入关的队伍疾驰数日，最终哀啼着被车队与浑圆血色夕阳一并丢在枯败的草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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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入关瞧一瞧，早晚要回来的，临行前的小主人如是将它安慰，却对前路亦无太多胸有成竹的把握，譬如初入京畿贵女宴会被私下嘲笑满身羊膻，又譬如此时面对眈眈黎庶，竟有幼与父兄落入狼群腹背受敌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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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这儿总非雪山脚下无人之境，维持秩序的铁甲像是嗅到血腥味的猛兽，极快前来充作两朵娇花最坚实的护卫——尽然其中一枝比刺客花还要坚韧，哪怕以拳脚相敌也要为自己撕出一条挣脱困境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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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要打起来了呢。（待这厢事了，低声同她道。）但方才他们是不是悄悄对咱们掉脸子了？（不愉地。）——又不是咱们让他们来的！不过几个吃不饱饭的闲汉，我一人便能对付！

【我说过地动并非他们的过错，眼前这群饥肠辘辘的流民只是巴望着一碗热粥落入腹中，晚上能有不漏风的遮蔽之所，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这些被生活所迫、几乎落入绝境的黎庶，或者曾经的贵阀子弟。】

【出头椽子是要被收拾的，刻下自有维护秩序的兵士，于是适才的动乱很快被平息。】

这要是打起来了，我们家可就成京畿的笑话了。【所以是不可能的。】你呀你，别小瞧“众人拾柴火焰高”这句民俚，方才虽只几人，可你瞧这儿可聚着恁多人呢，倘若一呼百应，你这胳膊腿儿就受罪了。

【不是爱说教的性子，提醒一二罢了。】